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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水上雅间。”云仰倚在窗畔,笑着往外指。
云倾凑过去和他一起看。
水上飘来一艘小小的画舫,想来便是店伙计哄那些外地客人的“水上雅间”了。
“生财有道啊。”云倾看到船舱中果然放着桌椅,五六名客人围坐谈笑,不由的啧啧赞叹。
店家这心思,也算是上七窍玲珑了。
里面的人不知是觉着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两个人手持酒杯,到了船头。
“咦,怎么看着像四叔?”云仰讶异。
云湍会来如玉阁吃饭不稀奇,但是云仰方才一直以为这是几个外地人,却忽然在船上看到云湍,这一下真是大出意料。
“真的是呢。”云倾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有些奇怪。
云湍宽袍大袖,手持玉杯,谈笑风生,看上去真是神采飞扬,飘逸洒脱。
他旁边的那个人高高的,胖胖的,论起风度仪表可就……
云倾目光落在那和云湍一起站在船头的男子身上,蓦然浑身发冷。
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冷,彻骨的冷。
这个人,她上辈子见过。
☆、第17章算计
这个人,她一直拼命想要忘记,也的确多年不曾想起,可是今天猛然见到,那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却不由自主的便浮现出来了!
她十岁那年,在云家花园假山的一个山洞里,这高高胖胖、相貌粗俗的痴肥男子堵着洞口,一脸贱笑,色迷迷的看着她,肥猪似的,让人害怕又令人厌恶……她惊骇至极,想要痛哭,想要疾呼,却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娇娇软软的身躯被黑黑壮壮长着粗毛的胳膊抱住,鼻尖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她又害怕又愤怒,快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她是和姐姐们捉迷藏躲到这里的,没带丫环,身边没有能解救的人;她父母双亡,哥哥不在京城,没有亲人,没有靠山,此时此刻,她孑然一身,娇小文弱,如同无助的羔羊,任人宰割……狞笑声中,她不甘,她挣扎,纤细手指拨出头上发簪,奋力向那恶人刺过去!也不知刺中了他哪里,他愤怒的叫了一声,手臂松了,她乘胜追击,又是奋力一刺,那恶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她趁机推开他,逃了出来……
出了阴暗的山洞,听到鸟语,闻到花香,恍如隔世。
她没头没脑沿着小径往前跑,泪流满面,仓惶狼狈。
程氏带着两名婢女从前面的甬路经过,裙裾曳地,气度雍容。
见到她这模样,程氏微微皱眉,斜睇她一眼,说不出的鄙夷、不屑。
她慌张又惭愧的低下了头。
程氏是那样的高贵圣洁,而她是多么的卑微,多么的不幸,多么的……肮脏啊……
事后她也想过要向杜氏倾诉、告状,讨个公道,可她刚嗫嗫嚅嚅、词不达意的开了口,杜氏便正色拿出《列女传》,给她讲了王凝之妻李氏被店主人拉了一下胳膊便自己挥斧头斩断手臂的故事,听的她冷汗涔涔,恐惧顿生。被男人拉了下胳膊就要自己砍胳膊,那如果被陌生男人抱了,岂不是要挥刀自裁么?
她被吓住了。
一句话也没敢再说。
那是在云家,在云家内宅,她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陌生男子,会遇到那样的难堪不测。从那次以后她便愈加小心谨慎了,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带着舒绿和自喜,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敢独自一人,甚至于拿出攒下的月例钱私下里让舒绿买了把小巧的匕首,随身携带,时刻警惕,不敢有片时的放松。
那些年,她活的真是很辛苦,很艰难。
她在人前陪尽笑脸,背着人时却是悲伤绝望。
虽然侥幸逃出魔掌,虽然这件事似乎没有其他人知道,那难受恶心的感觉过了许久都忘不掉,多少个夜晚她浑身汗水从恶梦中惊醒,惶惑凄凉,伤心欲绝。
时隔多年,那个恶梦中的痴肥男子居然又出现了,就站在云湍身边!
云湍,程氏……云倾想起那天她从山洞里冲出来之后不久便遇到了程氏,程氏用厌恶又不屑的眼神斜睇她一眼,就是那个眼神,让年方十岁的她自惭形秽,让她觉得自己污浊肮脏……
当时她没有多想,事后她不敢再想,可是现在事过境迁,一切忽然都明白清晰了:云湍为什么会认识这个贱男人?程氏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程氏一定知道什么,一定早就知道什么……
“我还以为程氏眼里根本没我,不屑于算计我。”云倾心中悲凉,冷笑连连。
不屑确实是不屑,可是该算计的时候照样算计,该利用的时候毫不手软啊。
呵呵。
“四叔交朋友倒是不挑剔。”云仰笑道。
他看到那人肥肥的好不难看,云湍却和那人很投机很要好的样子,少年心情,便感慨起来了。
云倾靠在哥哥身边,嘴角噙着甜甜的笑,眼神却越来越冰冷。
她自重生以来的愿望一直是守护父母亲人,过平静快乐的日子,从这一刻起,她的心境却起了极大的变化。
从前她只想“守”,现在她要反击了。
从前她或许有过设法阻止云湍的念头,想让云湍不要犯愣,不要在皇帝面前自告奋勇要出使高丽,现在不会了。
云湍尽管犯蠢好了,到时候他的嫡亲大哥替不了他,云三爷也替不了他,千山万水,路途艰险,让他自己面对,让他自己去闯!
云倾倒要看看,到了那个时候,程氏会是什么样的嘴脸!
云倾笑的更加甜美可爱。
“你们的四叔也在么?”云三爷听到云仰的话,笑着问道。
云仰回过头,“是啊,爹爹,四叔在水上雅间上,和几个外地客人在一起。”
云三爷起身踱到窗前,一手揽着云倾,一手揽着云仰,意态闲适,“你们四叔真是好雅兴,咱们也就是在包间里饮饮酒说说话,他泛舟水上了啊。”
“水上雅间嘛。”云仰笑。
云三爷随意向外看了看,道:“也不知这是些什么人?可惜不熟,要不然应该命人请你们四叔过来坐坐的……”
“不要!”云倾气鼓鼓的道。
她声音虽然和平时一样清脆动听,可是她生气了,激动了,这是很明白的事。
“阿稚。”云三爷低头看她,有些吃惊。
云仰见妹妹反应这么激烈,也讶异的转过头,“怎么,四叔惹你了么?”
云倾眼珠转了转,道:“嗯,他惹我了。我和云佼吵架,明明是云佼没理,他向着云佼,骂我……”
“什么时候的事啊?”云三爷和云仰都是一呆。
云三爷问的尤其细,“阿稚,你们为什么吵架的?你四叔说你什么了?”
云倾硬着头发,“我都忘了,不记得了。反正他不好,他不向着我。”
敢情她忘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也忘了她和云佼为什么吵起来的,更不记得云湍说了她什么,就记得云湍不向着她。
云三爷哭笑不得,温声道:“女儿,云佼是你五姐姐,你提起她应该说五姐姐,不应该直呼其名,知道么?既然你什么都忘了,爹爹也不便给你们评理,不过,你四叔并非护短之人,世上的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明不明白?”
云倾乖巧的答应了。
答应过后却拉拉他衣襟,小小声的说道:“爹爹,也不用太讲理了吧,下回我和姐姐们吵架,你自私一点,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向着我,好不好?”
她明明是在提不合理的要求,可她眼神清澈,天真无邪,让人觉得拒绝她实在太残酷了,于心不忍。
云三爷略一挣扎,看到宝贝女儿的小脸蛋比从前瘦了些,好不可怜,情不自禁的便点了头。
云倾笑逐颜开。
“有爹爹疼爱的孩子真好啊,下回和云佼……和五姐姐吵架,我再也不怕她了,嘻嘻。”她依恋的靠在云三爷身上。
云三爷和何氏相互看了看,目光中都有惊异之色。阿稚提了不只一遍和云佼吵架,难道云佼仗着自己年纪大一点,仗着自己是姐姐,欺负了他们的小阿稚么?这件事以后倒要多加留意了。
不知不觉他们点的菜已经上齐了,何氏把云倾爱吃的菜一样一样夹给她,云倾埋头苦吃。
这餐饭大家吃的都很开心。
饭后乘车出来,附近有一条街上是卖各式各样小玩艺儿的,云倾想弄几个面具玩玩,云三爷便命人停了车,带她和云仰下去挑选。
云倾要了个娃娃脸的大面具,还要了寿桃形状的,两个面具换着戴,兴致高昂。
自喜也还是个孩子,看到云倾戴面具玩很是羡慕,她是云倾打小的玩伴,云倾看一眼便知道她什么心思了,笑着告诉她,“你去挑个喜欢的吧,我让我爹爹给钱。”自喜笑的像朵花,道了谢,颠儿颠儿的挑面具去了。
舒绿又是笑,又是摇头。
云倾也让舒绿挑,舒绿却婉言推辞了。云倾知道她老成惯了,也没当回事,“随你吧。”
嘴里这么说,却留意到舒绿看到一个红苹果的面具时目光停留了许久,便跟云三爷说道:“爹爹,我要那个。”云三爷自然依她,云倾要了那个面具之后交给舒绿,“替我拿着。”调皮的冲舒绿眨眨眼睛,舒绿明白她的意思,接了面具在手,心中十分感激。
云倾一笑,和自喜一起挑面具去了。一边挑,一边小声跟自喜说着话,自喜目不转睛的听着,“记住了么?”“记住了。”“重复一遍给我听听。”“好,说的很对,去吧。”
自喜人小,偷偷溜出去也没人在意。云倾挑完面具后又杂七杂八的买了一堆没用的小东西,自喜悄悄的走了,悄悄的回来,竟是没人发觉。
半下午的时候,云倾高高兴兴的和云三爷一起上了车。
原路返回,又到了如玉阁所在的那条街,云倾透过车窗看到云湍和那痴肥男子一行人走出来,有两个十几岁的乞丐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
这条街上车多,堵的厉害,车子半天动不了,云倾坐在车里,那两个乞丐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哎,你听说了么?柳叶胡同金家有一个小金童,有一个小玉女,这金童和玉女今年都十岁了,神仙一般的人才呢。”“小金童叫轻怜,小玉女叫蜜爱,听名字我就酥了。唉,可惜他俩要价太高,咱们哪去得起?咱们天生要饭的命啊,轻怜蜜爱,这辈子是别想了。”
痴肥男子两眼放光,支着耳朵听。
云倾冷冷一笑。
☆、第18章银票
柳叶胡同金家是当然不是户正经人家,是以卖笑为生的行院人家。既然卖笑为生,这痴肥男子只要大把撒银子,便能登堂入室,金家定会待其如上宾。云倾虽对这厮的底细不了解,但从当年的情形可以推测出这贱男多半不是正常人,极其恋童。金家既有轻怜,又有蜜爱,云倾不相信这厮能抵御得了诱惑,今天晚上想来不会做别的消遣,要到金家厮混了。
秦楼楚馆,走马章台,对于文人墨客来说乃是风流韵事,对于纨绔公子来说,更是家常便饭了。这厮若真到金家风花雪月一晚,也不过是平常又平常、不足挂齿的小事,但牵涉到了轻怜和蜜爱,他若真的去了,不是去寻欢作乐的,是去寻死的。
轻怜和蜜爱的身份可不普通,他俩背后是有人撑腰的,这个人便是栗侯的独子栗承刚。
栗承刚这个人只有脾气,没有本事,说白了就是个草包,是个浑人。平日里仗着他姐姐栗妃的势横行霸道惯了,只有他欺负别人的,没有别人占他便宜的。他是栗家独子,栗侯虽娇惯他,可一则怕他伤了身子,二则也考虑到名声不好,所以家里不许蓄养孪童、童女。栗承刚无奈,只好在外面偷偷摸摸寄养,这轻怜和蜜爱两人生的俱美丽之极,是栗承刚心类上的人。栗承刚已经如珍似宝的养了好几年,自己都没舍得怎样呢,若让别人染指了,那还得了。
云倾记得很清楚,前世就是在上一年的秋天,陕甘总督余增的小儿子随父亲进京办事,无意中逛到金家,一见轻怜就喜欢上了,要出大价钱包下轻怜。金家再三不肯,那余公子也是跋扈成性,当即翻了脸,非要轻怜不可。金家不敢怠慢,悄悄命人到栗家报信,栗承刚闻讯大怒,带领数十名家奴气势汹汹赶到,和余公子一场火拼,双方伤亡惨重。
栗家这边伤亡的都是是家丁,余家那边却是余公子胸部不幸重拳,当场昏晕,不醒人事。
这件事闹的很大,最后一直闹到了御前,连皇帝也是头疼。
一边是他宠妃的弟弟,另一边却是陕甘总督、封疆大吏,这场争斗该如何平息。
栗侯发狠把栗承刚打了一顿,还命令栗承刚把轻怜蜜爱这祸根赶紧发卖了,谁知栗承刚虽被打的头破血流,却抱着栗侯的大腿号啕大哭,“爹,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也比卖了他俩强啊!”轻怜和蜜爱,他是一个也不肯放。
据说当时栗承刚为了保住他的两个爱宠壮着胆子求到了皇帝面前,可见轻怜和蜜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这些都是前世的事了。现在京城没有几个人知道金家这一对金童和玉女,更加不知道这一对金童玉女后面的人是谁,不知道若是登了金家的门,点名要轻怜和蜜爱,会有多严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