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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僵尸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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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猎的大虎跑进辽墓配殿,动也不动坐在地上。我上前一拽他,他的身子仰面倒下,才看见这个人脸上有很多蛆,皮肉已经烂了,尸臭随即弥漫开来。三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捂住口鼻,低下头来仔细再看,但见打猎的尸首已经腐坏,爬了一脸的蛆,面目无从分辨。不过我们和这个打猎的一前一后进入西配殿,他不可能这么快给辽墓地宫中的死尸换上行头,给我们来一出金蝉脱壳。可以认定长了蛆的腐尸正是打猎的大虎,并非旁人,因为我们记得很清楚,大虎长了两个虎牙,虽然死尸皮肉腐坏,但这两个虎牙还能看得出来。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在一瞬之间死了并不奇怪,但尸首为什么腐坏成这个样子了?死人通常两三个时辰开始僵硬,等到长出蛆虫,则是在几天之后。难道说我们在上黑水河见到大虎之时,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一个僵尸扮成打猎的,光天化日之下来屯子里找我们,还有问有答地说了半天话,这么一想当真让人毛骨悚然,它是从哪座老坟中爬出来的?又或许是辽墓中有什么尸虫,打猎的大虎是让尸虫咬了,才一下子变成这样?不过我们仨也进了西配殿,同样是一座南北走向的长殿,进来的甬道已被流沙堵死,除了这个打猎的横尸在地,并未见到任何异状,此人扒开墓砖钻进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们三个人当时全蒙了,胡乱猜测了一通。榛子的迷信思想根深蒂固,她以为打猎的大虎是老坟中的行尸。我和胖子不以为然,山里人太迷信了,问题是迷信你也得讲个逻辑,迷信传说中的僵尸我听过不少,据说人死之后入土为安,而有些枉死之人入土不安,即成僵尸。僵尸在五行中属土,土能克水,所以在民间传说中僵尸会带来干旱,因此又称旱魃。长毛者为凶煞,昼伏夜出,攫人而食,百年为凶,千年成煞,有了道行的凶煞甚至可以飞天遁地,吸尽一方水脉。又因木能克土,对付老坟中的僵尸,必须在坟土上钉桃木桩。即使在迷信的民间传说中,僵尸白天也要躲在棺材里,如果说那个打猎的大虎是僵尸,他又怎么可能大白天走来走去,我们也没发觉他身上有尸臭,难道一个身上长了蛆的死人在我们面前,我们会看不出来?我看还是这辽墓地宫之中有东西作怪,究竟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大活人在转眼之间变成一个全身长蛆的死尸?越是想不出所以然,越是觉得心里没底,如若无法尽快找出真相,只怕下一个会是我们其中之一!胖子说:“打猎的没准是让什么东西咬了,这鬼地方黑灯瞎火的,咱们也要当心!”
说话他将马灯挑在猎枪上,往四下里照视,长殿中漆黑空寂,连只耗子也没有,他自言自语道:“在山中凿这么一座大殿,却什么东西也不放,是为了摆这个谱儿,还是他娘的吃饱了撑的?”
他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古代葬制讲究事死如事生,墓中地宫以前叫玄宫,到清代为了避讳圣祖康熙名讳,改称为地宫,到后来叫什么都行,总之要和墓主生前的宫殿一样。如果不能完全一致,起码在格局上要相似,凿出的墓室也得分成前中后三大殿,两边有配殿,并不一定有用。可是我一抬头,手电筒照到高处,发现高处有十来个殉葬的童男童女,全钉在了壁上,一个个手捧长明灯,身上盔头袍靴都烂了,面目扭曲,脸色乌黑,在墓中冷不丁看见这么十来位,真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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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代葬制大致上与中原王朝相似,不过也有不同,通常将殉葬的童男童女剥下皮,钉在木桩子上,扮成人形,称为人桩,可没想到西殿中有这么多小孩殉葬。打猎的大虎一转眼变成了爬满蛆虫的死人,是不是这些殉葬的童男童女作怪?榛子躲在我们身后不敢再看了,我和胖子硬着头皮,上前用手电筒照了一遍。活殉的童男童女,全是生前在头顶开洞剥皮,罩在木俑上,描眉画眼涂抹腮红。木俑乃樟木所制,在古墓中经久不朽、虫蚁不近。一般剥人皮都是从脊背正中间划一个口子,然后用小刀慢慢分离皮肤和肌肉,整张皮剥下来,有个名目唤作“蝴蝶展翅”。即便阴魂不散成了厉鬼,可以将这个打猎的活活吓死,那也不该让他长蛆腐烂。
三个人心惊胆战之余,也憎恨墓主残忍,居然用这么多小孩殉葬。我们真不该一时大意,轻视了那两个打猎的土耗子,贸然进入西配殿,结果上了二虎的恶当,让流沙埋住甬道,跑进来容易,再想出去可难了!一想到逃走的二虎,又觉得大虎横尸在此,该是二虎所使的一招金蝉脱壳,同时也是为了干掉我们三个人灭口。那么说大虎突然变成一脸蛆虫的死人,倒不是让辽墓中的东西咬了?他兄弟二虎也是个能走能说的行尸不成?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我和胖子找不到半点头绪,而榛子说了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说打猎的二虎不是行尸。我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颇有根由,就问她为什么说我们在黑水河见到的大虎是行尸,二虎却不是?榛子说她也只是听屯子里上岁数的人提过,以前有这么一路左道中人,专做掏坟盗墓的勾当,此等人会使妖法,据说都被镇压枪毙了,可兴许还有传人。我和胖子听得目瞪口呆,土耗子会使什么妖法?
据屯子里的老猎人说,很早以前,草原上也出过盗墓的土耗子,当中有人会使邪术妖法,有人说是白莲教传下来的,也有人说不是。其中一招在盗墓开棺的时候使,别的土耗子盗取棺材中的陪葬品,都要凿开棺材板子钻进去掏。他却会念飞杵咒,让棺材里的死人自己爬出来,任其摘取明器,然后再念咒让死人爬进棺材。虽然传得很邪乎,但是几乎没人见过,不排除这里头有危言耸听的成分。
另有一说,凡是会使这妖法的土耗子,出去盗墓从来都是俩人,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兄弟两个,其实是一个死人一个活人。因为这个土耗子在干活儿之前,往往会找一个跟他身形相仿的人,先害了他的性命,再一针刺进对方舌头正中间,封住这个人的魂魄,再贴上符咒,从此变成傀儡般的行尸,一举一动全听他的,吃饭说话喝水都不耽误。可他们两个人之间不能相距十步开外,否则他带的这个人会立即显出腐坏之形。这么做不是没有意义,可以让行尸将同伙引进盗洞,他在上边填土灭口,独吞从墓中掏出的明器。榛子听说过的只有这么多了,以此想来,两个打猎的并不是哥儿俩,二虎才是盗墓的土耗子,大虎则是他带在身边的行尸。
我当然相信盗墓的土耗子为了灭口吞赃不择手段,至于一个活人带一个死人到处走,旁门左道中也不是没有这么邪乎的事情,不见得全是迷信,或许有些手段,只是我们不知底细罢了。我将整件事情想了一遍,由于我们走了口风,使盗墓的土耗子找上门来,让我们来挖辽墓中的黄金灵芝,土耗子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这玩意儿,只是诓我们带路,好让他找到辽墓入口的位置。后来我们从金刚塔下钻进墓道,这个盗墓的土耗子担心我们抢在他前边取宝,又引我们进入西配殿,利用辽墓中的流沙将我们活埋在此。三个人无不咒骂这土耗子阴损,可惜让他逃了,如今骂遍这厮祖宗十八代也不顶用,他既然干得出来,想必已经不要祖宗十八代了。我们还是从地宫西殿中脱身要紧,困在这座狭窄逼仄的长殿之中,憋也把人憋死了。
胖子在死尸身上搜了一遍,什么东西都没有,连那杆鸟铳都是坏的,他不甘心坐以待毙,用铲子去挖埋住甬道的流沙。我一想到长殿中有那么多陪葬的童男童女,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也想赶紧出去,不过流沙越挖越多,甬道已经成了死路,只好叫上胖子,一同到西殿尽头寻找出口。这时手电筒也没电了,仅有马灯可以照亮,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从墓中钻出去,没舍得用松油火把。三个人摸索至长殿尽头,殉葬的童男童女全钉在高壁上,西殿当中却空空如也。我见走投无路,无可奈何地说:“这些小鬼儿有做伴的了!”
榛子吓得脸都白了,问我:“你说啥呢?”
我说:“咱仨困在墓中出不去,不是正好跟这些小孩儿做伴?”
榛子低声说:“你可别乱许愿,当心让它们缠上!”
我说:“你不用怕,它们在天有灵,应当保佑咱们出去,砸了妖后的棺材!何况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我这话也不怕让鬼听了去。”
榛子忽然瞪大了眼望向我身后:“世上没鬼……那你……身后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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榛子这一句话,让我的头发根子全竖起来了,不带这么吓唬人的,我身后有什么?过来的时候我看了,什么也没有,她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胖子正在使劲推长殿尽头的石壁,仅有的马灯提在我手上,照不了多远,既然榛子说我身后有鬼,那一定离我很近了,听她这么一说,我背后一阵发冷,真觉得有个东西!不过我可不想在榛子面前丢脸,整天号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标名挂号胆大妄为,真见了鬼却被吓住了,我这脸还往哪儿放?宁让鬼掐死,不让鬼吓死,我将心一横,转过身子往后看,马灯光亮隐约照到一个殉葬童女,干尸脸上全是黑的,隐约还能看出星星点点的水银斑,绣袍已经朽了,直挺挺站在我的身后。
西殿中有十几个童男女,生前惨遭剥皮,又被钉在了壁上,手捧长明灯,垂首侍立,给墓主摆成仪仗。因为墓主亡魂将要升天,所以殉葬的童男女全钉在高处,相距地面一丈有余。不过我身后这个童女,却从石壁上下来了,几乎和我脸对着脸!榛子刚才在我对面,马灯又在我手上,她只是隐隐约约见到这个童女的轮廓在我身后,看得并不真切。我这一转身,马灯也转了过来,殉葬女童的脸都看得一清二楚,我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完全出乎意料,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坐到了地上,给墓主人捧灯的殉葬女童怎么下来了?
榛子吓得真魂冒出,话都说不出来了。胖子转过身子,看到我面前有个殉葬的童女,同样大吃了一惊,他问我:“你怎么把这个小孩儿摘下来了?”
我张口结舌地说:“我没动过它,它自己下来的……”
胖子说:“谁让你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说什么要给小鬼儿做伴儿,不下来找你才怪!”
我将马灯照在殉葬女童的脸上,它皮干肉枯,五官扭曲,头顶发髻间有个黑窟窿,那是剥皮时割开的口子,似乎可以听到它撕心裂肺的惨叫。但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会跟我一样高?我低下头看了看,这一看更让我心惊肉跳,殉葬女童双脚悬空,并非站在我面前。
我心中一发狠:“你以为吓唬得了我?我偏不信你这份儿邪!”同时伸出手,要去拧殉葬女童的脸,身子刚往前一凑,忽听它发出一声怪叫,直往我身上扑来,我急忙往后一躲,干尸扑倒在地,头却滚到了西殿角落中,无头的腔子里淌出黑水。
我让它吓得不轻,心口“扑通扑通”狂跳不止,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马灯掉在地上摔灭了。胖子赶紧从皮口袋中取出一根松油火把点上,榛子忍住怕扶我起来。三个人提心吊胆地用火把照过去,这才看明白,原来这个殉葬女童在壁上钉了千百年,干尸穿过长钉坠了下来,可绣袍还钩在上边,因此悬在我面前,刚才那一声怪响,则是绣袍撕裂之声。由于绣袍裂开,女童干尸才扑倒在地。胖子大惊小怪:“哎哟,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我没好气地说:“我容光焕发!”
胖子说:“我看你是吓的!我早说过,世上本来没有鬼,心里有鬼的人多了,这才有了鬼!”
我并没有反驳胖子的话,正如他所言,当真是我自己吓唬自己,没看见殉葬女童身上的绣袍挂在长钉上,可是她在壁上钉了千年之久,早不掉下来晚不掉下来,非等我们走到这儿它才下来,能说是偶然吗?胖子又问我:“你又发什么呆?”
我说:“且不提有没有鬼了,这个女童被活剥了皮钉在辽墓中殉葬,可怜她真命苦,不过人死如灯灭,咱仨也帮不了她什么,只是别再让她身首分离才好,我去把她的头捡回来,给她安到身子上。”
胖子和榛子也都同意,于是我手持火把,走到长殿尽头的角落,俯身去捡人头,火光照到脚下,发现这块墓砖上宝相花纹是反的。我暗暗吃惊,先将人头摆在殉葬女童尸身上,再次回到长殿角落,用铲子撬了几下,还真撬开了这块巨砖,赫然见到一个洞口。我们困在辽墓西殿中,到处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出口,原来是藏在墓砖下面。这个洞口位于长殿尽头的西北方角落,上边的墓砖放反了,阴刻的宝相花纹与四周墓砖对不上,如果不是殉葬女童的头滚到这里,我根本不可能发觉,这只是一个偶然?还是我说的“如若在天有灵,应当保佑我们砸了墓主的棺材”那句话让它听到了?正所谓“天日昭昭、鬼神冥冥”,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我见不到,也想不出来,只当我瞎猫撞上死耗子,连蒙带唬找到了一条暗道。墓砖下的洞口直上直下,火把照不到底,我们放绳钩下去,足有三四丈深,当中很窄。三人立住脚,用火把往四周一照,但见枯骨遍地,骨骸中有水银,似乎全是吞水银而死。
我见洞底到处是枯骨,觉得这可能是个哑巴洞。胖子不明所以:“哑巴还有这待遇?”我看不见得真是哑巴,造墓抬棺之人必须同哑巴一样保守秘密,甚至要埋在墓中殉葬。这些殉葬的人又不能埋在地宫,因此才有哑巴洞,说白了是个灭口的所在。
据说在辽金两朝,为了不让墓中的秘密传出去,大多会在墓道下设置哑巴洞,通常很深,可以直接将人扔下去摔死。此处有几十个人吞下水银自尽,是心甘情愿为墓主殉葬?还是受到胁迫不敢不从?我们一时想不明白,又找不到别的道路,只得仗起胆子前行。摸到尽头才发现,西配殿下的哑巴洞一直通到东配殿,两边布局对称,东配殿里也有殉葬的童男童女。我放下绳子把榛子和胖子拽上来,三个人从西殿进去,又从东殿出来,好在流沙只埋住了西殿入口,东殿仍与中殿相通。
三人再次来到狮子驮宝的地宫大门前,见到石门已经被推开了一半。胖子往里边张望了半天,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到,土耗子已经掏了墓主陪葬的珍宝远走高飞了?我暗骂盗墓的土耗子下手太快,我们困在西殿时间不长,多说一个时辰,地宫石门上狮子驮宝的浮雕,有一个眼珠子似的东西,只怕这件宝物都让土耗子掏去了。陪葬的东西倒也罢了,那个打猎的二虎可没少让我们吃亏,要不是地宫下边有个哑巴洞,我们早已被他活埋在西殿了,可见是一心想要我们三个人的命,而他一旦逃出辽墓,躲进了深山老林可没法找了。
我和胖子并不死心,也许这个土耗子还在墓中,只是听到脚步声躲了起来,我们可别又上了他的当!纵观整座辽墓布局,如同一个“币”字,前殿并无配殿,当中才有东西配殿。如果前中后均有配殿,称为九室玄宫,在大辽葬制中属于皇帝规格。从墓室中的摆设及纹饰多少上可以看出,辽墓中埋的不是皇帝。皇帝以下的诸侯王用五室或六室玄宫,太后也用九室玄宫,但是其中四座配殿分布在后殿两边,以示与天子不同,至于这座辽墓中埋的是不是太后,则须进入主墓室才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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