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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停尸房待了整整三天,足足三十过个时辰之后,终于还原到第四颗头颅。
当第四颗头颅的原貌慢慢被塑造雕镂出来时,南行止终于认出,这颗头颅的确是瑞亲王的头颅。
而其余有两颗,则是瑞亲王的亲信以及护卫的头颅。
成青云让泥人儿李暂时停手,等南行止平静之后,问道:“王爷面目,可还有什么特征?”
南行止静静地看着那颗头颅,说道:“父亲鼻梁似乎要高一些,肤色略深,眼角和唇角已有了细纹……”他顿了顿,又说道:“眼睛更狭细些,眼角微微上扬,眉毛淡一些。”
泥人儿李立刻按照他所说的修改,可就算手艺再好,记忆再深,也难以完全还原瑞亲王真实的模样了。
头颅认出,南行止将头颅放回棺椁之中,与烧成焦炭一样的身躯放在一起。又吩咐人,回王府通知,让人准备仪仗,迎接瑞亲王遗体回府。
瑞亲王的丧礼仪仗连绵蜿蜒,肃穆庄严,京城之中,文武百官纷纷上府吊唁。
迎回瑞亲王遗体,瑞亲王府的丧礼更加的隆重正式,悲沉肃穆的气氛也越发凝沉。
南行止与府内所有人跪在灵堂之内,接待前来吊唁的文武百官。
灵堂之内香烛烟火缭绕,往生咒低沉悲悯,夹杂着压抑悲痛的哭声。南行止与瑞王妃端正地跪在灵前,一一叩拜答谢。
南行止正欲劝慰瑞王妃先回房休息,突然见门房的人匆匆走了进来,恭敬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世子,皇上来了。”
南行止等人皆是一惊,还没来得及起身前去迎接,就见皇帝已经进入灵堂了。
众人纷纷跪拜。
皇帝今日并非微服而来,瑞亲王作为皇室贵胄,也是皇帝的王叔。他今日一身龙纹素淡常服,显然是一身孝衣。年轻的皇帝身侧,跟随着一个素衣常服的女人,这女人正是如今颇得盛宠的俪贵妃。
俪贵妃素妆素衣,发鬓轻绾,只戴白色宫纱花缀,衬得周身气息素净清丽,宛若出尘芙蓉。一双点漆眸子微微红肿,眼角犹带泪痕,似梨花带雨。矜贵之中,楚楚动人。
俪贵妃与瑞亲王府颇为亲近,是瑞王妃的亲侄女、南行止的亲表姐。当初入宫,如今成为贵妃,自然与瑞亲王府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哀荣,也关系着瑞亲王府的哀荣。
皇帝与俪贵妃为瑞亲王上了香,俪贵妃甚至端正地叩拜。起身之后,走到瑞王妃身前,低声地劝慰安抚。
南行止让人为皇帝安排休憩之处,却被皇帝拒绝。
“行之,朕是王叔的亲侄,朕是晚辈,本该与你一同守灵的。”皇帝正色地看着他,“朕听闻王叔遇难,让人辨认王叔遗体,只可惜,朝中无人能……”
南行止说道:“如今父王遗体已经迎回府中,皇上不必自责。”
皇帝与俪贵妃留在瑞亲王府吊唁,文武百官不敢懈怠,隆重的吊唁哀礼进行了整整一天,临到傍晚,一些官员才渐渐离去。只剩皇室宗亲留在府内守灵。
南行止让人为皇帝与俪贵妃专门留出庭院,防卫把守森严。守灵结束之后,南行止亲自送皇帝与俪贵妃回庭院休息。
进入庭院之后,皇帝屏退左右,单独与南行止交谈。
“行之,朕真的没想到,王叔去天牢,会遭此劫难。”皇帝说道。
南行止缓缓摇头,“皇上觉得,这真是天灾,还是人祸?”
皇帝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俊朗的眉宇带着困惑与矛盾,“不管如何,朕都会还王叔一个公道。”他蹙眉,“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的人都告诉朕,所有的尸首都被烧成了焦炭,面目全非,无法辨认,那灵堂棺椁之内的……”
“棺椁之内的,的确是父王。”南行止十分肯定地说道,“皇上可还记得蜀郡捕头成青云,她竟然会将面目前非只剩颅骨的尸骸复原。”
皇帝一听,惊疑又兴味,“是吗?难道世间真有肉白骨的方法?”
“我在亲眼见到之前,也以为,肉白骨,不过是个传说罢了。”南行止轻轻一笑,悲沉的眉宇稍稍舒展。
“就是那个杀了朕的宠鱼,还做成鱼脍吃掉的那个成青云?”皇帝问。
“正是。”南行止点头,“她曾在蜀郡当捕头,颇有刑狱断案之才,在杭州,也破了周巡抚杀人的案子。皇上,我已经将她的举荐书上呈,她将会是一把可以加利用的利剑。”
皇帝蹙眉,若有所思。
“她破了蜀郡的案子,等于除掉了犬狼的一条臂膀。她这样的人,若是不为人所用,只能……”南行止轻声说着,“在她被其他人收拢之前,将她收在我们的党羽之下。”
皇帝与南行止慢慢沿着游廊行走,清风婆娑。
片刻之后,皇帝才说道:“如此也好,就先让她去刑部吧。”
瑞亲王在次日下葬,钦天监已经查算了良辰吉时。
虽说丧礼一切从简,可有皇帝亲自送丧,送丧的仪仗也依旧浩荡庞大。
瑞亲王遗体终于下葬,瑞亲王府的渐渐恢复往日的清静。
成青云因为辨认出瑞亲王遗体,受到瑞亲王府的礼遇。可在别人家住久了,难免会有些生分和不安。
当初只是想受南行止之邀,到他府上做做客,却不曾想到他是世子,也没想到到了他的府上,迎接两人的,却是瑞亲王的丧礼。
这日,南行止终于有空到她庭院中来,她终于能将思索出来的心事告诉他了。
“世子,你对我说过,你怀疑王爷的死,并不是意外,我认为,如果想要查找线索的话,可能还得去天牢一趟。”
南行止微微一顿,凝视着她,“我也是这样想,只怕,那场大火,将天牢烧了大半,恐怕线索也被烧尽了。”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为,都会有痕迹,你可以去天牢看一看。”
南行止点头,“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看吧。”他蹙眉,“时间拖得越久,越怕生出变数。”
第26章陈年悬案
天牢遭遇大火,从外面看去,已经满目疮痍,破败不堪。
负责看押天牢的狱卒说道:“大火那日,天牢火势严重,为防止牢中的囚犯逃脱,一部分狱卒救火,一部分人看守人犯。下官得知王爷就在天牢之中,已经尽力抢救了……只是……”
南行止不想听他忏悔,打断他的话,问道:“你可知当晚父王下天牢,是要提审什么人犯?”
“王爷进入天牢之后,就只带了亲信,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狱卒说道,“下官只是大约知道,王爷是往东边的方向去的。”
“东面?”南行止低声反问。
成青云纵观整个天牢,发现东边天牢烧毁的程度,比其他地方更加严重些。
她与南行止进入天牢。天牢之中已经是断壁残垣,烧成木炭一般的残墙瓦砾,以及随处掉落横陈的木梁到处都是。
成青云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借着从缝隙之中落下来的光束查看,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尘埃与焦味很重,还有淡淡的人体被烧的酸臭气息。
天牢防卫森严,防火也十分的严密谨慎,就算是遭遇大火,火势想要快速蔓延,也应该很快就被控制住。
南行止已经推开一根横梁,走进一间烧毁的牢房之中,成青云起身跟上,脚下突然踢到一块重物,险些一个趔趄。
“没事吧?”南行止走回来。
“没事。”成青云蹲下身,捡起刚才踢到的那块东西。
这是一块琉璃制成的东西,被火烧得残缺了,形状似羽翅。
“这是鸱吻。”南行止说道,“是屋脊之上的饰物。传说,鸱吻是龙的九子之一,喜欢喷水,喜欢吞火。所以,许多建筑之上,都会装上鸱吻,以求避免火灾。”
成青云拿着残缺的鸱吻起身,抬头看了看破败的房梁,房梁残缺断裂,屋脊上的鸱吻也是破烂的,没有完整的样子。
她又在地上捡到几个鸱吻,终于发现一个鸱吻的头,形状似龙,又似鸟,瞪大双眼,张开大口,口中吐出铁丝。
她将烧黑的铁丝拔出,正欲解释,又听南行止说道:“这是避雷针,其实鸱吻能够避免火灾,就在于这铁丝的设计。”
“我知道,”成青云说道:“鸱吻建于房屋高处,若是有雷雨天气,天雷劈下,首先会劈中金属之物,天雷劈中屋脊之上的鸱吻,鸱吻之中的铁丝,会把雷引到地下,避免天雷造成火灾。”她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鸱吻,“这鸱吻是被雷劈下来的。”
她指着鸱吻之上的放射状的裂纹,说道:“被雷劈烂的东西,裂纹一般是放射的网状,其他几个鸱吻,应该是被雷劈落下来之后,砸烂的。”
“鸱吻之内有避雷的铁丝,应该会避免被天雷劈中才是……”南行止目光陡然一沉……
“所以,这鸱吻,被人动过手脚。”成青云豁然明了,立刻在地上搜索,果然,在地上发现几根断裂扭曲的黑色铁丝。
“这铁丝是黑色的,其上有焦味,应该是被雷电劈过。”她蹙眉,“若是鸱吻之中的铁丝把雷电引到地下,铁丝和鸱吻,都不会被雷劈烂起火才对……所以,我猜测,王爷进入天牢那一晚,鸱吻之中的铁丝,被人改变了方向,直接将雷电,从天上引到了牢房之中,这才导致牢房失火。”
建筑屋脊之上,最多会装饰十几个鸱吻,若是十几个鸱吻同时引雷……
“原来如此……”南行止冷冷地看着她手中的铁丝,冷厉而笑。
“所以,王爷之死,并不是意外,而是……”成青云欲言又止。她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泥潭,朝堂风云,明争暗斗,有人连皇室亲王都敢谋杀。
蓦地又是一怔,她立即说道:“难道,在杭州之时,画舫沉没,其实也不是意外?”她突然有些胆寒,有人想要除掉瑞亲王,同时也想除掉南行止。
亲王爵位是可以世袭的,而南行止又是世子,就算瑞亲王死了,南行止也照样可以承袭瑞亲王亲王之位。
可若是瑞亲王和南行止都死了……瑞亲王府这一脉,就可以断了……
一时间,成青云脑海里一片混沌凌乱,千头万绪,越理越乱。
南行止将鸱吻和铁丝收好,再和成青云一同查看了其他地方,一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之后,与她一起离开。
“瑞亲王手中权力很大吗?”
回去的路上,成青云忽然发问。
南行止正陷入沉思,闻言怔愣一瞬才轻轻点头,“是,我父王,是先皇钦封的亲王。先皇遗诏,让父王辅佐当今皇上。虽然名为亲王,其实相当于摄政王。皇上登基之时才八岁,又是从皇室宗亲支脉过继的。所以,先皇让父王与其他几位老臣辅佐皇上。可惜,其他几位老臣,年事已高,前几年陆续过世了,朝中辅佐皇上的人,也就剩下我父王了。”
“皇上是过继到皇室一脉的?”成青云不解,“先皇没有太子吗?”
南行止脸色凝沉,说道:“先皇本来子嗣不济,到了中年才有太子,可惜太子体弱,很早就过世了。先皇临终前,因为没有继承皇位的人选,所以朝中动荡不安。各支皇室宗脉的人也想伺机夺取皇位。”
成青云挑眉,倾身靠近他,放低声音,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天子与你年岁相当,为什么当时没把你过继给先皇?以瑞亲王的实力,一定能助你登基不是吗?”
南行止眸光微闪,眼角微微上扬,兴味不明地看着她。
“若是将我过继给先皇,朝廷之中恐怕会有一场血战。”南行止轻笑,“当时能过继的人不止我一个,但是各方权衡利弊,谁过继给先皇,都会有人不同意,难免会引起争夺。所以,最终,将如今的皇帝过继给了先皇。因为当今皇上的父王,是最没有实权的郡王,他做了皇帝,朝中的人,也不会担心谁家权势坐大。而且,先皇让父王和几位重臣辅佐,这其中经历的波折和危机,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楚的。”
成青云点点头,“既然先皇交托的几位重臣都去世了,那么如今瑞亲王手中的权势,的确让人忌惮。如果当初,先皇的太子没有去世的话,可能事情会简单些吧。”
南行止冷笑一声,“当初太子之死,可是牵连了很多人,是一桩陈年悬案……”他突然一顿,转头看着成青云,说道:“天牢之中,被烧死的囚犯,有几个便是太子旧案被牵连的人!”
成青云只知道先皇的太子谥号为祥昭,应当称他为祥昭太子。她对祥昭太子之死的陈年案子毫无所知,这等皇室旧案,应该是机密,鲜少有人知道。世人多以为,先皇的祥昭太子,是病重而死。
她快速整理思绪,说道:“如今,瑞亲王之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一桩谋杀案。这案子,有许多的疑点。”她迎上南行止的目光,又觉那眼神太过锐利深邃,连忙飞快地低下头,伸出手指一一数过去,“第一,王爷为什么会在那晚下天牢提审人犯;第二,王爷提审的是什么人犯?第三,王爷不偏不倚,正好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去天牢,或许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暗示或者引诱他去的;第四,若是有人暗示或者引诱,那么王爷身边,或许就有内鬼,瑞亲王府,应该肃清肃清了。第五,”她稍稍一顿,才慢慢说道:“王爷和人犯都被烧死了,或许是想彻底毁灭所有人,一石二鸟。这样一来,很多线索,都没有了,很难再查。”
南行止见她把修长的五个手指都收拢了,一时有些怔愣。
成青云没听见他说话,便也不再多言。马车辚辚,缓缓前行,穿梭于京城市井街道之中,耳边起伏着生动鲜活的喧嚣声,很是热闹。
“你所言极是,”南行止沉默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父王的死,或许牵连到十几年前的旧案,如今朝廷之中的局势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我必须查清真相,以慰父王在天之灵。”
成青云只是轻轻地点头。她自己如今孤身在京城,明天在何处都还没有着落,她先进该担忧的,是自己的去处,是如何在京城立足。
思索再三之后,她本想再问问南行止青岚的下落,可想到南行止这段时间痛失至亲,又忙着丧礼以及查案等事情,肯定没有闲心去帮她打听青岚。而她也不想徒劳地给他增添麻烦。
回到王府,南行止需要去看望瑞王妃,成青云独自回到住处。
庭院之内安静雅致,曲径草木掩映,亭台屋脊风致绰约,成青云很喜欢这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