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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奢望他放过自己,只求他出手时有一瞬的犹豫,那就是她生存的机会。
不过如今看来,攻心的效果比预计更好,江世迁似乎真的有些心软了。
千思百虑不过一瞬,她很快作答:“那个可以将命毫不犹豫交到你手里的江凭阑已经死了。”
江世迁默了默,“走出这里,你就真的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学生死伤过半,剩下的也不过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不值得你冒险。”
“你该清楚,只要还有一个活着,我就不可能不救。”
江世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别忘了敌对的立场。这是自昨夜与江凭阑撕破脸来,他的第一次情绪波动,良久后,他重新睁开眼,恢复了平静,点头道,“好。”
两人自主墓室走出,一路疾行回了寝殿,江凭阑先一步踏上龙床,举着手中的金盒子,面朝殿中座椅上目光灼灼等候多时的神武帝道:“陛下,幸不辱命。”
神武帝一眼看见她手里的金盒子,再一眼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江世迁,似乎在质疑他为何没有除掉江凭阑。不过,他也很快吁出了一口气来。倘若江凭阑真是那么容易除掉的人,也不可能替他拿到宝物,总归现在斩草除根也来得及。
“交出盒子,朕饶你不死。”
江凭阑毫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死不死不要紧,唯一的条件,打开暗门放了学生们。”
不过几条贱命,老皇帝哪里会犹豫,手一挥暗门开启,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立时传了出来。江凭阑放眼望进去,七十二名学生只活了寥寥十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人俱都将脸涨得通红,似乎再过不久便要窒息而亡。
“给他们松绑,送所有人安全出宫。”
石室里的侍从得了神武帝首肯立即照做,十几名学生被放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朝江凭阑投去感激的目光。
死里逃生,却没人有力气说出一个“谢”字。
江凭阑一手高擎着金盒子,一手小心将盒盖翻开。暗紫色瓷瓶随之露了出来,神武帝霍然睁大眼睛,似乎就要上前来。
她掌心一翻将瓷瓶捏到手里背在身后,“陛下,我说过的,倘若我决意玉石俱焚,那么您也得不到好处。现在,要毁掉它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等待了二十年的珍宝就在眼前,即便久居上位的帝王也显得沉不大住气,他耐着性子吩咐那位侍从,“将学生们安全送出宫。”
……
九寰宫里的对峙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侍从回禀学生们已经离开。
这些身怀异能的学生对神武帝而言已经没有用处,江凭阑也信他不敢在这节骨眼耍花招,如今学生们安全出了宫,她也就没了掣肘,是时候翻盘了。
“朕已如你所说放了人,江大人,别不识好歹。”
“好歹自然是要识的。”她笑了笑,摊开手心。
神武帝朝一旁使了个眼神,江世迁走到她跟前接过瓷瓶,指尖相触一刹,江凭阑似是微微一颤。
江世迁看她一眼,回过身去。
“来人,”神武帝眼见瓷瓶到了江世迁手里,终于放下心来,也不整那些虚的了,“杀了她。”
四面十名黑衣人齐齐现身,正是先前那一批。
江凭阑不慌不忙后撤一步,人影一闪便脱离了包围圈,一脚大力踢向离得最近的一名黑衣人,随即一个错身而过,手指一挑,那人的剑已到了她手中。
神武帝神色微变。江凭阑先前便与这些人对过招,明显实力不敌,这才致使他安心等在这里,也没有加固守备。可眼下,却分明换了一副情状。
江凭阑手中剑光一闪,并不急着杀人,先一刀砍在了龙床角。这一刀下去,“咔嗒”一声响,墙壁上显出四个小洞,洞里各射出一支冷箭来,正朝着神武帝的方向。
江世迁一个闪身便到,衣袖一挥破箭。与此同时神武帝霍然大惊后退,这丫头如何晓得他寝殿里的机关?
这么一惊之下,他似想通了什么,立即朝宫门逃去,对护持在他身侧的江世迁道:“去杀了她。”
“千氏族人的职责首先是保护陛下。”
“杀了她就没人能威胁到朕!”神武帝气得眉毛倒竖,“千弑,你想抗旨吗?”
“千弑不敢。”江世迁微微颔首,回头朝江凭阑掠去。
江凭阑嘴角淡淡一抹讥嘲,眯了眯眼,剑霎时脱手而去,然后她停也不停回身徒手劈向龙床的另一个角,下一刹,又一波冷箭射出。
此时此刻,冷箭破空,向着朝她掠来的江世迁,长剑“叮”一声插在了刚要一脚跨出门槛的神武帝跟前。
江凭阑趁着江世迁后仰躲箭之时一脚踢开面前几名黑衣人,一个闪身便擒住了因被剑阻拦而慢了一步的神武帝,高喊道:“陛下在我手里!”
几名朝她杀来的黑衣人立刻停下动作。
神武帝一时怒至无声,偏头看了一眼揪着自己衣领的女子,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他终归还是轻敌了。
她从未真正被激怒,在九寰宫里与他对峙的那会功夫,她做了两件很重要的事。第一,保留实力,假意不敌,放松他的警惕。第二,将他寝宫里的机关摸了个透。
本该最是心神动摇的关头,她却依旧沉稳冷静,步步筹谋,如此心思,如此定力,若不除之,必将永留后患。
江凭阑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脚尖一踢,插在门槛缝里的剑倏尔到了手里,然后她将刀刃侧向了神武帝的脖子,“陛下,我想做这件事,想了很久了。”
神武帝目色一厉,“放了朕,朕答应不杀你。”
“这种话,您还是拿去骗三岁小孩吧。”
“你以为,挟持了朕便能活着走出这里吗?这里是朕的皇宫。”言下之意,十面埋伏。
“我江凭阑最喜欢有挑战的事,毕竟在此之前,您也不曾想过,有一天会被我用刀架着脖子。”她森凉一笑,看向对面,“刀剑无眼,不想他死就退开。”
☆、挟天子
到底是久居上位,神武帝很快定了心神,给江世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布置人手,随即偏头看向江凭阑,“孩子,你该晓得,朕已得到宝物。这天下都将是朕的,你又如何逃出朕的手掌心?”
江凭阑“噗嗤”一声,似乎很高兴憋了这么久终于能笑出来,“真是不忍心打击你,夷桑一族的千古传说,惹后世无数人倾家丧命求而不得的宝物,你费尽二十年心力等待的东西,所谓长生不老之药,那是一粒过期了的维他命,所谓毁天灭地之器,那是一颗生锈了的手榴弹。”
老皇帝尚有些懵,对面江世迁眉心一跳,变了脸色。
“不信?”江凭阑笑得唇红齿白,盈盈瞧向对面人,“那就打开看看。”
江世迁得神武帝首肯翻开盒盖,饶是这般不动如山的人也忍不住踉跄后退了一步。
神武帝虽不认得那东西,看见江世迁如此反应却也惊了一惊,“千弑,你给朕一个解释。”
“怕他气急攻心说不出话来,还是我来解释吧。”江凭阑冷笑一声,淡淡道,“维他命嘛,一天一粒,是不错的保健品。不过毕竟过去了几百年,保存得再好也该霉了,陛下不怕一泻千里就可以吃了试试。至于那颗手榴弹,原本倒是可以‘毁天灭地’的,至少炸死十七、八个人不是问题,不过我看它似乎生锈了,好像拉不开了呢。”
她说完,神武帝沉着脸看向江世迁,见他点了一下头。
“荒唐吗?可笑吗?”江凭阑近乎癫狂地笑起来,“江世迁,你后悔吗?在江家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为了这些破烂毁了我的人生,你后悔吗?”
江世迁从最初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整个人静得好似没有一点生气。
到得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她在墓室里就发现了真相,却一直不动神色,甚至借以盒子与他谈条件。而他被甬道里的那些对话惹得心绪波动,鬼使神差地想,神武帝拿到宝物便可称霸天下,要杀江凭阑也不急这一时,今日便暂且放她一马,也算还了这二十年情义。
所以,当神武帝担心寝殿里的机关威胁到自己,迫切想要离开时,江世迁刻意贴在了他身侧。彼时的神武帝正值情绪大起大落,心急之下必然要命他亲自去杀江凭阑,他于是顺理成章错身而过,给了江凭阑下手的机会,也给了自己的“保护不力”一个正当的理由。
却不想,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都是江凭阑的计谋。她的伤势,她的笑意,她的看似柔弱,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在他取走瓷瓶时她指尖的颤抖,都是攻心的计谋。
两年的艰难求生与斗争,让她几乎成了第二个皇甫弋南,即便内心万千波澜,也能在脸上作出截然相反的戏来。
是他又输给了她一次。
江世迁始终没有作答,似乎打算沉默到底。江凭阑早便料到听不见他的答案,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她是在暗示江世迁,决裂时的那番话她没忘,也希望他不会忘,从这一刻起,他不需要再容情放过她。
说罢她便不再看向对面,笑盈盈瞧着脸色发青还没从打击中缓过来的神武帝,“陛下,今日我若从这宫门踏出,想必有不少禁卫军在等着我吧?”
他怒哼一声,刚要作答,忽被大力一扯,下一瞬整个人便从宫门到了龙床边。江凭阑停也不停,拖着他直接往石阶下跳。
江世迁霍然抬首,一步追上,却不料甬道的暗门唰一下关了个死。
他抬手一拳猛砸在暗门上,眼底终于起了熊熊怒火,“江凭阑,事不过三。”
江凭阑顺利进了甬道,见江世迁没能追上来,暗暗吁出一口气来,与此同时感觉到后背下了一层淋漓的汗。
她知道江世迁给了她机会挟持神武帝,但他是十分偏执固守原则的人,机会只可能有那么一次。所以她只得故技重施,说出宝物的真相扰乱他的心绪,把握最佳时机将神武帝带到这里,同时甩开他。
即便她挟持了天子,也确实很难活着走出十面埋伏的皇宫,而这个甬道,是她唯一的出路。
甬道的门原本早在一个多时辰前便该关了,但她在墓室里看见了陵墓建造时的场景,掌握了控制机关的方法,出来时趁江世迁不留神卡了个石子在门缝。当她拖着神武帝重新进来便飞速取下了石子,将后来的人通通关出了门外。
神武帝看一眼紧闭的暗门,脸色青白,“朕以为,你该不想与朕一同死在这里吧?”
“呵呵。”她皮笑肉不笑,“你这老不死的都五十六了,姑娘我还二十一枝花,陪你死在这里?做梦吧。”
“那么你大可不必走此绝路。龙床中空,那里有朕的手谕,有了它你便能出宫。”
“我再说一遍,这些话,留着去骗三岁小孩。”她将剑锋大力一侧,“别耍花招,我累得手酸,可不保证什么时候抖上一抖。”
筹码全无的老皇帝只得姑且配合,跟着她朝甬道深处走去。
甬道里的那些暗门并非只有一种开启方法,换个顺序组合机关,整个陵墓便能一直通到很外头去。
墓室的主人是位贪玩的智慧者,因痛恨这些迂腐不堪的古人,与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戏耍了所有人,却给后来的穿越者留了一条出路。
江凭阑凭着主墓室里看见的景象一路设置机关,整个甬道霎时间四通八达,连神武帝都有几分惊讶,很难想象,数代帝王都没能做到的事,却被这个丫头轻易办成。
不过,要横穿偌大一个皇甫宫也确实不易,尽管路有了,却很耗费时间和气力。约莫走了快两个时辰,江凭阑才摸到了出口。
出口处是一扇砖门,看起来很像宫墙的内壁,她因此不大确定这究竟是出了皇宫还是尚在里头,也不敢轻易出去,便撬开了一块石砖往外看去。
石砖破开,却并未有太多光亮透进来,显然天已黑了。不过这一眼看去,倒将外头情状瞧得很清楚,层层叠叠的火把和守卫堵在前方,那是整座皇宫最外头的一扇宫门。
神武帝的眉眼间露出笑意来。
江凭阑暗骂了一句,破老头,眼看就差这么一截路,再往外挖一点会死吗?
她将刀锋稳稳搁回了神武帝肩头,一面眯着眼找寻突围的时机和可能。这一眼望出去,却忽见一骑黑马自宫内飞快驰出,马上人穿一身绯色官服,长发生生断了一截,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而在她的身后,一队禁卫军紧追不舍。
江凭阑眉心一跳,这个人也太像她了吧?不论是神/韵还是装束都跟自己如出一辙,像到就连她都险些错认。
那女子策马驰出,似有硬闯的意思,堵着宫门的侍卫群里忽有一骑上前来。马上男子一身乌墨大氅在夜里里无端透着诡谲之色,他左手持弩,对准来人毫无犹豫便是一箭,正中女子前心。
女子自从马上翻落,大片大片的血溅洒在宫门前,那男子微微垂眼看她,神情默然。
皇甫弋南。
有人安排了一个足可以假乱真的她来试探皇甫弋南,看两人是否当真被离间。结果证明,他带着一众亲卫在宫门外从早守到晚,不是预备接应她,而是要杀她。
江凭阑苦笑了一声,忽觉实在不该太自以为是,今晨离开宁王府时对皇甫弋南抱有的一丝幻想和希冀,到头来只可笑了自己。
其实,即便没有眼前这一幕,她也早就想明白了。在九寰宫里得知神武帝是为了她的异能才费尽心机想得到她后,她很快回想起了与皇甫弋南的初遇。
那一天,微生皇城山间茅屋前,他用一个子虚乌有的谋杀案试探了她。这说明,所有一切,他从最开始就知道。
而皇甫弋南之所以今早急急想要除掉她,是为了阻止神武帝得到宝物。即便她没有失手杀死喻妃,他一样不会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