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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哥咳出一口鲜血,紧紧攥住姳霄的裙角,道:“带……带她走!”
他没死,却快死了。浓郁的悲伤堵在姳霄胸口,明明想嚎啕大哭,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杨二哥又道:“我……我不成了。带她走!带她走……”
姳霄落下的剑倔强地横在那女人头顶,她哽咽一声,“不!”
杨二哥又咳了几声,攥住她裙摆的力道重了几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宵儿,你靠近些,我……我有话跟你说。”
她咬着唇,强忍着心上悲痛,凑近杨二哥嘴边。
“带她走……我求你了。带她走……她,有身孕了……”
姳霄的剑落地的瞬间,杨二哥一直攥住她裙角的手颓然松开,重重地砸在地上。
宫外脚步声杂乱,有人往这边赶来了,姳霄甚至连悲伤哭泣的时间都没有。他爱这个女人,爱到死了都要护着她!所以他求她。可他又何必求她呢?他知不知道,只要是他开口要她做的事,哪怕是死,她也会替他去办的……
姳霄一把抹去脸上的泪,一个手刀砍昏那个女人,将她背到背上,从大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这一跳,是为了对恋慕之人的承诺,也是漫长逃亡的开始。
那年姳霄十五岁,她的新婚夫婿惨死于如夫人房中,而她护着这个凶手,开始了人生第二次逃亡。
那日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披上嫁衣,遗憾的是,却没有良人能为她揭下盖头。
第25章姻缘错阴阳错
杨二哥七日大丧之后,杨鋆即领命追缉凶手。
世人都说二王妃因妒生恨,杀了二殿下,连宫女都信誓旦旦地作证,说亲眼看见王妃拿着佩剑去了西偏殿。可他不相信。姳霄那么喜欢他二哥,连病中叫的都是“杨二哥”,她怎么忍心伤害他?
杨鋆找到姳霄的时候,是在云南边乡的一个茅草屋里。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简陋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女人,那女人面色发灰,死了有一日光景了。一席破旧的棉被裹着她的下身,从棉絮里透出暗色的血迹来。她平躺在床,腹部高耸,显见是个孕妇。
姳霄的手里满是干涸的血,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形容枯槁,突然捂着脸痛哭出声。
“死了,她和杨二哥的孩子都死了!我对不起杨二哥……我答应他要带她走的,我答应他要保护这个孩子的,可我没做到。我什么都没做到……”
杨鋆将她搂进怀里,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心痛起来,能够痛到这种程度。
切肤痛吗?不及心上痛半分。剜骨疼吗?不及眉间疼一毫。
他怜惜这个身世凄苦却又桀骜倔强的小女孩,从他第一次见她起,从他把她从生死关里背回来起。
他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因为她本该是二哥的新娘。可如果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在过去四年那无数个默默凝视她的日日夜夜里,他会不会有勇气走到她面前,往她鬓间簪上一株桃花,告诉她,“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也许她会惊讶,会害羞,会转身想要逃走。那他一定会牢牢抓住她,再告诉她,四年前的那个夜里,闯到水族里救人的,除了他二哥,还有他。三年前的那一战,是他二哥斩下了段三爷的首级没有错,可这是因为,身为先锋的他不顾一切闯进了敌军里,用铁索绊倒了对方的坐骑……
可现在,他心爱的女孩这样伤心,该算谁的错?他不知道,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的鬓角,“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都怪我……”
杨鋆将璎姬的尸体和姳霄一起带回了夜郎国。
璎姬的死去似乎成了压垮了姳霄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活在深深的自责和愧疚里,不能自拔,容颜日渐削损,一日比一日更加憔悴下去。
杨鋆心中焦急,却毫无办法。而且杨二哥死后,夜郎国内的王位之争日益白热化,哪怕杨鋆无心于王位,却依然身不由己地被这暗流卷入倾斗之中。
有一日杨鋆下了朝,身心俱疲,走在回王子府的路上,突然就想去看看她。
这个愿望如此强烈,等他回过神来时,竟然真的摸到了宫里。姳霄屋里的灯彻夜亮着,她瘦削的身影映在窗上,久久未动。他就站在中庭里,怔怔地望着她的身影。
冷风如刀,夜不成寐。有一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没经历过的人笑那人太傻,经历过的人才知,遥遥远望,不敢上前,就怕惊扰了心中那人,只因太痴。
他站了一夜,带着两眼青影和满脸胡渣去上朝,回来后却接到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我走了。
没有归期。
他发疯了一般,打马追了出去。只是王城之外,天地茫茫,她去了哪个方向?
他受了一夜寒风侵袭,又纵马奔波了一日,到了最后,病势太重,终于双眼一黑,从马上栽了下去。
醒来时,是在一家农户床上,姳霄背对着他坐在床边。
失而复得,那种心情简直难以言喻。他抓住她的手拉到怀里,贴在心口,艰难地开口,“姳霄,你不要走。”
她浑身一震,像是哭了。良久,她长呼一口气,将手抽出来,笑着转过身,脸上泪痕犹在。
她说,“杨鋆,我不傻,我知道你的心意。”
“只是,我这心里,已经早早住进一个人,便是要重新腾出位置,也不是旦夕之功。一直以来,我身边总是有人在死去,先是母亲,然后是父亲,再然后是杨二哥……”
“杨鋆……”她哽住,几乎说不下去了,“你对我很好。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走。我还放不下杨二哥,而你放不下我。可这对你不公平,万一哪一天,有哪个适合你的好姑娘出现了,我岂不是要害你们生生错过?”
他猛然起身,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她那样瘦,撞进他怀里的时候,撞得他心都揪着疼。
“我不管,姳霄,我喜欢你,我心疼你!我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姳霄按住他的双肩,也哭了,细细地啜泣,“杨鋆,让我走吧。一直在这里呆着,我怎么才能把悲伤忘记呢?”
“那,你还回来吗?”
“嗯。”
“什么时候?”
“等我心里能住下你的时候。”
可姳霄这一去,再没等到和杨鋆再见的机会。
三年后,她远在大漠,突然听闻夜郎国王族一夕之间被尽数灭族。姳霄不相信。她快马加鞭从大漠迢迢万里赶回夜郎国,可那家国都已经不在了,宫殿被烧为灰烬,只剩残垣败瓦在风中瑟瑟发抖。
姳霄不相信,她用手刨开那废墟,刨得满手都是鲜血。那个往日里总是温柔浅笑,抱住她哭着说心疼她的少年呢?怎么可能死了呢?怎么会不在了呢?
她坐在废墟里,仰天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闻者同悲。
她不相信他是死了的,所以一日日在川黔大地上游荡,直到有一日,她听闻西蜀那边闹僵尸,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个念头。如果是他呢?哪怕,是已死的他。
她匆匆赶到西蜀,见到了化身为僵尸的他。他不是死后成为僵尸,而是被人活生生制成僵尸的。将他炼成僵尸的人喂他吃飞尸炼化的内丹和人肉,想将他打造成杀人利器。姳霄拼尽全力杀了那人,将他抢了出来,却发现他入魔已深,根本无法停下杀戮。
有一日,在他几乎血洗了整个村子以后,他忽然有片刻的神智回归。然而他看着满地尸骨,抱着她却只说了一句话。
“杀了我。”
他不想像这样活下去。
姳霄满足了他。她以山川地势为媒,布下灵阵,将他身首分离,分镇两处,又以己身为阵,困住尸首。也许是上苍怜悯,姳霄躺在鼎中不食不喝,数十日后死去却赫然发现自己竟能保得一丝神识不灭。她化身为鬼,不肯前往轮回,便这么在他身边守了几百年。
几百年后,经历雷劫化身为聻的姳霄偶然间得知,昆仑山顶有一处天池,池中之水可涤荡天底下所有的戾气。于是她动了心思,便借了新死之人的身体将杨鋆的身体挖了出来,一路向西北奔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