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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泪水浸湿了重韫的胸膛,烫得他的心犹如放入滚水煎熬一般。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重韫轻抚她的发,问了一句荨娘曾在识海里问过他的话:“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道长……”她长咽,泪水愈发汹涌,“道长……道长……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重韫抬起手,将她揽入怀中。
“道长……我是物化而生的灵,无父无母,更无姊妹兄弟。只因……只因有幸聆闻了青帝琴音千年,生出一丝灵智,披上一张与人相类的皮子,空占了一席仙位……”
九重天上,青帝座前,五品掌灯仙婢荨娘刚降世时,虽容貌已有十五六岁,心智却如三岁小儿,且她是物化而生的灵,天生于灵智上便比普通的妖仙有缺。
她灵智还未修成之时,便一直跟在青帝身边。青帝没有孩子,见身边这小仙心性灵智如同稚子一般,遂吩咐统管仙婢的宫人对她多多照拂,可这一来,却引得青帝宫中的花仙嫉妒万分。
花仙之首的牡丹统领青帝饮食起居,其时荨娘只是一个没有品阶的捧灯仙婢。
有一日,牡丹忽对她说:“你的百香灯香味太过浓郁,放在内殿,熏得帝君难以成眠。我调你去浣衣局,你的百香灯正好适合为帝君熏衣。”
荨娘抬起水光粼粼的眼,怯怯地问她:“去浣衣局……我还能天天看见帝君吗?”
牡丹道:“浣衣局在青帝宫外围,自然是不能日日见到帝君了。”
荨娘便摇了摇头:“我,我不想去。”
牡丹一鞭子抽在她脚边,怒道:“我为四品仙婢之首,你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可知在青帝宫中,以下犯上要受什么惩罚吗?”
于是她被罚跪,在锁仙台,整整三日。
回去以后,她依旧不肯听从调令。青帝是创造她的人,是她的父亲,兄长和主人,是她在九重天上唯一可以全身心信任和依赖的人。她希望能够天天看见他,哪怕他们之间隔了数重宫门。
牡丹罚过她无数次,她依旧不肯离开青帝宫。入夜了,便点上那盏百香灯,怕香气浓郁,会扰到帝君清梦,她只敢捧着灯站在寝宫外头。
九重天上也有四季,酷九寒三,秋霜冬雪。她在青帝的寝宫外头熬过十多万个或是大雨倾盆,或是大雪纷飞的夜晚,捧一盏灯,站了三百年。
三百年,她的心智也长了十岁。青帝终于注意到她,可想了许久,都没记起她的名字。
明明这个名字,还是他当初亲自取的。
后来荨娘被擢升为九品仙婢,随伺青帝左右。
她全心全意地敬慕着帝君,可到头来,在帝君眼里,她不过是青帝宫中,一株随意可弃的花花草草。
荨娘三千六百岁那年,因为无意间冲撞了地府使者,那地府使者要求将处以荨娘抽去仙骨,打回原形之刑。而她视为兄长父亲的帝君只是冷眼看着,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贺天【气愤脸】:妈拉个巴子,原来还没到老子出场啊。那你上一章叫得那么开心。小天小天的……哼!
第59章家师不靠谱
荨娘最终没有告诉重韫,她究竟为何而哭,又要回到何处去。她大哭了一场之后,便又回复往日里跳脱的模样,似乎那时哭得那么伤心的人与她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那日贺云送他们回阳间的出口离何弥勒的樵隐斋足有数十里路,两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子时之前赶回何弥勒处,将附魂交给了黑山。
黑山道过谢,留下三只纸鸦,道,若遇危难之时,点燃一只纸鸦,我即来助你。便带上金逐月寄身的昆仑淬月离去了。
次日,重韫收拾好法器,和众人一道儿踏上了去大别山的路。众人飞了半天,才见脚底下一条山脉莽莽,山南之侧草木葱茏,山北之巅白雪皑皑,便知这是大别山脉。遂降下去,寻了一处村庄,打听古庙的位置。
荨娘牵着小倭瓜胖乎乎的爪子,两人沿路走沿路跳,看见一只蝴蝶要去扑一扑,发现一只知了要上去捉一捉,连看见一丛狗尾巴草都要采几根来耍一耍。小白本来还束手束脚,不敢如他们这般疯玩,无奈被荨娘拉了几次,便忍不住了。现下三人正站在一片池塘前打水漂。
念奴娇一脸鄙夷地望了他们一眼,收回视线。她抱着那根只剩下半截的骨刺站在重韫身后,静静地看他拦住一个村民问完话,才道:“你们不是来除魔的?我怎么觉得你是带了三个孩子下乡野里疯玩来了。”
重韫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荨娘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她微微弯腰,右手一抬,一片石片脱手而出。咚,咚,咚,三声,跳出了两丈多远。她欢呼一声,和小倭瓜对了下拳头,往小白头上又插了根狗尾巴草。
小白气恼地把狗尾巴草拔下来,掷到地上,忿忿不平道:“我不玩了!都是我输!”
重韫回过头,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浅笑。
念奴娇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其实重韫长得十分面善,五官也很清隽,面部轮廓有如刀凿,却并不锋利,这般笑起来,眼角微弯,当真令人如沐春风。念奴娇心里一动,暗自琢磨:父王的私生子,长得好像还不错?
他们一连在村里寻了十几户村民问了,人人俱说,不曾听说过大别山里有什么古庙。褚云子便道,那位九重天的小仙子不是能招土地吗,就让她把土地叫出来问问不就行了。
重韫是知道荨娘那仙印时灵时不灵的,不敢贸然应下。万一他应了,荨娘却又结不出仙印来,这个青鱼精便又有了取笑她的由头。重韫心里是不乐意看到荨娘吃瘪的。遂道:“如果土地知道此地有魔物,不可能不上报九重天。恐怕是那佛庙有古怪,又或者是我们被人坑骗了。”
重韫的猜测也有道理。如果此地有魔物存世数百年之久,土地不可能无所觉察。若是土地有所察,必会将此事上报九重天,那么无论是九重天派遣天人下凡也好,还是委派人间修士除魔也罢,都不可能让这样一颗毒瘤留到今日。
荨娘听了,却欣然应道:“反正也不费什么力气,便叫土地出来问个清楚,也图个安心。”
言罢走进村中那棵百年老榕下的土地祠里,结出仙印,将手心贴到半人高的神龛上。
“土地,出来!”
“土地,出来!”
一连喊了四五遍,都不见土地现身。念奴娇便哼了一声,讽刺道:“果然是好厉害。”
荨娘皱眉,“不对呀,我是上五品的仙印,土地是地仙,品阶只有下七品,怎么可能不听我召唤呢。”
当然,如果此处的土地是像李莼芳那等奇葩,自又另当别论。
重韫弯下腰,冲神龛里一望,见里头坐着一尊三尺高的泥塑,他探进手,想把那泥塑拿出来,岂料手指才碰到土地神像,便听得咚的一声,神像的脑袋竟掉了下来,滴溜溜地滚到神龛边上,撞上了用来装饰的小栅栏,方才停住。
土地神一般都是当地的修道者,成仙之后被遣返回乡担任仙职的。因此不管当地的土地祠如何破败,祠中供奉的一定是他们的金身。金身损,土地神损。现在这尊土地金身连脑袋都掉了,这也就意味着,此处的土地神已经死了。
褚云子挑起一边眉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