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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殿里从没有过如此热闹。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这边官家、皇后、张婕妤、太子、太子妃等人围着公主嘘寒问暖,每人来的时候都是十人以上的仪仗,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那边太医、宫女、太监、嬷嬷络绎不绝。梳洗更衣,请脉喂药,查验伤势自不必说,一众人前簇后拥忙里忙外的。有小海公公指挥着,到也算是有条不紊。
另外又安排了医官救治那两个宫女,该敷药的敷药,该灌汤药的灌汤药,见好后被送回住处。
枢密院的孙淹、太师江淇、户部的卢章之、刑部的卢示之、兵部的孙冰、工部的卫紫英等一行人前去勘察废墟,写写画画,商量着重新修建诸事。还有其他各级官员也赶来询问大火之事,各司其职,任劳任怨。
公主一醒来就叫嚷着要拿阿宁师傅问罪。
皇后安慰了几句,让她躺下好好休息。
公主半靠在床上,却又哪里按的住,张牙舞爪的喊着:“爹爹,母亲,你们快去把阿宁师傅杀了吧!这事都怪她,你们说说,平日里这个时辰,她哪天不在朝露殿呆着,偏偏今天就说有事要回她的支度库去。如果今天有她在,又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她这个教引嬷嬷怎么当的,要我说,就该诛她九族!”
皇后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劝道:“事情还没弄清楚,哪里就要诛她九族,你快消停些吧!”
公主不依不饶道:“不诛九族,那她也难逃一死,你们赐死她吧!”
众人都忙劝她好好养着,不要动气。
这时,姝宁听见公主喊了她的名字,还要打要杀的,若换作别人,怕是躲还来不及,哪里肯去触这个霉头。偏她是个死心眼的,尽管知道进去后不会有好事,可一听见喊她,还是一刻不停进来跪下。
公主一见到她,挥舞着两只手,怒不可遏道:“快来人呀,快把她按住了,活活打死!”
姝宁身为公主的教引嬷嬷,出了这么大的事,公主差一点命丧黄泉,她深知自己难辞其咎,也不等降罪,便主动请罪。
皇后冲她使个眼色,摆摆手说道:出去看香穗儿吧,动情归动情,你去看着他们,好歹别做出什么越礼的事来,败坏风气。”
姝宁会意,站起来就跑了。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姝宁出去后,公主仍不解气,咬牙切齿道:“求爹爹母亲重重罚她,最好送她去做苦力、做秽差,反正不能轻饶了她。”
皇后道:“哪里就是姝宁的错,你不要蛮不讲理总是针对她。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要妄自定论。官家一向讲究公平,若真有人背后搞鬼,想来官家定轻饶不了她。”
官家看着公主遭此大难,本来还挺心疼。可她一醒来就生龙活虎的,哪里有受伤的样子。方才又底气十足的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半点端庄稳重的样子也不见,于是叹了口气,连仅存的心疼也烟消云散了。又听见皇后话里有话,分明是冲张婕妤来的,心里便不痛快,随口责怪了公主几句。
站起身来,面对着皇后说道:“那个,万幸,人没事,要我说,就这样吧,大家都回吧,散了散了,有什么等他们查清楚了,明天再说。”
说罢,赶走了太子太子妃等人,闲杂人等也全部退下。一只手背后,冲着张婕妤晃晃手指。张婕妤会意,跟在官家后面意欲一同离开。
看到这里,皇后心知肚明,官家这是要敷衍了事。于是大喝一声,众人忙不迭黑压压跪了一片。
皇后追过去拦住官家,哭诉道:“只怕今日烧的是朝露殿,明日烧的是延福宫,后天就烧到紫宸殿了。”
官家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咱们有什么话,等明天天亮了说行不行?”
“如果烧的是翠蔚阁,只怕你是等不到明天天亮吧!”
“唉,好好好,你说,你想怎么办?”
“一个字,查!”
官家这才传令下去,把相干人等都带进来,索性问个清楚。
公主赶紧说道:“母亲,你们要审请出去审吧,我累了,我要睡觉。”
皇后严厉道:“不,你不累。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说着话,郑垣、轩辕小一、姝宁、香穗儿等人都进来了。
后宫主管大太监张公公询问了一回,回禀道:“小海公公说是他先发现起火的,但,这两个人是在起火后突然跑来的,是这位郑大人提出清点人数,这才发现公主不见了的。”
后面的事大家有目共睹,自然不必再细说。
官家坐在那里,看见郑垣一身的伤,也知他今晚救驾有功,却眼睛四处乱瞟着问道:“郑垣,你是怎么知道公主在里面的?”
郑垣回答道:“去年九月,我与公主……因此,深知公主秉性,猜着事情肯定不是天干物燥这么简单。”
官家知他说的是去年九月公主在西夏被俘之事,吸一口气,叹道:“哦,竟是这样。这个嘛,今晚,你是大功臣,重重有赏。”
郑垣刚准备谢过,皇后拦道:“官家不觉得可疑吗?能如此及时的赶来救火,想来离朝露殿不远。敢问郑大人,起火的时候您在哪里呀?”
郑垣想着,如果说是在前朝,分明是在扯谎,宫墙高大,那里根本看不见朝露殿,而且,跑的再快也赶不来。如果照实说,那么轩辕小一和张婕妤都难逃干系。快速思考后,果断回答道:“在去翠蔚阁的路上。”
皇后一听说扯上了翠蔚阁,心中大喜,恨不得他就是张婕妤派来的。说道:“翠蔚阁?这么说,郑大人当时已经在后宫了?”
“正是。”
“何人通传的你?”
“张婕妤。”
“何人带路?”
“轩辕小一。”
皇后又冲着轩辕小一问道:“他说得对吗?”
“是的。”轩辕小一回答道。
皇后得了这两个“是的”,如获至宝,欣慰的卖起了惨,带着哭腔说道:“官家您看呀,张婕妤最近很是放肆,很是张狂,丝毫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连通传臣子这种大事都不需要经过我同意吗?私自通传臣子去她的翠蔚阁,这是什么罪名!官家!”
说罢就扑进了官家的怀里。
官家哪里受得了这个,将皇后扶了扶,这才正经说起了话:“好,好,你别急,我问问啊。那个,郑垣啊,张婕妤通传你有什么事啊?”
郑垣回答道:“臣不知,当时并没有走到翠蔚阁,而是去朝露殿救火了。”
官家温柔的看了一眼张婕妤。张婕妤不紧不慢,娉娉婷婷的跪下,刚要开口说话。皇后打断道:“慢着,官家你不应该问问,一个妃子有没有权利去通传一个臣子?一个妃子可不可以不经过皇后允许私自带人进入后宫?大晚上的,通传一个年纪轻轻相貌俊朗的臣子进入她的住所,这是什么罪名?官家您不在乎这个吗?”
官家看着张婕妤楚楚可怜的小眼神,轻咳一声,问道:“这个嘛……我问你啊,是你让郑大人来找你的吗?”
张婕妤无辜的摇摇头。
官家大喜,又问道:“那你认识他吗?”
“素不相识。”
官家眉开眼笑,终于放了心。
皇后却说道:“看吧,蹊跷来了,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究竟是谁在说谎,你们要知道欺君是什么罪名。”
轩辕小一赶紧说道:“是这样的,张婕妤说她要写个东西,让我去前面看看都有谁在,说:‘管他呢,是谁都行,拉过来写几个字。’仅此而已。”
张婕妤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这句话是我说的不假。我确实说过让他帮我找个人,我要写个东西。”
官家关切问道:“写什么呀?”
张婕妤眉眼含情道:“过些日子就是官家你的生辰了,我想卖弄一下,写一篇赋送给你。你们都知道的,我那个水平……这楚王又不在身边,所以……所以,我就想着偷偷摸摸假借他人之手,又不想被你们知道,这才大晚上的乱发牢骚。”
官家情不自禁将她扶起,揉捏着手,心疼起来:“啊呀,辛苦你了,难为你想着我。写那劳什子做什么,你若想楚王了,过些日子把他叫来就是。”
皇后瞪了他两个一眼,他们才松开。
张婕妤得了气势,冲着轩辕小一叉腰,一跺脚,兰花指一翘,道:“哎呀,好你个轩辕小一,你都是怎么办事的,我也没说就非得今晚呀。这么晚了,大臣们肯定都回家了,明天也能找呀。官家,我真不知道我的一句牢骚话,他还真给我把人带来了。”
轩辕小一赶紧朝张婕妤这边不断道歉,说都怪自己会错了意。
官家含情脉脉将张婕妤拉过来:“没事没事,说清楚就好了。你心里有我,才想着要给我写一篇赋,一来二去,阴差阳错救了娢柔一命。这么说来,皇后,你应该好好谢谢张婕妤呀!”
皇后哪里还忍得住,怒道:“简直是胡说八道,什么写赋,你也配吗!肯定是你不安好心,放火烧朝露殿,以此向我示威。又怕惹嫌疑,所以找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好为你做不在场的证明。官家,请你彻查此事。”
说罢就跪下了。
张婕妤一见这架势,也赶紧跪下,大有奉陪到底的意思,道:“官家,我没有。你们怎么不问问公主她自己。”
皇后白了她一眼,道:“放肆,公主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公主是你能问的吗!”
“她当时就在里面呀,这火怎么着的,她最清楚,最应该先问的人是她呀!”
“公主晕倒了,发生什么事一概不知。”
“晕倒后不知,那晕倒前总应该知道吧。”
“公主今日受如此大的委屈,精神受挫,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官家看着二人相争,突然想起了最关键的人,一扭脸,严肃起来:“娢柔,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公主见球又踢回到自己这里,先是推脱说累了,又说明天再说,官家发了脾气,她这才道出缘由。
原来,官家年事渐高,最近这段时间病了几场后,就越发迷信长生不老等无稽之谈,整日的围着那些道士丹药转。
公主又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她见父亲痴迷于此,想着炼丹药定是好事一桩。私心想着:若这长生不老药真能炼成,父亲生辰之时送给他,少不得要夸奖一番,到时候,就可以趁机拉拢父亲与母亲和好。
于是仗着自己看过两本海外传记,就妄想试一试。于是暗地里捣鼓来许多东西,一日攒一点,积少成多,都藏在朝露殿一处不起眼偏殿内。
这一日傍晚,公主偷偷带了香穗儿她们几个,瞒过众人,来在杂物房内。可她连东西都认不全,摆弄几次不成,渐渐没了耐心。索性点上火,再将这些东西全部扔进香炉里。
一缕幽香飘出,公主觉得头晕的厉害,回头再看香穗儿她们几个已经睡倒在地。自己挣扎着向门口多走了两步,脚下一软,睡死过去。
慢慢的,香炉里有火苗窜出,一点一点引燃了窗帘桌椅等物……
说到这里,公主一口咬死:“所以,火是因我而起,不关任何人的事,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这个答案显然不合皇后的意。挣扎道:“不,没这么简单。好端端的,公主为何突发奇想要练什么丹药?又为何要去偏僻的杂物房?又为何会晕倒?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一定是有人图谋不轨。”
张婕妤道:“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血口喷人。”
“是谁谁心里清楚。娢柔,是不是张婕妤误导你偷拿那些东西的?是不是她唆使你练什么丹药?是不是她引诱你去的杂物房?”
公主跪在床上,啜泣起来:“不是,都不是。母亲你别再说了,你今晚怎么了?明明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胡闹引发了火灾。”
“你再好好想想,认认真真的想,真的不是张婕妤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
皇后受打击不轻,想起了姝宁,道:“姝宁,你快提醒一下公主。”
姝宁突然被问起,愣了一下,道:“我不在场,对此一无所知。如果我知道公主会做这么危险的事,一定会阻止她的。”
“姝宁,我问你,张婕妤或者翠蔚阁的人有没有找过你?或者跟你说过什么话?”
姝宁摇头:“没有。”
皇后不甘心的仰天叹了口气,待还要说些什么,官家怒气冲冲拦道:“皇后,你够了,为了诬陷张婕妤,竟然当着我的面教唆公主指认,你还有一个皇后的样子吗?”
皇后早就不顾什么仪态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哭道:“官家,你信我,真的,这火真的是张婕妤故意放的,她要害咱们的女儿,官家你信我!”
“我只看见你为了诬陷张婕妤,连同自己的女儿也要以身犯险。”
“官家,你信我。”
“住口,我不想听你说话。传我的旨意,皇后等人回延福宫禁足一月,朝露殿的人,连同姝宁一起,禁足一月。全部面壁思过去。”
官家发完了火,又安慰起张婕妤:“没事了,等过几天,让楚王进宫一趟吧,我正好有事找他。”
张婕妤离去时得意的看了皇后一眼。
公主望着皇后离去时无尽失望的背影,怅然若失道:“母亲失望,是因为我不肯诬陷张婕妤。”
姝宁搂过她的头,安慰道:“不,她失望的是我,我没有引导你去诬陷张婕妤。”
第二天翠蔚阁里,张婕妤将心腹大宫女水竹叫来床边,放下帐子,悄悄问道:“查清楚了没有?你们怎么搞的,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怎么会提前了一个时辰,是谁改的时间?”
水竹小声道:“咱们的人回来说,根本就没来得及做,朝露殿自己就起火了,没办法,怕被发现,只能顺道救火了。”
“我说呢怎么这么巧,我找来的证人,突然变成了救火功臣。”
张婕妤心一横,一计不成,再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