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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得毫不犹豫,江凭阑点点头,似乎还不死心,“阿迁。”
江世迁听见这称呼微微有些错愕,下意识想说一句“在”,要出口时才觉荒诞,忍住了没应声。
二十年,他始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有些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这里有什么好,上位者生杀予夺,草菅人命,没有平等,没有自由,没有和平,想要活下去,就永远有杀不光的敌人。虽然江家也不太平,可那个世界和这里不一样,你见过未来的样子,怎么还会甘心回来呢?”她的声音很冷静,正因为冷静才让人听着更不是滋味,“十八年,那么久那么久,你就没有一刻想过要放弃吗?”
他沉默良久,最终无波无澜地答:“没有。”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两年前的今天,你的计划出了错,你回不来,也没法带我回来,你能忘记在这里的使命,永远保护我吗?”
江世迁难得蹙了蹙眉,似乎不大明白从来都拒绝假设性问题的江凭阑今日怎么了,只得答:“没有如果。”
江凭阑闻言笑了笑,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偏头看到这笑容,似有一刹怔神。忽然也就意识到,二十年的时光让他抓到了她每一个弱点和死穴,但同样的,她也了解他胜过这世上的任何人。
他的确不可能在这种情状下告诉她“能”,可她听出来了,这一句“没有如果”,其实就等于“能”。
不知不觉已到了甬道口,一路蜿蜒,十八年和两年的记忆密密麻麻交错重叠,几乎要让人分不清晰哪段是真实哪段是幻梦。而前方似乎是尽头,又似乎是一个新的开始。
江凭阑故作轻松耸了耸肩,“走吧,去看看他们古代人的稀奇宝贝。”
这一句语气古怪,说得好像她还未与江世迁决裂,两人是同一阵线似的,倒叫江世迁一愣之下微微停了那么一小步。就那么一小步,导致他落在了江凭阑身后。
她左脚刚迈出甬道口,忽有一左一右两支冷箭逼射而来,慢了一步的江世迁一闪上前,拉着她疾步后撤一个倒仰,看着惊魂未定的江凭阑道:“甬道的机关被前人破得差不多了,但主墓室这边可能还有,跟在我身后。”
江凭阑点点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露出森凉笑意。
江世迁手掌一翻抛出几枚石子嵌入眼前石壁的凹陷处,整面墙立即震动起来,不一会便陷落进了地底。与此同时,主墓室现出轮廓,两人都被眼前景象惊得一愣。
江凭阑的嘴霎时长成鸡蛋大,“原子镜?”
“防爆型钢化原子镜。”江世迁下了更精确的结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出了不可思议的意味。
整座主墓室的墙壁是由一种单向透视玻璃制成,当室内比室外明亮时,能从外头看见里头景象,而从里往外望出去却是一片模糊。不过,这座主墓室恰好采取了反向思维,此刻,他们完全看不清里头情状。
类似的玻璃在现代不算罕见,监狱、法院都会用到,可问题是,这里是古代,如何会出现这种划时代的材料?而且,根据江世迁的判断,这是比一般现代监狱使用的原子镜更为高端的玻璃,它的防爆程度,恐怕连冲/锋枪也很难打穿。
江世迁从最初的震惊里回过神来,迅速作出判断,“关壁灯。”
江凭阑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去,一人一边熄灭了距离主墓室三十丈之内的灯烛。做完这些,两人回头,同时眯了眯眼。
原本模糊一片的主墓室呈现出了大致的轮廓景象,隐约可以瞧见里头的布置,正中是一具巨大的半人高棺木,四面影影幢幢似是立了几座珍兽形状的雕塑。至于雕塑的材料,两人一时都判断不出,只能确定它具有夜光性,这也是一旦熄灭壁灯就成了室内亮于室外的原因。
江凭阑心里一阵唏嘘。很显然,那些为了宝物前仆后继倾家丧命的前人都是止步于此。因为他们根本不懂这种玻璃的制造原理,本就担心重重机关的人只会用火把将甬道口照得敞亮,以免中了暗器,又怎么会想到,灭了灯才是光明坦途?
而防爆型钢化原子镜不可能用古代的劣等炸药炸开,所以硬来也是行不通的。
不过,两人未必就能成功,因为目前看来,主墓室似乎并没有门。
江凭阑皱皱眉,“既然要合作,就拿出合作的态度来,否则我们谁也进不去。告诉我,神武帝说的时辰是什么意思?”
“根据前人的经验,只有每七年冬至日的午时至未时这两个时辰里,甬道才会开启。”
江凭阑在心底冷笑一声,难怪神武帝费尽心思稳了她整整两年。
她朝玻璃墙努了努下巴,“有想法吗?”
“原本没有,现在有了。”
“那就试试。”
☆、翻盘一搏
深入骨髓的默契和如出一辙的现代思维让两人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交流就做出了一样的决定。
恍惚间又似回到多年前,两人一起被困在废弃的仓库里,明明该是插翅难飞必死无疑,她却忽然望着仓库的屋顶问他:“有想法吗?”
而他也一如此刻答:“原本没有,小姐问了,就有了。”
其实两人总能想到一块去,只是答的人在等问的人提出想法,而问的人需要答的人作个肯定。
江世迁随手丢过一个火折子,江凭阑稳稳接了,朝主墓室走去。两人的姿势也相同,皆是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拢着火光,尽可能让亮度微弱到只能照见局部,然后一左一右在硕大一面钢化玻璃前摸索起来。
小范围的光亮致使整面玻璃墙呈现出几块阴影来。
“c。”江世迁平静道。
“s。”江凭阑也跟着淡淡一句。
“o,n,g,r,a,t。”
“n,o,i,t,a,l。”
两人自两侧朝中间靠拢,一个从左往右读,一个从右往左读,“u。”这下是异口同声。
“congratulations?”不得不承认,几乎从来冷静镇定的两人此刻都有些热血上脑,以至他们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意味。
谁知更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两人刚拼出这个英文单词,硕大一面玻璃墙忽然从下自上缓缓开启了。
他们利用原子镜的工作原理察看玻璃上可能存在的信息,却猜到了开头没猜中结尾。
江凭阑干咽下一口口水,瞠目反问:“声控密码?”
江世迁蹙着眉,显然也对自己先祖的智慧感到惊讶,半晌对身侧傻眼了的人道:“走。”
两人一脚踏进主墓室,继而齐齐在正中那口硕大的棺木前一个踉跄。绝不是他们太沉不住气,而是这景象太诡异,以至连“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面瘫”的江世迁都忍不住被呛到,微变了神色。
那口制作材料不明的棺木侧壁,滚过一行字:“中午好,两位先生。”
过了一会,又重新滚过一行字:“啊,很抱歉,是一位先生和一位女士。”
江凭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她今天没束胸啊,这破机器怎么个意思?
“防爆型钢化原子镜我勉强接受了,声控密码我也大概能理解,这个能自动识别来人性别的棺材,还有上面那led不像led,lcd不像lcd的显示屏是怎么回事?原谅我见识短浅,真没在二十一世纪见过。”
“先祖难道……”江世迁嘴里念叨出这几个字以后就停住了,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所以没往下说。
江凭阑却接话道:“是比二十一世纪还要超前的未来穿越人?”
他木了一会点点头,似乎只有这个解释了。这口棺木以比玻璃墙更高端的某种阻隔防爆材料制成,绝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科学能达到的程度。即便他耗尽一身功力,恐怕也只能打穿个小洞来。
两人这边尚在愣神,忽闻一阵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随即那棺木侧壁的屏幕上出现一个警告标志:“低电量提醒。”
江凭阑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不是每七年才启动一次吗?识别个性别这么耗电?”
江世迁没说话,上前一步试图开棺。江凭阑也跟了上去,却不料那警报声越响越大越响越急,不过短短几个数的功夫,“轰”一声响,随即墓室内一片死寂。
显示屏灰了。
两人面如死灰,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样一台机器,在尚未发明电的古代,一旦原有电池耗尽,便等于废了。
半晌,江凭阑怒而拍棺,“天杀的,知道少响几声警报能省多少电吗?”
先前被这墓室主人恶作剧般调侃得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又沉重起来,江世迁缄默不语,江凭阑暗暗估计着时间,思忖着怕是起码有二十几名学生命丧黄泉了。
她朝四面望去,想起了神武帝非她不可的原因。
若是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那原因是什么,她江凭阑就太蠢了。
墓室的主人是超时代的存在,这里的人哪怕再智慧也不可能征服未来,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即便是作为距离现世七千年后的未来人,到了这科技条件不足的古代,其实照样没有法子。
这件事,只有她能做到。
她自幼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来,记忆又何尝不是对过去的一种感知?而这种感知力在异世种种磨难的刺激下慢慢升华,最终令她成了一名异能者。
江凭阑走开几步,佯装去察看四面的布置,试图看见这座墓室的过去,就像方才她佯装被神武帝激怒,实则却是在看寝宫里头布置的机关那样。
催动异能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从先前几次的经验来看,只有她的感官受到刺激时才能成功。方才与神武帝对峙时,她假意被激怒,假意不敌黑衣人,不惜摔疼膝盖骨,就是为了看见那座寝宫的过去,可眼下却似乎没什么能够刺激自己的。
她蹲在一座珍兽雕塑旁皱着眉,正想着法子,忽然目光一闪。
珍兽的眼睛似乎与方才有什么不同。
整座墓室的照明设备就是这四座夜光雕塑,可棺木电池耗尽之后,珍兽们的眼睛都暗了。
她伸出手去摸索雕塑,江世迁也似有所觉,跟着走到一座雕塑前察看起来。这一摸索,两人都在珍兽肚子下边感觉到一个小小的凸起,对视一眼后,同时将凸起按下。
四束强光霎时自两只珍兽的眼睛里射出,两人皆被刺着了眼,微微偏过头去。
江世迁当先适应过来,忙起身去摸索另外两头珍兽,江凭阑被刺得发晕,揉了好半晌眼才勉强站起。
这一站起,她很快发现,四面景象变了。
一个穿着黑褂子的老头指挥着一群打着赤膊大汗淋漓的匠人们,“位置一定要对,understand?”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异能在强光刺激下被催动了,她看见了墓室建造的过程。而这个穿着古人衣裳说着英文的老头,就是墓室的主人。
江凭阑一面没事人似的跟着江世迁去研究棺木,一面注意着四周景象。
八道强光整整齐齐照射着棺木,似乎是个充电的过程,棺木侧壁上的屏幕渐渐亮起,滚过一行字:“请输入密码。”
“我来。”她淡淡一句,示意江世迁让开一些。
江凭阑死死盯着墓室主人设置密码的景象,一边伸出食指在触摸屏上照葫芦画瓢似的描摹起来。这老头很有玩心,设置的密码是一个很复杂的图纹,有点像原宿风的logo,反正她在现代时没见过,思忖着指不定是未来的某国际品牌。
图纹被描摹得一分不差,“咔”一声响,棺盖缓缓开启,两人迅速起身,出手快至巅峰,同时伸向棺木内。
一刹过后,一人手中多了一个金盒子。
两人相隔一丈远,都死死盯着对方手里的东西。
江世迁面无表情,语气坚决,“给我。”
“那就试试来抢。”江凭阑嘴角一弯,晃了晃手中的盒子,“听见了吗?是药丸的声音。我打不过你,拼死毁了药丸却还不成问题。”
他蹙了蹙眉,知道她能做到。
“做个交易吧,我想,对神武帝来说,这东西比任何人的命都要紧。带我去见他,只要他放了那些学生,我就交出盒子。”
“皇宫十面埋伏。”他提醒道,犹豫一会又补充,“这里只有我。”
“这意思是,你打算放我一马?”
“只要你交出盒子。”
江凭阑含笑望向对面人的眼睛,她知道,先前甬道里的攻心起了作用。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那些有意无意的撩拨和温情,那副受伤柔弱的样子,都不过是为了换得江世迁在关键时刻的犹豫。
她太清楚了,二十年都没能让这个男人忘记自己的使命,那么他就绝不会背叛神武帝。可人毕竟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她不相信,江世迁当真能毫不迟疑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