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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打破了寂静,也打乱了他的思绪,邢岚的声音很低沉,“小庄,我找你有些事要谈。”
她是被庄衍的新助理带来的,她说自己是庄衍的母亲,那个小助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没有多说什么就带她进来了,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在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上保持沉默。如果是秦思妍,大约会直接把她关在门外,那个女人看起来骨头硬得很。
骨头硬的人总是容易吃亏!
她自顾自地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身边,十几年了,把他交给庄不予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内心是熟悉的,但是感觉是陌生的,好像眼前是个毫不相干的人,那种时光的洪流隔开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邢女士,我觉得你叫我庄衍会更好一点。”他开口,声音是冷的,手下的动作不停,“我们没熟到那步程度。”
“我是你妈妈!”这话说出口邢岚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可这是事实,“无论你承不承认,怀胎十月养你到四岁的人是我,无论如何,我觉得你都没有资格这么和我说话。”
“是吗?”庄衍的笔顿了下,带出一大片污点,他顿时觉得烦躁,一把扯下来,揉成一团,投掷了出去。
斜着眼看对面的女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童年时朝思暮念的一张脸,如今只剩下陌生和抗拒,“如果抛弃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十几年来不闻不问的母亲算个好母亲……不,算个正常的母亲的话,或许我现在可以毫无芥蒂地叫您一声妈,可显然,我不是那么大度的人,也并没有太高尚的情操,所以抱歉,邢女士,你还是趁早走,我们彼此都可以留点儿脸面。”
邢岚很累,不想费力做无谓的解释,她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薄薄的几张纸,她用画板上的夹子把这几张纸夹在画板上,目光落在那几张纸上,并没有去看庄衍,她说:“的确,我不是个好母亲,但你依旧衣食无忧,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对你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你可以不喜欢我,都无所谓,但我不欠你的。”
窗开着,有风刮进来,吹得纸张来回翻动,上面的字清晰可见——财产转让协议书。
“这是我的全部财产,就当补给你的抚养费!”邢岚站起身,把包攥在手心,“就这样吧!”
就当一个了结。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嗒嗒作响,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见纸张撕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的时候,庄衍在冷漠看她,“昨天凌晨一点钟,博瑞董事长里维斯发布声明将与太太卡罗琳解除婚约,并状告对方婚内转移财产累计达数千万,邢女士,我完全不想去猜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把这笔财产送给我,我只想告诉你,不需要,我和爷爷最穷的时候,媒价大涨,冬天连火炉都不敢烧,手上都是冷水泡出来的冻疮,那时候我多想你能出现,哪怕拿一百块钱给我们,可是没有,现在我可以自给自足,买得起大部分我想要的东西,你突然出现给我一笔钱,你觉得我会高兴吗?或者感恩戴德?”
“这笔钱是干净的。”邢岚的眉头皱着,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闷地透不过气来,“说到底你还是我的儿子,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害你。”
庄衍轻声呵了句,“对不起,我没法对你抱有任何信任,十六年前,我曾一心一意地相信过你,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现在……我做不到去相信一个在我这里毫无信誉可言的人。”庄衍的声音很平静,对他来说,最痛苦的时候早就熬过去了,现在再怎么样,都无关紧要了,“好了,你可以离开了!邢女士!”他把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仿佛这样就能和她划清界限似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对秦思妍做过的事,这笔账,我一定会跟你算。”
说到底还是年轻,一点点心思全写在脸上,表现在言语里,邢岚觉得好笑,又有点悲哀。
邢岚走出去的时候,外面阳光正好,像很多年前庄建宁办丧礼那天,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一切显得安静而祥和,只有一颗心,盈满死寂。
她想起刚跟里维斯的时候,她买了冬虫夏草提着一箱又一箱的保健品回去探望父母,却被父亲拒之门外,他说:“我没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原本被喜悦涨满的心,被一瞬间放空,她木着一张脸看他,讽刺说:“有其父必有其女!这没办法。”
在她们那个小地方,死了丈夫的女人是可怜又可悲的,怀孕回娘家的她更是整日被人议论,母亲劝她把孩子打掉重新嫁人,父亲每次喝完酒就破口大骂,说她寄生虫,丧门星,倒霉鬼,她有时候躲在屋里,一整天都不愿意出来,有时候她真想离开,但是她不敢,在家至少还有人照顾她,她没有钱去住月子中心,为了讨好父母,她把庄建宁留给她为数不多的钱,多半都留给了准备买房结婚的弟弟。
每天面对的都是流言蜚语和周围人无端的猜测,甚至有人说她死了丈夫是因为克夫,她明明知道这言论有多荒谬,可无法去反驳,因为没有人会去听,她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她的产后抑郁症很严重,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做决定很容易,难的是后续无穷无尽的艰难,她决定生下孩子的时候,以为自己有足够强大的心去面对一切未知和风险,她怀着崇高的信念,觉得自己像个女战士一样在和命运做斗争,可是结果是什么?她忍受了无数的屈辱,背后趋势她的一切却是如此荒谬,爱情,狗屁的爱情,天知道她得知庄建宁的那些事的时候,她的世界是怎样的,是扭曲的,是撕裂的,让她忍不住笑,笑完之后又哭,她觉得荒谬透了。
她花了好久才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她认识了里维斯,她有了钱,她以为她可以昂起头挺直身子,结果换来的就是一句“不知礼义廉耻!”
去他的礼义廉耻!
这世界从来就对她充满恶意,满满的,都是恶意。
小助理进去的时候,庄衍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哭了,小助理不敢叫他,他的脾气一向不太好,以前就经常对思妍姐发脾气,最近思妍姐走了,他倒是沉默了许多,也不怎么发脾气了,可这个时候,她也不敢上去打扰他。
就这么等了大约有十分钟的样子,他才直起身,仰着脸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才转过头对她说:“有事?”
“明信片!”小助理颤颤巍巍地说着,庄衍猛地站起了身,把明信片拿在手里,还有一张秦思妍的照片,背面是娟秀的字迹,写着酒店地址和她下个航班的时间,那个字迹不是秦思妍的,应该是安安的。
至于安安为什么知道,庄衍无意去猜,他只是看着那行小字,紧紧地盯着。
庄衍静了几秒钟,说:“《殿下》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交给其他人去做,我有事需要出国一趟。”然后快速地穿上外套,揣着钱包和护照往外冲,小助理跟出去的时候,只来得及听见他坐上出租车对司机说的话:“去机场,麻烦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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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卖好闺蜜的安安同学一点也没觉察到良心上的谴责,因为她正在纠结该怎么把景博轩介绍给她的“养父养母”们。
安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十分担忧地对驾驶座上的人说:“你真要挨家去拜访吗?”
景博轩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他们要回c市和平街,已经上了高速,从a市到c市,需要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而他们已经走了二十分钟了,在这二十分钟里,同样的话自家媳妇儿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
他无奈地说:“所以你有什么好的意见吗?比如送什么礼物,把喜好告诉秦森,让他去准备,他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到了。”他觉得有必要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了。
“从和平街01号到40号,一共四十户人家,三家空房子,两处旅游景点,相当于你要拜访三十五户人家。”安安板着指头算了算,叫了声,“天哪!”
每次她回去每家都拜访要花费好多天,正式的拜访,听起来好可怕的样子。
而且,安安莫名有点紧张,上半年回去的时候回去,叔叔阿姨姑姑姥姥们还在撺掇着让她去相亲呢!
景博轩看她那副样子,顿时笑了,“你不是说每家都相当于你的养父养母吗?岳父岳母们,我总该去拜访一下。以前是我没考虑周到。”
这件事的起因是沈春和小妹妹,那个为景萱设计婚服的设计师,景萱特意在婚礼现场感谢了沈春和,现场有不少媒体,记者们听说设计师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小姑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噱头,纷纷逮着机会去采访。
然而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沈春和拒绝了采访,并且告诉记者,“我是来参加婚礼的,无意推销自己,所以采访就不必了。”
不少人特意去查她的资料,但是一点信息都没有,知名设计师行业,根本没有沈春和这号人。
猜测的多了,就变味儿了,多多少少带点偏颇和恶意。
安安紧张地不行,实在是怕给小姑娘带来不好的影响,毕竟当初是她主动把沈春和介绍给景萱的。本来出于好意,如果变味了,她会自责死的。
跑去求景博轩,然后他安排了一场采访,是他旗下的媒体,不会乱写乱说话。
沈春和的话很少,就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给景萱做礼服设计,“首先,我没有要趁机成名的意思,我还是个学生,目前大学在读,专业也不是服装设计。对我来说,礼服设计和制作是我的爱好,我出生于缝纫之家,世代靠这个生活,从六七岁开始学着打样到现在,我自认算个匠人,至于设计师,不敢当,感谢景萱姐和姜寒老师不嫌弃。……另外我设计礼服只收了材料费没有别的意思,我家里只有我祖母和我两个人,守着一家裁缝店,生活并不是很富裕,很多大的开支都是安安姐帮我,我很感激她,也愿意为她做力所能及的事,只是因为这样。”
然后景博轩问安安,“成天省吃俭用,钱都花在别人身上了?”他捏捏她消瘦的小脸,“自己都顾不住,还去管别人。”很多次见她,她都是一副能省则省的样子,对别人却总是大方得很。
安安据理力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从小到大,没有他们,我早就饿死啦,对我来说,和平街的人,每个都是我的养父养母。”
景博轩点头,最后说:“哦,那我得去拜访一下岳父岳母们。”
安安本来以为他开玩笑呢,早上被她拖出来带到车上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来真的啊!
回过神来,安安唇角抽了抽,对着景博轩说:“好吧!乖女婿,加油!”
他勾了勾唇,哟,越来越膨胀了呵?
路况良好,景博轩腾出一只手把眼罩扔给她,“累了休息一会儿,到了叫你。”
安安把眼罩戴上,闭着眼默默思考到底该准备什么礼物才好。
还真有种回娘家走亲戚的既视感。
想着想着最后真的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下了高速,路边的街道开始熟悉起来,安安又开始紧张了,“我们今天先找个酒店住下吧!明天再去拜访好不好?”
“要紧张也是我紧张,你紧张什么?”景博轩笑着看她,连着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他已经很疲累了,却被媳妇儿那副样子给逗笑了。
“那你为什么不紧张?”安安不服气,为什么她要紧张。
“反正媳妇儿娶回家了,我紧张什么?”
这副反正我已经吃到嘴了我不怕的样子真是欠揍的很。
安安哼了一声,不理他。
好气哦!
☆、39|3.7√
c市和a市紧紧挨着,但是风土和人情有很大的不同,a市是个富人集聚的地方,据说从街道上随手抓一个人,就能抓到百万甚至千万富翁,当然,这只是个夸张的笑话,但它的确从骨子里就流淌着高贵的血液,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整个城市都显示井井有条,车道、商场,公共区域永远得体而庄重,像拧紧了发条的机器,精确而严谨地转动着。
在a市总会有一种压迫感,高高的大楼,纵横交错的城市交通,每一步都被严谨的规划着,像是轨道里的列车,永远呼啸着向前,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那里是最适合白领精英们的地方。
但c市不同,它总是懒洋洋的,没有那么多的摩天大楼,也没有立体环绕错综复杂的交通线,天空显得辽阔,云层浮动的时候,有成群的鸟从城市的高空中飞过,城市内部永远是郁郁葱葱的,有时候处在街道里,恍惚让人觉得是在蔚然的山林,有山有水,古城遗迹错落其中,整个城市是温吞没有脾气的,像是躺在冬日暖阳下晒太阳的老人,满脸都是慈祥温和的笑意。
安安踏进和平街的时候是下午,金色的日光铺展在被磨得发亮的青色石板路上,两侧高大的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变成斑驳的黄色,有老人坐在矮矮的石台两旁下象棋,星期天,小孩子满街乱窜,嘻嘻哈哈的笑闹声混着大人偶尔的叫喊斥责声,到处充斥着俗世的烟火气儿。街道很窄,南北向,只有不到四米宽,处在两侧的人站在自家门口可以轻松和对面人交谈。
这是条半商业的街,每家每户都经营着小生意,但是少了点生意人的精明和朝气,这条街更是懒洋洋的,比如安安此时站的入口处,门牌是40号,一家卖毛笔的,店主是个老爷子,每次进去他都在写毛笔字,堆叠的宣纸有半人高,散落在屋子各处,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的春联都是他帮着写,字体遒劲,透着风骨。
他整日开门营业,但是顾客寥寥,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几支毛笔,但老爷子似乎从来都不发愁。
它对门的39号是个空房子,现在改成了公共厕所,政府把它改造成了白色的小洋楼,男女各十个坑位,进去上厕所的时候,会有语音系统提醒你各项注意事项,关门啦,厕纸在哪里啦,记得冲厕啦,还有循环播放的音乐和电台内容,处处透着高科技的洋气,和这条街一点儿都不搭,但是大家还挺喜欢它的。
这里的人对任何人事都有着惊人的宽容力。
景博轩的黑色宾利停在路口,秦森等在那里已经很久了,他从一辆加长的房车里走下来,冲着安安和景博轩打招呼,“总裁,太太!”
安安有些紧张地攥着三木兄的袖子,“你买的礼物呢?让我看一看。”
“放心了太太。”三木兄拍着胸脯,“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安安转头过去看景博轩,“女婿,你的岳父岳母们都很好客,我们每家过去拜访,没有十天半个月完不成的,你是要在这里住下吗?”她深深觉得这是一个完不成的事,毕竟他作为一个董事长兼ceo,时间上没那么充足。
安安觉得紧张,也说不上为什么紧张,就是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呐,岳父岳母们可不管你是谁,有没有钱,要是礼数不周到,照样被嫌弃的!”安安十分担忧地看着景博轩,扯着他的袖子,有种买了一件自认为美得冒泡的衣服,生怕被别人说不好看的感觉。
c市人重礼节,总觉得一个人的品质,体现在最细枝末节的地方,景博轩哪哪都好,却是自幼受精英教育,商人思维,万一聊不来怎么办!
这个时候,钱不顶用!糖衣炮弹用多了,估计还被打上滑头的标签。
“景太太,我在国外上学的时候,主修心理学。”景博轩一本正经的说:“相信我,嗯?”然后扯着她往前走。
“啊?”心理学哦,可是……“你不是学工商管理吗?”
安安颠儿颠儿的跟上去,“难道我记错了?”
“嗯,你记错了,乖,告诉我,街上有没有管事的人?就是说话大家愿意听的。”
“啊,有,沈祖母,就是春和的祖母。”以前是个地主太太的女儿,上过私塾,算个知识分子,眼界和见识都有,是个话事人。
景博轩按着一脸傻狍子样儿的安安的后脑勺,拖着她往07门牌号去,“走了!”
路上遇见不少人。
“安安回来啦!”
“边儿上是男朋友?小伙儿面相好啊!”
“诶呦,我们安安可回来了,今儿个晚上来家里吃饭啊!”
……
安安一一应着,景博轩也礼貌应和,全程表现良好,大家似乎都挺喜欢他。
安安紧张不安的心终于有些缓和了,她这会儿大约明白自己紧张什么了,一方面害怕大家不喜欢景博轩,一方面害怕景博轩被人琢磨会心里不高兴。
因为在乎,所以总想处处圆满。现在看来,似乎局面挺好的。
一群小孩子追着安安喊姐姐,喊景博轩姐夫,喊得景总心情甚是愉悦,让三木兄挨个儿把红包发出去,小鬼头们拿着红包很乖地说谢谢姐夫,然后叽叽喳喳地跑了。
景博轩带着媳妇儿去拜访了沈祖母,沈春和请了假还没回学校,也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