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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淡淡一笑,答道:“这不是易容。有一种奇妙的医术,能改变一个人的五官位置,我和沈婧身材相若,形貌相似,只需略加整容,就可变得完全一样。”
陆炳听得倒抽一口冷气,这样的医术,实在太可怕了,“冒充严清秋的人,也是经过整容的?”
“是的”,孟婆深叹了一口气,“既已落入你们手中,我就实言相告吧。我就是白槿教的三护法孟婆,假严清秋是鬼老二,李娇是鬼老三,我和李娇是同时来到京城的,她成了万花楼的颜如玉,而我替换了沈婧。严清秋和你们猜测的一样,是在从老家来京的途中被杀害顶替的。”
“为什么要杀害鬼老二?”这是一直以来郁积于陆炳心中的疑问。
“因为她假戏真做ài上了向擎苍,为了讨好他,不惜出卖了春菊。所以,只能让她接受严厉的教规惩罚,被教中最丑陋邪恶的几个男人轮流****至死。本来阎王下的命令,是要让她当着向擎苍的面受尽羞辱而死的。没想到向擎苍突然离开,于是我又临时起意,让那几个教徒享受之后一刀捅死严清秋,然后嫁祸给向擎苍,正好一石二鸟……”
“鬼老二真心爱上了擎苍而背叛了白槿教,刻意与你们撇清关系,同时暗中帮助擎苍。她设计让春菊被误认为金蝎蛇的主人。假冒吴义进入证物室,发现了李娇留下的小册子,却只是撕下记载有鬼老二形貌特征及所擅长绝技的那一页。事实上,她才是吹奏驱蛇魔笛的金蝎蛇主人,也是利用金蝎蛇害死李娇,以及杀害守卫救出春菊的凶手。熊佩瑜亦是因为发现鬼老二的行为不正常,才被她和春菊联手毒死灭口的。这样一来,与严清秋有关的一连串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陆炳匆匆打断了孟婆的话,自顾自的推断起来。他担心孟婆说出向擎苍到密林竹屋是与朱岚岫相会。
孟婆其实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她默了一会儿,才伤感道:“白槿教惩罚叛徒的手段,向来是残酷狠毒得令人发指的。除了鬼老大之外,其余的女鬼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相处这么多年,我也不忍心”。
“阎贵妃和德妃是不是被你们陷害的?”陆炳又问道。
“是的”,孟婆的声音沉了下来,“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吐露,你们也不用白费心思了”。
屏风后的嘉靖,眼睛充血,目光森冷炙毒,被欺骗和愚弄的羞辱感让他全身的血管几乎要爆裂了,他恨不能立即扑过去,将孟婆千刀万剐,一泄心头之恨。他终于按耐不住,腾的起身,正想发威,却听到陆炳发出一声惊呼,“她死了”。
嘉靖几步跨了过去,趋前一探,只见孟婆嘴角溢血,已经气绝身亡。
“她应该是事先服毒”,陆炳无可奈何。
嘉靖额头因愤怒而紧抽,浑身激动得抖个不停,他竭尽全力镇定下来,维持尊严,双手拳头却仍死死的拧着无法松开。
陆炳在一旁察颜观色,未敢妄言。
良久,嘉靖才终于较为平静地开口:“既然假严清秋的身份已查明,朕对严嵩也有个交代了。向擎苍纯属被冤枉,何况他还冒死救出了公主,无罪赦免,另有嘉赏。还有柳鸣凤,也不必软禁了。”他的眉间渐渐浮现些微的凄哀之色,“阎贵妃和德妃无辜受冤惨死,是朕错怪她们了。”
“皇上,请恕微臣斗胆问一句,皇上是如何得知,阎贵妃私藏催情粉的?”陆炳小心询问。
“是王贵妃,中秋夜赏月时,她身边的人无意中听到了阎贵妃和惠美人的悄悄话。朕一开始还不信,后来逼问了惠美人,才知道确有其事”,嘉靖沉沉叹了口气,“罢了,催情粉的事,朕也不追究了。那些白槿教的妖孽,将后宫搅得不得安宁,若不将他们揪出来碎尸万段,实难解朕心头之恨!”
第36章生死相许定终身
嘉靖满身疲惫地回到宫中后,当即下旨,追谥阎贵妃为荣安惠顺端僖皇贵妃,追谥德妃为荣昭德妃。德妃的女儿嘉善公主朱素嫃由荣妃抚养,一来她二人原本交好,二来也慰藉荣妃的丧子之痛。
朱岚岫病体初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宫探视向擎苍。张涵说向擎苍一大早不顾阻拦,匆匆拄着拐杖带伤出门去了,好像有什么要紧事。朱岚岫的第一反应就是到竹屋去,或许能在那儿找到他。去竹屋的路上,朱岚岫一直被充盈于心的感动和眷恋的深情包围着,张涵讲述了那晚她身陷火窟时的情状:延禧宫的看守早就不知去向,看来都已经被白槿教的人调包了。附近值夜的守卫和在外围替陆炳监视延禧宫的东厂番子赶到时,整座延禧宫已完全是一片火海,火药的爆炸声响彻夜空,他们虽全力扑火,但已回天无力。那种惊险仓猝的情势下,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救人。但是随后火速赶来的向擎苍不顾一切的冲入了火海,他抱着朱岚岫出来时,浑身着火,手臂和腿都被火舌舔焦了,背部也被坍塌的屋檐砸伤。将朱岚岫放下后,向擎苍便倒地不省人事,整整过了一天一夜才清醒过来,昏迷中,他还不断呼唤着岚岫的名字,一心只记挂着她的安危。
竹屋内,向擎苍正和云姑相对而坐。云姑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朱岚岫,微微一点头又转过身去,态度显得冷淡。朱岚岫知道上回说的话仍让云姑介怀,向擎苍又为了自己差点丧命,她心中一定更加不满。
向擎苍忙要起身相迎。“你腿伤未愈,坐着吧,公主不会计较这些礼数的”,云姑站起身来,“我该走了,不妨碍你们了”。
“云姑”,朱岚岫低唤了一声。
云姑看着她,口齿启动,却欲言又止,只是叹息了一声,径自出门远去。
朱岚岫怔怔对着云姑的背影出神。
“师父是来向我道别的,她知道我已经没事,可以放心离去了”,向擎苍单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朱岚岫回眸凝视向擎苍,眼里涨满了酸楚和柔情,她上前搀住他的手臂,“你的伤……”
向擎苍的伤处正好被碰触,他疼得龇牙,却忍住没有喊出声来。
朱岚岫急急松了手,泪意糊住了她的喉间,令她暂时无法成言。
“我的伤不碍事的,皇上专门派太医来给我诊治,又赏赐了很多上等的药材和补品,很快就会好的”,向擎苍故作轻松地安慰她,“倒是你,怎不多在宫中休养一阵子”。
朱岚岫一双含情目顾盼向擎苍少顷,又将眸光投向窗畔的那架古琴,琴弦尽断,无人续上。想起擎苍成亲那晚,自己是何等的悲痛心碎,朱岚岫低吁了一口气,她行至古琴前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包蚕丝做成的琴弦,打好蝇头结之后,将琴弦从戎扣穿过,一手用布帕裹住琴弦的另一头用力拉过龙银,拉紧后再栓在雁足上。她巧手翻飞,不一会儿已和好琴位。
“我就着李娇的曲谱,另外填了一首词,唱给你听听”,朱岚岫说着手指已拨动琴弦。琴韵一波三折,九曲百绕,歌声也千回百转,一唱三叹:
夜色秋风冷,琼花束窗棂。
九霄宫阙降寒冰。
月老身前寄语,笔下几度春。
彩蝶锦衣舞,飞蛾烈火心。
比翼天涯泪沾巾。
梦里销魂,梦里叹比邻。
梦里痴怨儿女,一韵又难平。
向擎苍对这曲子已甚为熟悉,此刻他的心神全被岚岫的歌声控制。一曲终了,他眼中带泪,脸上却露出会心的笑容,“我一直盼着断弦重续的一天。能否帮我铺纸研墨?”
朱岚岫含泪点头,很快便在竹书案上铺好宣纸,研墨备笔。
向擎苍想要挽袖提笔,却因伤痛难以抬起左手手臂。
“我来”,朱岚岫替他将袖子挽了起来。向擎苍一侧身,朱岚岫的玉颊正贴上他的胸膛,她泛起一阵羞意,移开两步,刻意与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向擎苍轻笑一声,右手艰难提笔,紧咬牙关,一口气挥笔写就,便喘息着坐了下来,手臂和肩部皆酸痛不已。
向擎苍和了一首词:
见晚伯牙恨,遥珍子期临。
绣春孤枕和声鸣。
鞘舞袭云攘月,虎啸龙飞吟。
肝胆誓鸿愿,竹骨翰墨情。
无聊将相名利轻。
一韵飞雪,一韵抚琴心。
一韵千古佳话,梦里觅知音。
虽因手臂受伤,书法的力道减弱几分,但字体依然潇洒飘逸、挺秀。
朱岚岫低声吟咏,汹涌的浪潮撞击着她的心扉,她多想投入擎苍怀中痛哭一场,可最后全部化作了悄寂的伏流,只是紧咬着嘴唇,一任泪水倾流。
“大人”,张涵的喊声很不适时的响了起来。
朱岚岫一惊,正不知如何面对张涵,向擎苍已经高声道:“有什么事吗?”
“大人,指挥使请你和公主到府中去一趟”,张涵早已料到朱岚岫和向擎苍在一块儿。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向擎苍应了一声,回头见朱岚岫羞赧的模样,笑道:“张涵是信得过的人,以后在他面前也用不着避嫌了。”
朱岚岫轻声嗔道:“就算刻意避嫌,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她脑中忽的掠过沈婧的笑脸,神情由羞转悲。
向擎苍一眼看透,温言道:“孟婆其实良心未泯,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朱岚岫讶异。
向擎苍道:“孟婆在你身边有好些日子了,所谓近朱者赤,若不是受你的感召,她被捕后大可一死了之,又何必等到为我洗清冤屈之后。”
朱岚岫水雾迷蒙的大眼睛愁绪萦绕,盈盈相视间,已胜万语千言。
陆炳请向擎苍和朱岚岫到府中,是因为一首词作。
“你们先看看这首词”,陆炳的表情有些古怪。
向擎苍接过陆炳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张,与朱岚岫一道凝目望去:
玉阶金柳渺茫茫。
好时光,旧情伤。
十又六载,惟忆是他乡。
神京不测殊途远,未聚首,泪恨偿。
伊人稚子在何方。
月凄凉,梦天长。
拔剑悲鸣,无处驭飞黄。
想报荣华频问讯,心愧疚,鬓如霜。
“文采斐然,情深意切,笔力刚劲、凝重,威严中透露出儒雅,实乃上乘之作。什么人写的?”向擎苍问道。
陆炳嘴角微微上扬,“是严嵩,严府中的眼线见他一整日躲在房中不知写什么,行为有些鬼祟,便加以留意,从废弃的纸张中翻出了这个”。
朱岚岫又细读了一遍,惊道:“严清秋,是严嵩的亲生女儿?”
陆炳点头道:“更确切地说,是严嵩的私生女。”
向擎苍道:“‘十又六载,惟忆是他乡。神京不测殊途远,未聚首,泪恨偿’。说的是将女儿寄养在老家十六年,好不容易要将她接到京城团聚,没想到还未相聚,女儿已遭白槿教邪徒杀害调包。还有后面的‘伊人稚子在何方。月凄凉,梦天长’,严嵩和相爱的女人不但生下了女儿,还有一个儿子,想必是那个女人将女儿留给了严嵩,自己带着儿子远走他乡,至今音讯渺茫。”
朱岚岫心生感慨,“严嵩位高权重,情人子女却有此际遇。他心中有悲恨,故以剑示之。‘无处驭飞黄’,显示了他心中的无奈”。
向擎苍也颇有感触:“难怪严嵩对严清秋的事情如此上心,严清秋也实在可怜,不能与生身父亲相认,二八芳华又死于非命。”
陆炳道:“我更感兴趣的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严嵩如此牵肠挂肚。他从未纳妾,并非夫妻情深,只因心有所属啊。”
“一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奇女子吧”,朱岚岫对那女子动了恻隐之心。
天色微明,金英就和另一名年龄较大的宫女邢翠莲一起,带领最新选入宫中的三十多名宫女采集炼丹所需的甘露。自从被贬到钦安殿后,金英就过着炼狱般的日子,王宁嫔稍有不满,就狠狠鞭打她和翠莲,金英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新来的这些年轻女孩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含苞待放的最好年华,不但要没日没夜地干活,还要被催逼月经,用来提炼内丹,这种摧残和侮辱已经超过了人的极限。
“金英,怎么不见姚淑皋?”趁着王宁嫔离开,翠莲悄声问她。
金英耷拉着脑袋,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麻木地干着手中的活儿。
一旁的宫女张金莲低声道:“翠莲姐姐还不知道吧,昨夜皇上临幸宁嫔,要离开钦安殿时恰好撞见了淑皋,见淑皋貌美,不由分说强行宠幸。淑皋那娇弱的身子哪里经受得住,今儿根本下不来床。”
翠莲气愤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金英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嘴唇也因激怒而不住的抖动。
“小贱人,你竟然偷懒,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王宁嫔尖利的斥骂声遥遥传来,紧接着响起棍棒加身的闷响和女子哭喊求饶的凄惨之声。
“一定是淑皋挨打了,宁嫔哪里饶得了她”,翠莲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金英斜过眼来,目光中满是怨恨。
一个叫苏川药的宫女突然哭了起来,“这样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我好想爹娘,好想回家”,她呜呜咽咽,那凄苦状感染了身边的宫女们,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忍不住哭出声来,其余的也都直掉眼泪。
翠莲一把捂住了川药的嘴,“快别哭了,若是被宁嫔听见了,咱们全都要跟着你受罚!”
川药吓得收住了哭声,却仍泪流不止。翠莲也红了眼眶,她松开手来,哀声道:“大家快干活吧,保住性命才是最紧要的。”
其她人听了翠莲的话,都伸手抹干了眼泪,又开始了繁重的劳动。
夜间终于得以小憩的时候,金英也不洗漱,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两眼发直地盯着屋梁。
同居一屋的翠莲过来,在她身前坐了下来,劝道:“金英,你也不能总是这样,你脾气越犟,宁嫔就越是找你的茬。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就别再和自个儿过不去了。这钦安殿,哪能跟翊坤宫比呢。再说了,你原本是端妃身边的人,宁嫔已经看你不顺眼了,又何必……”
“别说了”,金英打断了她的话,冷言道:“我根本不管什么宁嫔,要打要骂随她,我早就活腻了,不过是捱着日子等死罢了。我只是寒心,往日尽心尽力服侍端妃,她倒好,连让人捎个信,安慰我一声都没有。如果不是她的缘故,我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她怎能如此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