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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挑了挑眉。这人干正事还挺有模有样,又不是平日里一撩就臊的那个小冰块了啊。
修连忙道:“哥,你都受伤这么严重了,就别倔了好么,再不走他们就赶来了!哥、哥你怎么了!”
元望还算冷静:“太子殿下昏过去了。我们去找他们吧,毕竟崔家还系在太子身上,崔三不会做这种事的。修你来搭把手。”
崔季明站在轿边,看着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年也浑身是伤,将湿淋淋的太子从水中搬出来。她道:“将他放到轿子上来吧,我不清楚这里的道路,杀手的身份先不管,你们跳下山崖,他们必定会来追,咱们没有车,山路又崎岖,必须要快点离开这里。”
她其实想说的是:咱们能平安逃走的可能性,其实小的可怜。
对方人数多,都经过训练,肯定早有计划,又很可能与老轿夫早有勾结,对附近大小的山路都门儿清。而他们只有人力的轿子,几十个不够塞牙缝的侍卫,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信的老轿夫。
崔季明看着他们三人如抓住救命稻草的表情,不忍开口。虽然泽与修的死活,她根本就无所谓,可她不能不管崔元望。
她记得崔家的家训,最先的两个字,便是“团结”。
她因为团结二字,曾捡回半条命来,也应当将这两个字刻进心里,报这个恩。
崔季明:“元望,你可有受伤。”
元望没想到她没看太子,先问的他:“……我还好。”
崔季明看见了他手臂上半截没拔去的箭杆,呼吸声也不对,叹道:“傻孩子,你是崔家长孙,纵然真的护不住太子,没人敢把你怎样。你倒是会去拼命,一直抱着太子不撒手,这点愚忠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把刀给你,你藏着。”
元望从她手中接过金玉的匕首,愣了:“那你呢。”
崔季明:“我去问侍卫借一把长刀,这玩意儿不顶用,也就给你这种没有战斗力的老弱病残。”
元望噎了一下:“……谢谢。”
他护着太子,又受了伤,侍卫的长刀挥不开也挥不动,匕首的确合适。
崔季明去拿了一把长刀来,却不去找殷胥,而是让元望和太子上轿,站在元望一侧。
殷胥这回是看出来,因为崔家没带侍卫来,她要保护元望。
……这个人,总是习惯做保护别人的角色啊。
泽伤的远比想象中严重,他腰腹上伤口极深,落入水中没有护好四肢,右臂严重挫伤,若是不快点救治,很可能是捞不回命来。
殷胥很容易就联想到前世泽被杀一事。
若是一切没有改变,那件事应该在一年多以后,殷胥前世正在弘文馆寒窗苦读,对这件事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对凶手的头绪也难以凭借前世记忆。
两队人马汇成一股,就算是用了玩命的速度往回奔,在布满乱石的山路上,也快不到哪里去。修明明已经有些蹒跚,却仍要拿着横刀,倔强的走在泽旁边。
崔季明转头道:“修殿下还是要小心一些。万一泽撑不住了,你就是新的太子,我还是希望你保重身体,大邺若是一连折了两位嫡皇子,怕是要大乱。”
修眼眶一直红着,嘴里只重复着:“哥不会有事的,哥不会有事的。”
崔季明:“你要考虑到最差的情况。”
修憋着几乎要决堤的泪,五官都扭曲了:“那我算是什么,因为泽哥哥的死,白捡一个太子位置么!那我有什么意思!太子之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因为这个,哥也不会出事!”
崔季明:“这时候怪命也没有用。事在人为,你跟紧点吧,若是有了什么事,听我的指示,赶紧回头跑。自己跑,泽是不可能被你背着走的。”
她话音未落,一下就变了脸色。崔季明听力敏锐,她拔刀的速度快的连日光都像是擦过刀面的流星,张口喊:“修!跑——!”。
此时殷胥才刚刚听到了不远处半山坡上齐刷刷的拔刀声。
修一下子就懵了:“往哪儿跑!”
崔季明吼道:“顺水!”
她这段时间锻炼出了对周遭环境的极度敏感,听到不知多少人严阵以待的拔刀声,她仿佛是一个人置身于千军万马中,浑身汗毛都快竖起来,手背上青筋仿佛要从薄薄皮肤中跳出来。
修还想再说什么,崔季明猛然推了他一把,直接将他推入旁边湍急的溪水中。
修滚了半天才在溪水中站起身子来,他扫了一眼山坡上密密麻麻的灰色身影,刚刚屠戮侍卫的场景从眼前划过,崔季明与殷胥的几十人马,仿佛就是浪潮下即将被卷走砂砾,他恐惧,却也知道崔季明说得对。
他要逃,顺着溪流往下,如果遇见了父皇,还能找人来救哥!
修顺着溪水,踉踉跄跄的往前冲去,他不敢走入水深处。浅滩上带着漩涡的冰凉溪水没过腰,浑身湿透,恐惧与绝望随是都能将他卷走。修在溪水中摔倒了,无数水花朝他面上拍去,他两手乱挥刚要挣扎着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跑,却不料一双被水泡的冰凉的手扣住了他的肩膀,一条细窄且比冰还扎人的凉意贴在他颈上。
修被人扶了起来,满脸是水,他脖子上的短刀正迎着春日,映亮了他狼狈的脸。
他努力睁开痛得发胀的双眼,就看到了十几个黑色贴身短打的男子,带着呼吸用的铜管,从埋伏的河水中站起。
一个男子摘掉铜管,甩了甩头发上的水,道:“殿下,上岸吧。”
这简直就是天罗地网。
和一众灰衣人僵持的崔季明万没有想到修竟然会回来,刚要开口问他,就看到了修身后明显是潜在水下一段时间的十几个黑衣人。
殷胥心道:这真是无路可逃了。
山坡上的灰衣人缓缓往下围来,其中一中年人走出来,他个子极高体格健硕,面上却显出几分萎靡的恹恹,青灰的眼皮垂着,十指交叉的放在身前,态度显得很恭敬:“还请太子下轿,此地危险,我等护送太子回宫。”
崔季明手指按在轿帘上,笑:“太子已经睡了。不碍事,这里还有太子伴读,山路虽崎岖,我们还是可以送回去的。”
男子听见她说话,飞速的抬起眼皮望了她一眼,陷入了沉默。
殷胥不明所以。这话有什么好沉默的。
男子:“若是能将太子放在原地,我们可以让其他诸位离开,连修殿下也可以离开。”
这条件太过诱人。若不是怕离开后会解释不清楚,殷胥真想带着崔三离开。
崔季明眉头细微的皱了一下,却因她惯常笑容灿烂,不易察觉。
崔季明道:“太子殿下睡熟了,不肯从轿上下来。这轿子可是红木的,崔家一共没几架,我这人抠门,怕是不能留给您。”
她将崔家两个字咬重。
男子叹道:“郎君,太子都杀得了就是不要命了,纵然崔家长房、二房两个嫡孙搭在一块儿值钱,但命都不要了也无所谓了。”
崔季明沉默半晌,扯着元望后退半步:“太子昏睡,我们是臣子,不敢叫醒。还请您自己上前来,将他叫醒吧。”
元望愣了,被她拽住仍然挣扎,满面不可置信的小声道:“你疯了么!”
崔季明道:“你才是疯了,我虽然瞎,但你看得清对方多少人吧。太子死了,你最多一顿鞭刑,殷邛治不了你。但在这儿多倔一句,就等着死吧。”
修没想到崔季明后退,激动的乱动,脖子上立刻就被刀划出细细血痕,眼泪掉下来了:“三郎!求求你,三郎你……”
他说道一半也说不下去了。他根本没法去求别人,崔三根本就没有为了他们拼命的理由。修猛然意识到,他纵然前一刻前呼后拥的从宫中离开,如今也会这般狼狈的连性命都保不住。只拥有皇子的身份,只能穿上华服,用上珍馐,仆从万千,却没有人真的肯为他去搏命。
或许说是他,除了身份,没有任何价值。
殷胥垂眼在旁边,双手并入袖中,端得跟一座佛般,一言不发。
病恹男子目光掠向他,殷胥身后的侍卫退缩了几步。
崔季明道:“你带着几个人上来就好,其他大部队就在坡上不要动。咱们各退一步,崔家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太过为难。一个殷姓做敌人也就罢了,再加一帮姓崔的,纵然你们不要命,可崔家记恨上了,怕是连祖坟都能掘,这就没意思了。”
她言下之意是怕对方不守承诺,大批人马冲下来,直接全杀了。
其实这话,对方完全没必要同意,在殷胥看来,这男子未必会畏惧崔家,可他还是点头,并不想杀崔季明。
他带着四五个全副武装的灰衣人往太子昏倒躺着的轿子而来,没有风,轿帘平静的垂着。男子伸手就要去触碰轿帘时,崔季明陡然开了口。
“蒋经叔,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第71章
那男子背后一僵,眼前的轿帘骤然被短匕首划开,裂帛声突兀的仿佛是在人心上撕开口子,病恹男子条件反射就要往后退去半步,殷胥身边的几十侍卫如同不要命般朝他们四五人冲去!
蒋经的长刀握在手里,多年沙场的条件反射永远能让他找到危险的缝隙,他的刀就要反手挥去时,十几步远外的崔季明陡然动了。
她刀尖的一点春光因极快的移动拉成一条光痕,那骚包的琉璃镜掉下来挂在耳边,露出紧闭的双眼和纤长的睫毛。时间拉长,无数动作在这静谧的深林中同时发生,眨眼如同一次黑幕的落下,等到蒋经再睁眼时,崔季明已经到了他面前。
她放弃了使用那双碍事的眼,却准确无误的朝蒋经肩头抓去。
蒋井动作也快,他身子往后一拧,抬手将刀背朝崔季明的胳膊打过去,却不料崔季明一手提刀,另一手化拳朝他肋下骤然击去。这一招如游龙般神出鬼没,蒋井大惊,她的拳看着力道不足,打在他肋骨上却仿佛是力道穿透皮肉打在内脏上一般!
她仿佛浑身燃烧着火,一碰到敌人,如同一滴油掉入火堆中,不是一簇火苗跳起,而是整簇火焰猛然炸起,接触后力道才如同火炮般打去!
这是什么邪门的武功!
崔季明这段时间几乎将视觉抛弃,如同心里长了一双眼,身体流动的感觉成为她条件反射的根源,她已经敏锐到午睡时谁路过窗边看了她一眼,她都会立刻醒来。
此刻蒋经的动作虽快,可不论是他的呼吸,还是力道的传递,风的流动,崔季明说不清道不明,却总能通过本能,做出第一时间的反应。
崔季明看不见旁边四五个灰衣人被殷胥的侍卫扑住,也不能去了解抱着太子躲在轿中的侍卫如今滚到一边的紧张,甚至连远处无数人持刀从山坡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她专注到了极点。
蒋经的经验与武艺均在她之上,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武艺也十分相似。
蒋经挥刀的速度极快,可再快也快不过那绑着匕首的回旋木桩。崔季明再一次拿命去贴,手中的刀推开,十几声交手的叮铛声响在她反应之前。
就在这一瞬,一眼都眨不完的间隙中,她的刀划开了蒋经的肩头,挑出一条鲜血淋漓,忽然有灰衣人跳出来,朝崔季明拔刀而去。
殷胥猜到了她要动手,只为了与她连眼神沟通都没有的决定,将手边的侍卫毫无保留的撒出去。此刻他看见有人朝她背后而去,而崔季明仿佛连眼睛都忘记挣开,有条不紊的抽刀再朝蒋经而去,他心脏都差点能吓得吐出来。
听说她从刀光剑影里走过去与实际看她挥刀绝对是两种感觉。
对于她高超武艺,他半分与有荣焉的心情都没有,仿佛他的心正挂在她时隐时现的刀尖上,惊得几乎是站不住。
朝崔季明背后而来的那把刀,将她身后后红衣的布料压得微凹却仍未划破的千钧一发间,崔季明身影如鬼魅般,毫不犹豫气吞山河的往前踏了一步,手中直如钢尺般的刀迎光自下而上,划出一个耀眼的圆形光痕,挑向蒋经的胸口。
殷胥仿佛觉得那一刀能荡开一座城上空的云,能削下半座山的不平棱角。
蒋经堪堪后退半步,一道血豁仿佛是要将他从中间撕开,血直直落在地上砸成一滩,他几乎以为掉出去的是自己的肠子。就在他惊魂未定,伸手去摸腹部的瞬间,崔季明反手一拳打向偷袭的灰衣人,那个人仿若是撞上一匹奔马,弓着身子倒飞出去。
她身子再贴去,手指抓住蒋经的手臂,将他一拽,刀反手一转。蒋经瘦骨嶙峋的脖子笼在了崔季明的刀下。
几十个侍卫将蒋经身后四五个人杀死在地,轿中隐藏的侍卫抱着清醒几分的泽退在十几步远的溪边,无数灰衣人冲下了山坡围绕在他们周围。发生这一切变故的时间,仿佛只是在殷胥吐出一口气内。
蒋经被崔季明架着往后退了几步,那群灰衣人果然也相当忌惮的往后推了一步。
殷胥会以为从崔季明脸上看到胜利般的笑容,或者她会向他眨眨眼,却不料崔季明睫毛抖了抖,半天才睁开她那双忘记存在的眼,面上有几分说不出的悲怆。
崔季明轻声道:“蒋经叔。你这是要把阿公往死路上推啊。”
那病恹恹的中年男子不说话。
崔季明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您阿哥还在军中,我知道您走了有几年了,阿公想找找不到你们,我却没想到你做起了这种行当。”
殷胥知道贺拔庆元军中有一亲信名叫蒋深,崔季明叫着人蒋经,显然二人是兄弟。这人也是贺拔庆元曾经的手下么?怪不得崔季明的刀法与此人有些类似。
崔季明知道,贺拔庆元这些年几次被迫裁军,单凉州大营林林总总就被裁去将近四万人,有哪些多年混在底层的兵油子,也有年纪渐长或者受过伤的老兵。
蒋经就是四五年前被裁走的最后一批,他与蒋深曾均是贺拔庆元的亲信,甚至他也是知道崔季明的女儿身份。蒋经染上寒食散,又几次在作战中精神恍惚,受了重伤,贺拔庆元多番争取,他还是被选入了裁军的范围内。
蒋家兄弟均是贫农出身,当年是被外军大营丰厚的军获吸引而入营,一步步是搏着命走上来的,每次战场上轻点军获,他们连突厥人的头发都割下来想去卖掉,两兄弟从牙缝里挤出钱往老家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