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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将纸笺取出、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字,笔力苍劲却又书得流畅温缓:贺金钗之年。
左侧的落款是同样的字迹,一个她没听过的名字:言承淮。
这晚雪梨辗转反侧许久都睡不着。
簪子就放在枕下,连同那张纸笺一起盛在盒子里。她几次放回去,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拿出来看看。
黑漆漆的屋里只留了一盏烛台,透进床帐来的光火更是微乎其微,却仍把这金钗照得十分好看。
白玉花瓣薄得半透,温温润润的,娇俏可爱。
十二岁,金钗之年……
雪梨手指轻抚着细细金蕊发了会儿呆,再次把钗子收回盒中掖进枕下,心里纠结死了。
她虽然没见过“言承淮”这名字,但也不难猜到是谁——她见过的位高权重的男人太少了,少到只有那一干御令卫。御令卫里又只同两个人的交集比较多,一个是卫忱,另一个就是指挥使。
原来他叫言承淮啊……
“言”这个姓好少见。
雪梨望着旁边杏色的床帐,悠悠地吁了口气,手不由自主地再度去摸那只盒子,刚一触及就咬牙停手,死命忍住没再拿出来看。
不行!再看下去真要看进眼里拔不出来了!
这东西做得太巧太漂亮,她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地喜欢,却是越想越觉得不能收。
自己和指挥使不过几面之缘而已,哪能收这么贵重的贺礼?何况她还听指挥使说过几句烦心事,他在官场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费心,要送礼的地方肯定不少吧?
嗯,这个礼她不能收!
想清楚轻重,雪梨很心疼地决定把这唯一的生辰贺礼退回去。正好明日是十一月十一,逢一的日子指挥使在那小院……
她明天就去退!免得时间越久越舍不得!
伸手一拽,雪梨把头闷进被子里,努力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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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又是白天当值。
清晨起来,帮崔婉一同料理午膳时的几样菜,小睡后被叫去带着新入宫的小宫女学规矩。
这事对雪梨和子娴来说比自己被罚抄菜谱还痛苦。这些小宫女进宫也有三个多月了,按女官们素来的规矩,如今再抽查基本的规矩,答不上来就活该被打手心打到肿;顶着水碗站不足半个时辰,就该自觉到墙底下顶着碗跪一个时辰。
可是雪梨和子娴谁也狠不下这个心,查出几个不过硬的,都只是拿“过了年就是挑三十二人晋中使的时候,你想不想晋位了?”来唬人,好像没什么用……
好在来应付这群小丫头的不止她们两个,还有个岳汀贤。岳汀贤平素学得好,女官们都很喜欢她,她在这些小宫女面前似乎威信也更高些,二人就把求助的目光投了过去。
“……”岳汀贤僵了僵,把方才连宫女品秩都背错了的那个叫了出来,板起脸冷言冷语,“到现在还连这个都记不住,来尚食局之前,尚仪局是怎么教你的?伸手!”
那小丫头被她喝得大气都不敢出,泪汪汪地伸了双手。雪梨和子娴在旁边屏息盯着:你真下得了手?
岳汀贤暗自磨磨牙,手里的板子狠狠一落,直接放在那小丫头手心里:“找带你的女史姐姐领罚去!”
……哎?
这主意……真聪明!
她们下不了手,女史们下得了啊。而且推给负责她的女史又不算错,兴许还让女史们觉得是她们三个怕出错不敢擅自做主谨慎而为呢!
雪梨和子娴望着岳汀贤,一脸佩服,默默把这招记下了。就算不能次次都推给女史,也还有典记典侍选侍常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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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直忙到酉时末刻。
冬天天黑得早,三人踏出房门才发现天都快黑透了。
苏子娴去尚仪局找表姐有事,匆匆忙忙地走了,雪梨也急着去还指挥使钗子,却被岳汀贤一把拉住:“雪梨你等等。”
“嗯?”雪梨回过脸,岳汀贤拉着她的手跑到安静些的地方,道:“子娴走得太急,但你跟她说说吧……别和玉瑶那么针尖对麦芒的了,玉瑶现在一肚子火。”
“啊?”刚经了添冰糖的事,现在又听岳汀贤一提,雪梨浑身紧张,立刻追问,“出什么事了?”
“她可能想跟女官们说你们的不是。”岳汀贤压音道,“今天上午她在闵司膳房外敲门,司膳女官问她有什么事,我听到她说了一句不想跟你们同住了……后来正好尚食女官请司膳们去议事,也就没听到细说。”
苏子娴要动手的时候雪梨还拉架来着,现在这么一听,连她都想跟蒋玉瑶打一架了!
干什么啊……又不是她们拦着不让她晋位,她竟去女官们面前告她们的黑状?
雪梨重重一舒气,谢过岳汀贤的提醒,二人相互道别后,她就朝着那小院去了。
这个时辰算很晚了,雪梨一路走得急,赶到院门口时也仍拿不准现在还有没有人在。
试着叩了叩门,而后小等了一会儿又叩了叩,院门开了。
不似上回见到开门的是指挥使时的慌张,这回,雪梨抬眼一看,稳稳地福了下去:“言大人。”
指挥使短一怔,遂让开门请她进去。雪梨跨过门槛,目光定在他拉门环的手上:“大人受伤了?!”
天虽然都黑了,但廊下悬着的宫灯照明足够。指挥使右手上显然沾着不少血,左手还拿着一块白练。
“方才练剑,不小心划伤了。”指挥使如常的口吻,走回石案边拿起方才取出的药。药粉倒在白练上,他熟练地将白练在右手伤处一缠,再绕到手背处打结的时候却“熟练”不起来了。
白练好像不太够长,而且左手确实不怎么会打结……
雪梨抬头望着他,他一声不吭地自己跟那白练较了半天劲,眉头越蹙越紧也还是系不上。
终于看不下去了:“我来!”
指挥使微愣,略有犹豫后,将手递给了她。
就算不提小宫女本来就心灵手巧,她一双手也必然比他一只左手灵快。很快就系好一个漂亮的结,雪梨满意一笑。
“多谢。”指挥使道了声谢,雪梨看看石案上沾着的血迹:“大人流了好多血,不去请太医来看看么?”
指挥使轻喟摇头:“不了,小事。”
他又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雪梨注意到案上已空的酒盏,皱皱眉头:“大人又独自喝闷酒?总这样会闷坏的……”
指挥使眸光微凛,她声音辄止。
可是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说错什么。
指挥使抬眼睇视着她,有几分探寻的目光停了许久,俄而轻一笑:“你管得倒真多。”
“啊?”雪梨一懵,认真回思,确定自己只“管”了那么一句而已。
指挥使仍笑看着她,缓缓摇头:“连我的至亲都不会说这种话。”
他的笑音有点自嘲,雪梨觉得心头被击得一颤,他低下眼帘,好似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母亲只在意弟弟,好像我不是她儿子一样。”
指挥使伸手又拿酒壶倒酒:“弟弟近来住在我家中,生了点小病,她便写信斥了我好几次——上回也是这样。可后来我病了一场,她的信里就半点担忧都没有了,只怪我自己不当心。”
雪梨哑住,心里忍不住胡猜指挥使这是遇上了继母,还是他自己是庶出摊上了个小心眼的嫡母……
可能的复杂家庭关系猜了好几个,越想越觉得好可怜。原还腹诽他这般对她抱怨家事多少不合适,现下反愿意倾听一番了。
他一定是心里压了太多这种事,才忍不住要找人说的!
指挥使把那杯酒饮下去,又清冷一笑:“这还罢了,可她还非要弄得连我手下的人都知道。”
“卫大人他们不会在意的……”雪梨干巴巴地开解道。
指挥使神色微凌:“可是我在意。”
她一怔。
他投过来的目光中全是茫然疑惑,叹息沉重:“我想不明白,我这个长子就这么让她看不上眼?一文不值到……连在外人面前顾一顾我的面子都不值得么?”
“怎么会,您是指挥使……”雪梨想开解他,又不知该怎么说。见他再度执壶斟酒,未及多想便伸手一拦,“大人!”
欲哭无泪,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心底念叨了好多遍“指挥使大人好可怜”,可又不能把这话说出来。
“李白说了,‘举杯消愁愁更愁’!”雪梨努力引经据典,见他看过来,道,“大人若实在不开心,我告诉大人怎么办!”
指挥使满脸不信的蹙眉,雪梨一本正经:“真的!哄自己开心最容易了,不一定非要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