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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段时间休整,兰晓诗的气色好多了。双休日,韩江林从南江回到白云,即被兰晓诗拉上去南原的班车,以父亲兰槐的名义给潘书记送一只画眉。
看着脚边用布罩得严严实实的画眉笼子,韩江林笑个不停。兰晓诗见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轻轻扯了扯韩江林的耳朵,低声责备道,笑什么,发神经呀?
韩江林附在兰晓诗耳边,轻声说,我是笑你,送别的什么不好,偏偏给潘姨爹送个鸟,这不是骂人的话吗?用本地土话说,送一只麻雀,送一只雀雀,哪一句话好听?
兰晓诗从小听不得粗话的,一听韩江林这么说,脸刷地红透耳根,狠命地在韩江林手臂上掐了一下,你想想就罢了,干吗说破,让人多不好意思呀!
如果送雀雀的对象是一个女人,说不定倒会喜欢呢,韩江林故意打趣道。兰晓诗见韩江林有些放肆,板起脸,眼睛瞪得铜铃大,怎么拿老人开玩笑,越说越得意,下了车看我怎么收拾你!
韩江林举手投降,说,笑一笑,十年少,开个玩笑让夫人高兴,抵得上几十瓶让女人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的化妆品。
兰晓诗的脸由阴转晴,说,嘴臭,心肠倒不坏,还有药可救。
说正经的,送一只鸟倒不如送点别的什么。
你懂什么?兰晓诗批评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古人说的道,一般指正道,符合道德的道,现在人们把这道理解为行道,门路,已经没有丝毫道德的成分了,针对不同的人,这道有不同的讲究,我们家和姨爹这种关系,别的东西变成了礼尚往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送一只鸟就有特殊意义了?韩江林反问道。
那当然,兰晓诗得意地说,姨爹和老爸一样爱画眉,平常都托老爸给他找画眉,为了找这只画眉,我和老爸上画眉市场蹲了十来天,遇上这只连斗了五只画眉不败,最长的一架打了十五分钟,有人出了六千块钱,我花了六千八买下来的。
六千八,这丁点鸟儿?韩江林在南江也常听人念叨画眉,都是千儿八百的,最贵的不过两三千,没想到兰晓诗居然舍得拿出近七千块买一只不起眼的画眉。
晓诗说,这还不是贵的,白云最贵的一只画眉卖了一万八千八百八,前些年有人送老爸的一只画眉,老爹转手卖了一万,按现在的价格算,值两万多了。
姨爹知道鸟值这么多吗?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兰晓诗白了他一眼,内行人一眼就明白,担心钱打水漂?
韩江林从没有赠送这么贵重的东西,说,有事的时候不求姨爹,现在没什么事求姨爹帮忙,倒出手大方,脑子没出毛病吧?
兰晓诗白了韩江林一眼,还不是为你?
为我?韩江林一头雾水。
兰晓诗说,对不太熟悉的关系才现炒现卖,如果放长线的话,时间和精力都耗不起,财力也负担不起,时间长了,关键的时候用不上,先前的投资打了水漂,像我们家和姨爹这种老关系,需要经常走动,不断地浇水灌溉,等长成参天大树,到需要时方能大树底下乘凉,如果这种关系也临时抱佛脚,人家就会说,这种人势利,要人才求人,不要人丢在一边,效果反而不好。
如果有事相求,只是送一只鸟儿,礼也太轻了吧?
咱小户人家拿不出金拿不出银,只好送一点特色小礼,姨爹这样的人家,不缺钱不缺粮,缺一点特色东西,一些高官在金银钱财上的道德操守自不必说,最终就栽在爱好上,为什么?个人的爱好有时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满足的精神黑洞。
韩江林吃吃地笑,你投其所好,不是害姨爹吗?
兰晓诗白了韩江林一眼,嗔怪道,怎么说话的?你要进班子,只有姨爹这一棵小小的关系树,需要不断浇一点水,姨爹心理上不断亏欠一点,积少成多,自然汇集成汩汩泉流,浇灌成一棵牢实可靠的参天大树,这种投资获得的是收成,是涌泉式的回报;如果以现炒现卖的方式,得到回报就不会是收成,更不泉流,而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交易,如果是种植,只要不出现天灾,收成是肯定的,交易的盈亏是说不准的。
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你却反其行之,宁可他人负我,我不负他人。
曹操负天下人,曹氏政权不过三代而归于司马氏,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有求于人家,就要让人家欠自家,到时候会收获双倍成果,如果我欠别人,到时候会付出双倍的东西,其中道理你不明白?
把人情算计到这个程度,韩江林以前闻所未闻,拍了拍兰晓诗的脸,说,你真是个人精,我就不明白,一个人精只会算计别人,怎么被人算计了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维盲点,别人正是利用我的思维盲点算计了我,商场如战场,人家不按规矩出牌,夹带抽起老千,我一个弱小女子,哪还有招架的功夫?兰晓诗能够如此平静地谈论生意场上的失败,说明她已经摆脱了失败的阴影,韩江林无比欣慰。
兰晓诗把头靠在韩江林的肩上,小声地警告说,跟姨爹可不能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说话,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把你引荐给姨爹,我算尽到了相夫的责任。过了一会儿,兰晓诗不放心,又说,我俩分工合作,我负责和姨妈搞好关系,你负责和姨爹搞好关系。
市委家属小院,潘建平正在庭院前修剪花草,瞥见兰晓诗和韩江林携手进门,直起腰笑脸相迎,晓诗呀,昨天说要送一只画眉过来,我等了整整一天,以后你不能这么吊姨爹的胃口呀。
晓诗笑着解释,本来准备赶过来的,小韩有事上天华山,今早才下来。晓诗说完便暗示韩江林说话,韩江林顺着妻子的话说,农户种植的红天麻出了点小问题,我昨天上山处理了一下。
潘建平轻轻哦了一声,问题不大吧?
实际上红天麻没什么问题,廖书记关心天华山红天麻基地。夫妻俩商量以此事说事,引起潘建平对韩江林的重视。
韩江林说,天华山白蚁活动异常,红天麻又是蚂蚁喜食的植物,镇里抽人进村入户指导防蚁杀蚁。
潘建平哦哦地应着,说科技服务是农业产业化的保障,注意力却在韩江林手提的画眉笼上,伸手接过画眉,掀起了笼罩,把笼子挂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韩江林倒不在意他听不听,话进了领导的耳朵就是重大胜利,以后可以借市委领导关心项目为由,争取更多的资金扶持。
这种狐假虎威的办法,古已有之。明朝皇帝朱由校喜欢做木匠,管事的太监总是等他做木匠入迷时,向他奏报国家大事,皇帝不管对错哦哦回答,让太监去办。事情过了皇帝的耳边,不管是否是皇帝的本意,对其他无机会接近皇帝的人来说,就是奉旨行事。如果满意了,皇帝自然高兴地承认拍板有功,如果做得不满意,皇帝想批评奏事者,等于自己扇自己嘴巴。
画眉来到陌生的地方并不怯场,屋里画眉的叫声引得它兴起,在笼子里兴奋地扑腾,喙子喳喳地扎着笼门,准备扑出去决斗的架势。潘建平如获至宝,喜笑颜开地赞叹,真是一只好鸟,羽毛光亮,身子粗壮,呈流水型一般,浑然天成,它的瓜子锋利。关于画眉韩江林懂得不多,潘书记的话犹如天书。每个人生都有一个解不开、放不下的情结,画眉缘就是潘建平放不下的情节。业余时间最大爱好是养画眉,目前正在编撰一本养鸟、爱鸟、赏鸟书籍,为了写好这本书,下基层到养鸟的村庄,千方百计抽时间拜访当地养鸟人,观赏鸟儿,记录他人的养鸟经验。
姨妈听到兰晓诗的声音,从屋子走到院子里,笑着说,看你姨爹,一说到鸟儿就像谈情说爱,喋喋不休。
兰晓诗活泼地跳上前牵住姨妈的手,拂了拂姨妈肩头的浮尘,说,大雅的人才养鸟,古代哪一个养鸟人不是穿着彩绸锦缎的财主?
姨妈拍拍晓诗的手,嗔怪道,女大十八变,说的是长相,晓诗变在态度,过去总是站在你妈和姨妈这边,现在怎么靠向姨爹那头了?
晓诗说,姨爹干革命工作、为人民服务辛苦一辈子,该为自家、为姨妈您服务服务,养鸟怡情、含饴弄孙了。
姨妈乐呵呵地说,这几姊妹数你嘴甜,姨妈办了退休手续,你也不做生意了,娘儿俩一起出去,一边旅游,一边寻医问药,让你生个胖小子给姨妈带。
姨妈,兰晓诗娇嗔地叫了一声,悄悄瞥了韩江林一眼,见他和姨爹谈得投机,挽着姨妈的胳膊进屋去了。
潘建平问韩江林养不养鸟,韩江林摇着头说,岳父不让他养。潘建平说,你岳父是对的,年轻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要保留一点养鸟的闲情,凡事悠着点,但不能把心思花在养鸟上。
说起养鸟,潘建平如数家珍,细细道说养鸟的心得、赏鸟的要点。他说,人们常把玩物和丧志联系在一起,说满清贵族提着鸟笼闲逛,葬送了整个满清政府,这实在是误解,政治腐败,科技落后,即使满清子弟全部练就精武之身,只不过多百十万炮灰而已,如今政治清明,旅游、娱乐、休闲,乃至于已经退休和像我们这类快要退下来的老头,提着鸟儿吹着口哨满街闲逛,国家却越来越强大,现今的事实证明,二者并没有必然的联系,玩物就要研究事物,飞机、汽车、娃娃玩具、动漫,体现综合国力的产业,哪一类不是以玩物的形式开始的?如果十数亿国人有一半以玩物的方式研究事物,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对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肯定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搞组织工作的人死了嘴巴都是紧闭的,搞宣传工作的人死了嘴巴都是张开的,搞财政工作的人死时手紧捂口袋子。三句话精辟地概括了这三种不同职业的特点。韩江林以为像潘建平这种长期从事组织工作的人,生活严肃刻板,不好接近,没想到在家里思想那么开放,态度那么随和。从和屠书记的接触中,他发现领导的性格特征在工作和生活中有错位现象,工作场所严肃古板的领导,在生活中往往随和亲切;工作场所开朗随和、谈笑风生的领导,在私人场所往往刻板严肃。领导本身是一件压力很重的工作,需要变换态度和角色,以缓解和释放内心的压力。
人与人交往的融洽和深入与否,关键在于找准一个人际关系的切入点,比如说老乡,比如说相互之间的朋友、同学原是好朋友,比如说都是某协会会员。找到切入点的关键又在于事先对对方情况的必要的摸底调查和了解。如果双方以老关系身份相处,就必须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以避免沉默和缺乏交流引起的尴尬。韩江林知道潘建平学哲学出身的,下放白云之前,曾在大学任过哲学教师,听到潘建平由养鸟谈到社会理论问题,知道潘建平是乐于进行理论探讨的,笑着说,哲学中有白马非马的理论,事实上白马就是马,以一斑而窥全豹的话,从白马的身上照样可以找到马的诸多特性和品质。
潘建平说,这种推理大体还是建立在直接推理之上,生活中人们大多采取间接推理,从养鸟、赏鸟和斗鸟上面,也可以找出人才脱颖而出的一般规律,就说这鸟,一只鸟儿尽管身强体健,在人们眼里并不见得就是好鸟,俗话说得好,是不是千里马,拉出来遛遛,好鸟关键在一个斗字,在众多的斗鸟中争强斗狠,杀出一条血路,如果不斗,即使真是一只好鸟,也会随时间推移埋没于众多的鸟儿当中;比如叫鸟,要想使自己在千百只鸟儿中脱颖,必须有盖过所有鸟儿的嘹亮歌喉,人生亦如斗鸟,或大刀阔斧干一番事业,或以情动人,以美妙的歌喉温情脉脉地征服所有听众。
这只鸟身经百战,在你死我活的残酷拼杀中脱颖而出,不然你岳父不会买。潘建平叫韩江林观察鸟儿额头,那里有一个细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疤痕。潘建平说,疤痕显眼,这只鸟即使再能斗,价值也大打折扣,甚至变成一只废雀,好比一个有缺点的干部,能力越强,所受到的质疑越多,我常常告诫年轻干部,一定要珍惜组织给予的机会,爱惜荣誉,不要留下历史污点,干部任用有时就像买鸟时的讨价还价,某个小小的历史污点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放大镜放大来看。
潘建平就像一个温和的长者,议论时事像谈论家长里短似的娓娓道来。韩江林一边点头,脑子里冒出一个滑稽念头,梁山好汉骂贪官最常用一句话,这鸟官!潘建平以鸟喻做官之道,倒像是真骂鸟官了。
兰晓诗端着茶盘出院子,看见丈夫和姨爹谈得投机,欢欣地叫道,姨爹,我泡了南江清明茶,边喝边聊。
潘建平就着浇花草的水龙头洗手,说,清明茶好喝,只是宣传还不够,小韩,你们在宣传上还得加把力。
兰晓诗笑着说,小韩是个闷头股,姨爹要多开导开导。
潘建平呵呵一笑,我这个鸟协名誉主席把小韩培养成鸟协秘书,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鸟协秘书就鸟协秘书呗,姨爹的本事够小韩学一辈子,古时养好蟋蟀都当宰相,养画眉可强多了。
潘建平笑道,就你晓诗的嘴厉害!兰晓诗得意地给了韩江林一个媚眼,转身进屋去了。潘建平在石桌旁坐下,问,小韩,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韩江林想说出真实想法,怕潘建平说他功利,绕着弯子的话,又怕以后没有机会表达,一时间犹豫不决。
潘建平长期从事人事工作,能够洞悉他人的内心世界,用百姓的粗话说,没翘尾巴就知道马要拉屎。这会儿对韩江林的想法也洞若观火,他只不过要引起韩江林思考,并不需要韩江林回答问题。
一个被后辈尊敬的长者乐于传导人生经验,谁也不想让自己的思想成果烟消云散。潘建平说,人们常把人才比喻为千里马,一匹带病的千里马不可能跑完千里之道,再一个是千里马要跑千里,必须讲究方法,一路狂奔的千里马跑不到千里会累死,亦步亦趋、漫不经心的千里马,不要说跑到终点,途中早被别的马赶超了,由此得出人才培养的两个经验,一个是我刚才说过的,人才必须清白,没有污点;二是人才培养要小步快跑,小步快跑也是邓小平的人才培养思想之一,目前虽然有领导干部培养条例,那是针对普遍的情况,要是都按条例晋职,肯定所有的中央委员都胡子花白。
韩江林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与姨爹一席话,胜过平生所读之书,姨爹的教导像金子一般珍贵。
没有谁会拒绝好听的话,潘建平亦喜上眉梢,摆摆手说,别给我戴高帽子,晓诗像我亲生女儿,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们是长者和小辈的谈话。又说,晓诗从小是个乖孩子,不愿意给长辈增加负担,她生意的事情要跟我说说,我跟有关方面打个招呼,不至于兵败滑铁卢,落到被人并购。
听了潘建平这句话,韩江林像吃了蜜糖一般,心里乐滋滋的,说,晓诗一直在考虑出国进修的事,这次乐得把公司打发出去。
晓诗年轻,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潘建平关心地说,如果晓诗出国,你有什么打算?
韩江林默然,他确实没有想过晓诗出国以后的问题,更没有想过随晓诗一起出国读书,无论是在思想上,还是在金钱的准备上,他都没有随晓诗一起出国的计划。他想了想说,我所受的教育是面向农村基层的,不适宜于到国外发展。
决定在基层发展,就要好好计划将来要走的路。潘建平说,话语间透露一个长者对小辈的关切和期望。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官员担心好心被人利用,对人往往深怀戒备,对于潘建平来说,像今天这样的推心置腹,此生只有一次,也仅只一次。
乡镇换届马上就要到了,我会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跟屠书记打打招呼,从书记位置上进入县级班子比较容易,问题是县级换届和乡镇换届间隔期太短,如果在科级干部中没有较好的群众基础,进入县级班子考核名单有一定的难度。过去领导提名直接进行考核,自从颁布了领导干部考核任用条例,干部任用程序更加规范,规定了干部任用、问责制度,不符合提拔程序的,即使提拔了,也要就地免职,还要追究提名人的责任。潘建平笑笑,如果你想在民主推荐中获得足够的推荐票,除了扎实工作以外,还需要处理好必要的人际关系,可能还要晓诗爹主动做好各方面的协调工作。
韩江林说,铁厂镇出来的科级干部肯定会推荐我,问题是晓诗有一个老表任城建局长,进班子的呼声很高,推荐票有可能被分散。
小龙?潘建平眉头皱了一下,随即舒展,笑道,龙志军不错,原来在市建筑设计院,市委行政中心大楼就是他设计的,政道同志在的时候,说白云缺建筑设计人才,向市委要过去的。
从具体情况来说,龙志军和韩江林之间的问题,属于兰家内部的问题。战火还没开始,兰氏家族内部起了纷争,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个外人还能说三道四?潘建平就这事不好说什么。当今,官场中存在着以家族为主的宗法小集团、以地域为主形成的山头主义,甚至随干部考核注重推荐票而愈演愈烈。作为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潘建平注意到了这种现象的存在,为此专门写了文章在省报上发表。缥缈的理论与坚硬的实际生活相比,永远是渺小的、无助的。
如果兰氏家族内部纷争,韩江林没有获得足够多的推荐票,唯一的办法就是廖书记亲自关心,在换届时没能进入班子,过了换届的敏感时期,仍然可以点名提拔,交流到市委机关或其他县市任职。换届期间对干部进行普遍调整,采取匿名、海选的方式推荐,这时的领导意志被相对淡化。平时干部调整提拔,仍然以主要领导的意志为主,一旦主要领导确定提拔某位同志,组织部门为了实现领导的意图,往往采取点名推荐的方式进行推荐,这样,即使参加民主推荐的领导干部对考核对象有意见,也不会公然反对领导的意见,从而保证了组织意图的实现。
潘建平不能把类似于组织机密的程序说破,他不能保证在一年以后,时过境迁,廖书记还能记起韩江林,即使廖书记仍记得韩江林,并指示组织部门按程序落实,这也属于只可为而不能言说的事情。他见过许多有才华的年轻干部,因为得到了重要领导的关心,自以为找到了可靠的硬后台,有的不再谦虚谨慎,思想狂妄,胡作非为;有的怕得罪领导失去机会,变成了领导的附生物和应声虫,丧失了进取心,最后是自毁前程。
潘建平说,龙志军属于业务型干部,在政府管理方面肯定会有所作为,你是农大毕业生,在农业产业化发展方面做出了可喜的成绩,你的发展可有两种选择,一条是朝政务管理方面发展,一条朝党务管理方面发展,目标的高远决定出路的大小,你要想好将来的发展方向。
韩江林一个激灵,不管兰晓诗和他,还是经验老到的岳父,一心只想着晋级县级领导班子,认为跃上一个台阶就是伟大的胜利。他们都没有想到,在跃上一个台阶的路径选择上,还有多种可能。这种选择还会影响到今后在仕途上的发展。他虚心地请教说,我朝党务干部发展好呢,还是朝政务干部发展好?
这个问题不好说,一个人将来的发展最终由个人的素质和社会综合因素决定,从表面上看,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领导的教导,离不开组织的培养,但不管是领导的教育,还是组织的培养,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个人的素质,是社会需要,为什么培养这个同志而不培养那个同志,许多人误会为是关系在起作用,当然不能排除关系的因素,最根本的还是看这个人适合做什么,任用这个同志到这个岗位,对推动事业的发展是否有利,这才是关键。
这番话让韩江林悟到了官场升迁的真谛,一时间感动得恨不得跪在地上磕一个响头,说,潘书记是我的人生导师,将使我将来少走许多弯路。
潘建平被他的谦虚打动,大有诲人不倦的意思,接着说,公共管理方面不提倡全才,但应该是通才,年轻干部一开始选择政务干部,以后的官场经验会比较单纯,将会影响政治上的发展,如果一个专业干部选择从事党务管理,今后既可转任政务干部,也可继续在党务管理上有所发展,党务干部中专业型干部较少,专业型干部从事党务工作能够游刃有余,为今后的晋职争取了较大的理论空间。
日落西山,院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兰晓诗在窗子边招呼,姨爹,外面凉了,进屋吧。
潘建平意犹未尽,站起身摘鸟笼,回头对韩江林说,收拾茶壶进屋,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谈了一个下午的话不嫌多,晚上咱俩得好好喝一杯。
晚饭时,潘建平开了一瓶茅台,和韩江林边喝边聊,他闭口不提人事上的事,只谈工作中的得意之笔,大有老人晚年回顾人生的味道。
吃过晚饭,夫妻俩稍坐一会就告辞出来。走出市委大院,兰晓诗挽着韩江林的胳膊,夸奖说,老公,你进步不小耶。
为什么?韩江林不知道兰晓诗的表扬出于何种原因。
晓诗说,你一个下午听陈芝麻烂谷子,还态度谦恭。
全赖夫人教导有方,事先敲了警钟。韩江林笑道。
烦不烦呀?晓诗说,姨爹平时不爱说话,一旦他老人家高兴,就说个没完,你不会找借口溜呀?
韩江林慨然长叹,潘书记把人生的经验都告诉了我,真是不虚此行,此行不虚呀!
哦?兰晓诗惊诧地问,这么说,姨爹把你当成他的关门弟子喽。
韩江林面露得意之色,是的,看家本领都说透了。
猫把上树的绝招教给老虎,以后怎么活呀?兰晓诗也笑了,说,市委换届,姨爹要到人大去了,毕生所学和人生经验都用不上了,乐得找一个人继承衣钵。
话虽这么说,人们常常看不起人生的大道理和小道理,但一个简单的道理往往要付出一生的代价才能悟透。
用几千块钱的一只鸟,换姨爹的人生经验,这样的交换值得吧?
韩江林乐呵呵一笑,这是我目前唯一的一桩生意,肯定也是这一生最合算的生意。
兰晓诗掏出手机,我给向博士打个电话。
韩江林心里一沉,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有什么事吗?
我的治疗结束了,虽然没有达到治疗效果,功能紊乱还是得到了部分改善,我想请他查一查,或者和德国方面联系一下,看看脑垂体方面的研究有些什么进展。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有进展,你准备选择到德国进修吗?
晓诗笑道,真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兰晓诗拨了号码,向博士关了手机。兰晓诗看了韩江林一眼,说,人家关了手机,这下你放心了吧?
韩江林嘴犟,说,正常的交往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兰晓诗笑笑,这次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呀,什么都好,就是醋坛子造得特大。
韩江林被晓诗点了穴,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说,我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趔趄,醋坛子造特大号的,随时有酸菜吃,有酸汤喝。
两人挽手走在南原河边漫步,空气中飘来臭豆腐的香味。一对情侣在灯影里,勾着头守在烤豆腐摊前,边吃边窃窃私语。兰晓诗有些羡慕,说,江林,你看人家多亲密,哪像你,从来没有陪我上小吃摊。韩江林说,罪过罪过,今晚上我奉陪到底。晓诗笑了,牵着韩江林的手快活地蹦过去。韩江林说,到那边去,别打搅他们。
两人在一个没人的摊子上坐下。晓诗望了望天,吸着新鲜的清凉空气,说,真舒服,好一阵没有吃臭豆腐了,倒有一点怀念臭豆腐的味道。
韩江林问,南原最有名的小吃是什么?
臭豆腐。
南原最好吃的小吃是什么?
臭豆腐。
抬头看见晓诗满脸调皮的笑容,韩江林笑了,大概我今晚上所有的问题,你就会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臭豆腐。
晓诗也笑了,掏出手机拨打电话,说,我们加班到深夜,大家跑到夜市,臭豆腐下啤酒,漫天神侃。电话又没拨通,抱怨道,今天一个电话也打不通,邓媛媛关机了,是不是约会去了?
韩江林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别人哪还记得你是何路神仙!你最好打消出国的念头,不然等你学成十八般武艺回来,早已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兰晓诗顺口念道,江林,你说过愿意花一生的时间来等候我的,不是吗?
在利益高于一切的时代,虚幻的道德誓言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气球,韩江林不知道能不能遵守当初的爱情,不敢正视兰晓诗的目光,心虚地点点头。兰晓诗没有觉察到韩江林的变化,开心地笑着,只要你这个猪八戒欣赏我就满足了。
韩江林说,世上有这么英俊的猪八戒当徒弟,唐僧还能去西天取经?师徒四人早被女妖怪招为上门郎了。
美得你!江湖英雄以武艺取胜,猪八戒那几耙子哪够美丽的女妖看上眼?哎,晓诗说,我越来越觉得官场是另一种江湖。
官场还没有坠落到江湖的地步。韩江林说,他不愿意把官场比作江湖,羞于把工作看成高尚的事业,对工作怀有圣洁的情感,他可以为了升官采取某种技巧和手段,但仍然把工作当成事业经营。
我这是比喻,比喻,晓诗强调了一遍,江湖中以武功取胜,官场中的武功又是什么?如果说武功反映个人的综合素质,那武器是什么?文凭,关系,后台?好像都不是,好像又都是,只有拥有这些东西,方能在官场中与人争锋,假如只有文凭,没有真才实学,就如同学到的只是花里胡哨的武功,稍一碰撞就稀里哗啦。
韩江林赞赏道,这番话有华山论剑的味道,你要开一个官场江湖理论培训班,学员一定不少。
兰晓诗笑道,我学传媒出身,自然懂得什么话题能够引发人们兴趣,等我游历江湖回来,自然要主持江湖剑手华山论剑,这可是一条大大的生财之道。
韩江林心想,现代职业培训方兴未艾,最早涉足职业培训的人既得专家之名,还获得丰厚的经济回报,晓诗这一想法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第一次站在晓诗的角度,理解她急于出国的想法。
吃过夜宵回到南原的住所,邓媛媛早已搬出,几个月没人居住,房子里积了厚厚的灰尘,稍一抖动,灰尘飞舞。晓诗一向爱整洁,要拉着韩江林去宾馆开房。韩江林在乡下滚惯了的,掀了沙发罩子,说,你先坐下看书,我一会就弄干净。他拿拖把进了晓诗原来的房间,晓诗端了盆水进房擦灰尘,韩江林爱怜地说,不是叫你看书的吗?
晓诗说,这叫夫唱妇随。问,你当了留守男士,会不会像留守女士中的男女,找一个情人?
韩江林说,不会,二十五岁以前我不是没有女人吗?权当重新回到婚前。
晓诗说,如果你想自由,到时候我会给你自由的。
韩江林瞪着妻子,你这话不对啊,外面是一片花花世界,你就像一只鸟儿飞出了笼子,获得自由的是你啊。
我是风筝,你是线,风筝飞多高,全由你手里的线控制。晓诗从背后抱住韩江林,把头贴在韩江林背上,说,我真想就这么靠你一辈子,我只是不甘心,江林,我想做母亲,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晓诗说出这话,已经泪流满面。
韩江林转过身,拭去她的泪水,说,晓诗,我们的生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能快乐地享受生活呢?
晓诗忧伤地说,你没有看到我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布娃娃?少女的梦我总是无法释怀。
韩江林轻轻地亲着晓诗漂亮的额头,不能了却晓诗的心愿,他心里充满了无奈,淡淡地说,顺其自然,不要强求自己,好吗?
在床上躺下的时候,两人脑子里装着事情,显得有些兴奋。晓诗说,难得姨爹对你这么关心,你对姨爹说是往政务上面发展呢还是往党务上面发展?
韩江林微笑地注视着兰晓诗,在你先前计划的升官路线图中,不是确定了目标吗?
兰晓诗依在韩江林怀里快乐地笑,你真乖,刚才夫唱妇随,这回颠倒过来,妇唱夫随了。
两人又一起研究了潘建平话里所包含的重要信息。晓诗说,以前我对干部升职的想法是笼统的,认为领导爱提拔谁就提拔谁,现在我明白了,换届进班子的领导干部属于选任干部7(经组织考核选拔任用的干部,相对于聘任和公开招考而言。),要在一定范围之内获得提名权,由上级组织部门考察,确定为班子成员候选人,才能参加换届选举,这和国外政党提名候选人参选相类似,成为候选人后,政务干部要做人大代表的工作,以获得任职所需的选票,党务干部不仅要获得代表的选票,关键要获得党委委员的票,才有可能在常委选举中胜出,是不是这个意思?
韩江林亲昵地拍拍妻子的脸,说,什么事情经过你这精明的电脑一梳理,程序立刻简明清晰易于把握。
兰晓诗面露得意之色,我是你的书记,自然要抓住事物的要点,不能被事物繁琐的表面所羁绊,凡事要抓住关键的百分之二十,放弃主要的百分之八十。
关键的百分之二十是什么?
晓诗歪着头想了想,关键的百分之二十就是人心,这人心不是民心,而是白云科级领导干部的心,争取人心又分两步走,第一步是要在民主推荐中获得足够多的推荐票,第二步,被上级组织确定为候选人以后,要争取党委委员的票,这个工作要提前做扎实,临时抱佛脚,要进入县级班子是痴心妄想。
韩江林说,我有点担心,如果龙志军和我都竞争考核候选人,有可能分散倾向于我们的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两个推荐票不够,等于把提拔的机会拱手让给他人。
志军哥年纪大了,这次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兰晓诗说,话语里有一丝同情。
官场如战场,战机稍纵即逝,如果放过眼前的时机,接下来的除了后悔,再也不会找到别的字眼安慰自己。任何事情都可以有同情心,在人生的竞争场上,哪怕一点点同情心都会毁掉大好前程。韩江林说,你都倾向于他,老爸肯定也是这个态度,我还有什么希望?
晓诗愧疚地拥着韩江林,他毕竟是我表哥,我小的时候,他像大哥哥一样照顾我,春天的时候常带我和哥哥上山采野草莓。
韩江林无言。
为了利益而撕破脸皮的大有人在,他不愿意兰晓诗也这样。不过,作为一个孤儿,一个寒门子弟,在成长过程中受尽屈辱,他从小就渴望出人头地。社会对他的最大磨练就是善于把握住一切机会。如果兰槐倾向于龙志军,他该怎么办呢?一边是亲情,一边是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将如何选择呢?韩江林产生了莫名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