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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冀江去宫正司领完板子之后自然要歇歇,宫正司再给他面子也不能轻得太过分。
夜里睡得还不错,白天动起来还是挺疼的,陈冀江趴在榻上哼哼唧唧。
跟别人换了值过来伺候师父的徐世水在旁边斜眼瞧着,心说您就别哼哼了,王彦比您惨多了好吗?
也是命薄。王彦被拔了舌头后嚎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没气了,生给疼死了。
“哎呦……”陈冀江想翻个身,刚一动,放弃了,抬手擦擦冷汗,心里多少有点不平衡。
哦,他没直接犯错,二十板子,听说雪梨身边那个直接把料子样式透给后宫的小丫头豆沙也是二十板子,而且不是打完了赶走,人家也在房里好好养伤呢。
徐世水看师父跟那儿呲着牙沉吟,就猜着他可能是怨这个呢。一边拎壶倒着水,一边装作无意地劝:“师父您就甭不高兴了,陛下啊肯定不是想重罚您,是顾着点那边罢了——那个阮氏您还不知道?人小胆也小,真把那小丫头打死了没事,吓着她陛下可心疼啊!”
陈冀江喝口水,叹着气应了,心里还真舒坦点儿。
其实这道理他原本也懂。豆沙算什么啊?徐世水去挑的人,挑完就给阮氏领过去了,陛下见都没见过,头回见就是捅了篓子问话,哪儿会对她格外发善心啊?只能是顾着阮氏。
不过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心里想得在明白都还是觉得差点什么,就是需要别人过来挑明了补一句。
——这不,徒弟这么一说,他就松快了不是?不止他这么看,别人也这么看,他就有理由相信自己挨这二十板子也不丢人了,大监还能好好做。
又喝口水,陈冀江缓缓劲儿,抬头问徒弟:“你昨晚问我什么来着?谁要给阮氏送东西?”
“哦,是惠妃夫人。”徐世水道,“来的是清馨殿的掌事宫女,说是……说是惠妃夫人想赏两副钗子给阮氏,又觉得御前的人她去赏了不合适,就把东西搁下了,能不能赏让师父您给拿个主意。”
陈冀江一听就笑了。
这帮嫔妃啊……心里头的弯弯绕绕也太多了。
要不陛下闲的没事宁可看阮氏开心吃东西也不乐意去后宫呢?连他这宦官都觉得跟阮氏打交道比跟后宫说话轻松多了!
惠妃这哪是想赏阮氏东西啊?这是想探探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其实她自己把东西赏下去,一点问题都没有。御前的人怎么了?她掌着后宫,说一句“念这丫头在御前伺候得好”就算名正言顺,再说赏东西又不是把人押去打一顿,这是好事,陛下说不出什么来,就算真不高兴了,也犯不着为个赏赐到后宫跟惠妃翻脸去。
可是东西放到他们这儿就不一样了,他们办事只能听陛下的,不能听惠妃夫人的,更不能替惠妃夫人拿主意。
能不能转交给阮氏,必须先请示陛下的意思,惠妃就能看到陛下的态度了。
要按常理,惠妃赏了东西,阮氏必须挑个合适的时候谢恩去,这不算规矩但算礼数,皇帝当然也清楚这个,然后就看他怎么想了。
他要是点头了,也让阮氏去谢恩去,这就算没什么,还是把礼数放在上头,惠妃自然会明白。
他要是点头了,但没让阮氏去谢恩呢?这就有点怕后宫为难阮氏的意思了,再说透点,就是在陛下心里,阮氏和后宫已经是一回事了,有点心虚的味道,不然他担心惠妃为难个宫女干嘛啊?
至于他要是压根不让把东西送过去……
想到这儿,陈冀江呵呵一笑,合着惠妃夫人也担着风险呢——这要是陛下压根不让把东西送过去,他们就只能给退回去,堂堂正一品夫人给小宫女赏点东西,让陛下做主给退回去了?
哟喂,不多想都知道到时候六宫上下肯定一脸精彩!
陈冀江悠悠咂嘴,心里头把这几种结果都过了一遍,还真有点好奇最后的结果到底会是什么。
他看向徐世水:“去禀了就是。记着,该说的照实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多嘴。”
关乎雪梨的事,陛下显然看得十分的紧,小心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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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雪梨跟崔婉告假,崔婉点头答应了之后,她就专心照顾豆沙了。
果然还是会觉得过意不去!
虽然人不是她打的、而且她也理解皇帝的想法吧,但是看豆沙可怜兮兮地趴在那儿哭,到底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把她扔在这儿熬着、自己还天天去紫宸殿吃好吃的。
有时候“心里想明白了”和“表面能坦然应付”真是两回事。这事吧,她就是在紫宸殿里被皇帝解释得可明白了,但一回了小院就觉得很对不起豆沙啊,还有子娴汀贤福贵,因为她的事,大晚上被卫忱拎着刀吓唬!
雪梨一想就愧疚,愧疚之余,还有点后怕。
她真的无法不去想,如果是自己犯了这种错,会怎么样?
诚然皇帝现在对她很照顾,可是、可是豆沙比她还小呢,一想到这个她心里就虚的慌,再继续往深里想,更是越想越没底。
细究起来,坏规矩的事她也是做过的,比如当值迟到、比如往外退的时候撂给皇帝一个后背——这第二条她还犯了好多次。虽然听起来这两条都不如豆沙那个错误要大吧,但皇帝不仅没罚过她,还反过来哄她……?
雪梨脑子里一团糟,觉得一定要把皇帝心里的标准弄明白才能让自己安心,可她真的弄不明白啊!
若说他狠,他对她十分宽容;可若说他不狠,豆沙才十岁,这一顿打完只怕要一个月下不了床了。
这还是御令卫没下狠手的前提下呢。
“来,张嘴。”雪梨暂且搁下这些糟心事,喂豆沙吃南瓜羹。这几天豆沙不管是喝药还是喝水吃饭,只要是她喂,她就显得特别乖、而且话特别少。
这明显是害怕。喝一口就要抬眼看看雪梨的神色,吃饭时说“吃饱了”的时候更一定是盯着她的,但凡她稍有点蹙眉的意思豆沙就会努力再吃两口——这样子弄得雪梨心里太难受了,在她面前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格外温柔。
皇帝特意没让人跟着,独自到了小院的时候,进了正屋循声一看,就看到雪梨跪坐在榻边喂豆沙吃东西。
一边喂还一边柔言柔语:“你别那么紧张了好不好?我不怪你就是了嘛……”
豆沙不吭声地安静吃着,她又继续说:“你晚上想吃什么?膳单上有的话我就点来,发物不行哦,对伤口不好。”
豆沙轻轻答了一句“听姐姐的”,就没别的话了,然后雪梨也没话了。
皇帝站在门边,目光投在碗里。那南瓜羹做得很细,橙红色的一碗色泽均匀,这是取南瓜瓤与牛乳一起熬的,吃的时候自己加糖。
他偶然发现雪梨挺喜欢这个之后就时常让人备着,今天这碗也是刚从前头送过来的。
他不作声地等着,直到她差不多喂完了,才抬手一敲门:“雪梨。”
雪梨骤然大惊,豆沙比她惊得更厉害!
接着,屋里就小乱了一阵子:雪梨本就跪坐着,一见他就地下拜就见礼了。豆沙也手忙脚乱地要起来,但又行动不便,慌乱间撑在榻边的手一滑,就按在了雪梨背上。
然后豆沙就扯着了伤,额上一层冷汗沁出来,半点都动不了了。雪梨想扶她又不敢擅自起来,外加她也怕猛地一起会在伤着豆沙。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一个跪伏在地、一个伸胳膊支在地上那个的背上,僵住了。
皇帝在门口:“……”
四下看看,没旁人能来帮忙。谢昭短一喟,大步进了屋,两手一扶豆沙肩头,先把她“掰”回了榻上,然后又俯身把雪梨拽了起来。
顾不上豆沙是不是还在惊魂未定,雪梨揉了揉被她压得好疼的后背,满脸通红地低头:“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眸色发沉:“没心没肺的。”
雪梨一傻,立刻心虚地去看那只原本盛着南瓜羹的空碗。
“你是御膳房的人不错,但要告假,你就一句都不跟朕提?”谢昭为这个大有不忿——他对她很护着了吧?结果她告假的事,不说问他答不答应吧,连说都没跟他说一句?
要不是因为惠妃的事他主动问了徐世水她最近在干什么,还以为是御膳房又排挤她不让她当值呢!
雪梨一听他说这个,就在心里暗吐舌头:又掂量错啦!
她在告假前真的是认真掂量过这事的,掂量之后觉得应该找崔婉——因为她是御膳房的人啊,直接跟皇帝去说不是显得很僭越?很不懂规矩?很有恃宠而骄的味道?
她自以为这番考虑很对来着!但他这么一问,等同于给她写了个朱批:错了。
意识到这个,雪梨认错认得干脆利索:“奴婢知错!”
谢昭冷着脸她不说话。
雪梨偷眼瞅瞅他,脚下往前蹭了一点点,又添一句:“陛下息怒……”
“……”谢昭的脸冷不住了,稍缓和些,复一瞪她,“出来。”
他说罢就往外走,豆沙怕得想跟雪梨说什么,雪梨手指一按唇示意她噤声,自己悬着胆子跟出去了
谢昭在院子里停下脚步,转过身,把手里拿着的长匣子递给她。
雪梨不解地接到手里打开,一看是两副银钗,马上就要施礼谢恩。
皇帝一挡她:“惠妃给你的。”
雪梨要诚恳谢恩的神色瞬间就又变回了不解:“惠妃夫人?”她看着那两副钗子眉头皱皱。
……那她是不是得去柔嘉宫谢恩啊?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雪梨眉头就蹙得更深了!
本来就觉得后宫很可怕,再加上前几天张宝林的那个事,她更怕了——那些事她真是使劲想都想不明白啊,惠妃无缘无故赏她东西也很奇怪啊,她觉得心里毛毛的。
惠妃如果看她不顺眼,她也没辙吧?
雪梨轻轻地吸了口凉气,又抬眼偷偷地扫皇帝的神情。
她很想问:能不能不收这份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