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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真正色,片刻,一拍大腿,躬身道:“成,皇上吩咐罢,臣指哪儿打哪儿。”
“不用你打”,萧澜道:“吏部有卷宗,这些日子少睡些,下功夫去罢。”
萧真嘿嘿一笑,退了出去。
萧澜闭目,半晌后道:“韩林。”
韩林还候在殿中角落,闻言上前:“臣在。”
“你去趟乐游苑”,萧澜没睁眼,吩咐:“将太后请到西苑去,东苑有猛兽出没,往后,不准再让太后踏进半步。”
——东苑有没有猛兽不好说,但端王萧道成当年去乐游苑时住的便是东苑。
韩林领命去了,萧澜揉了下眉间,花生上前道:“皇上,皇后娘娘正在内殿等着您用早膳。”
萧澜脸上这才露出点儿笑意,起身进了内殿,延湄其实已等了有一会儿,见他进来,张手抱了下,问:“澜哥哥,饿了么?”
萧澜揉揉她的脑袋:“等了多半会儿?”
延湄摇摇头,说:“我乐意等着你。”
萧澜大概也能知道,今儿早朝上不大好,花生应是下了朝便让人去禀了,延湄并不知悉具体的事,宫外那些乱起八遭的更是没人敢在她跟前儿乱嚼舌根,当然说了延湄也未必在乎,她只是惦记萧澜太乏累,萧澜搂一搂她,低声道:“信不信得着澜哥哥?”
延湄点头:“自然信。”
萧澜捏捏她的脸,乐了,“那用饭。”
早膳有汤面,敬思殿里也暖和,萧澜微微出了汗,延湄便拿了帕子给他细细擦,等早膳撤下去,她还给萧澜捏了阵儿肩膀,萧澜见她乖觉,逗弄几句才放她回赤乌殿。
下半晌户部的折子便递上来了,洋洋洒洒连写了三封,萧澜扫一遍,吩咐陆文正将新调遣的几名官吏叫来,直接在敬思殿设桌案,就以户部所奏的一大堆事为考题,考较起来,如此既较快地进行梳理又能考核官员,一举两得,还不耽搁功夫。
如此几日下去,皇上非但没有被烦得拿不了主意,反而越发精神,朝堂上由原本沉默者多,渐渐变得众议其事。
——之前多是沈、虞两家之言,朝中也不乏其他的世家子弟,但意见往往不得重视和采纳,时日久了,心灰意冷,便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旁观混日子,如今他们开始觉出不同来。
皇上既不退让,朝局怕是就要发生大变了。
连着十来天,萧澜几乎都是整日耗在武英殿和敬思殿,只是不论多晚,仍旧回赤乌殿去,因延湄总是留灯等着,有两回等得不停打瞌睡,萧澜一到她便窝进他怀里睡着了。
今儿稍早些,延湄还挺意外,瞪着眼睛瞅他,萧澜过来在她唇上亲一下,说:“明日随我出宫一趟?”
延湄半坐起来,抱着他的脖子,问:“去哪里?”
萧澜笑笑:“大司马府。”
延湄对之前的大司马夫人尚有点儿印象,这两日也听萧澜说了几句,因道:“探病?皇恩浩荡。”
萧澜乐了,女史倒也没白教,噙着她的耳朵说:“打的是这个名头,要动沈家,就要先把脸面给足。”
延湄“嗯”一声抱住他,“你说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萧澜道:“真的?”
延湄认真点头,萧澜便往她身上扑,两人闹了阵子,却也没做什么,萧澜这些天太累了,闹着闹着就睡着了,延湄看他一会儿,在他脸上轻轻亲一下,挪着他身子摆正,胳膊拽过来枕着,没片刻也睡了。
第二日,帝后一同出宫,准备往大司马府去。
结果刚出了端门不远,正碰上傅长启往宫里来——寅时初傅济前脚走,傅长启后脚到的家,因而傅济也不知他回来了,还没禀萧澜,萧澜看他风尘仆仆,颔首道:“不必如此之急,二哥可歇歇再进宫回话。”
傅长启看看前面仪仗,嘴唇还发干,低声道:“长启斗胆问一声,圣驾这是要去哪里?”
萧澜抬抬下巴:“大司马抱病在府多日,朕正要去瞧瞧。”
傅长启回头看一眼,吁口气,“皇上,长启有事要禀。”
萧澜看他眼睛闪着光,稍往外探了探身子,“可查明了?”
“是”,傅长启道:“不负皇上吩咐,全部弄清楚了。”
萧澜眯了眯眼,略一顿,吩咐暂不去大司马府,改往定国公府去。
傅夫人的病一日比一日见好,眼下已经能坐起来,手上也能缓慢动作,只是还说不了话,偶尔能蹦几个单字。
萧澜与延湄到时,傅夫人不知怎的了,眼圈通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延湄,伸手要来拉,唐氏在一旁陪着,似乎也不明所以,只能连声唤她。
延湄见她胳膊能抬起来心里倒是开怀,上前握住她的手给萧澜看,说:“澜哥哥,阿娘能动了,看。”
萧澜捏捏她的肩膀,道:“会越发好的。”延湄扭头冲他笑了笑。
那边傅长启将傅济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傅济面色大变,转过来看着傅夫人,傅夫人“啊啊”两声,费劲地点了下头。
傅济心里头还有许多话,然而傅夫人眼下这般,他也问不清楚,只得先依傅长启所言,叹了口气,躬身道:“皇上还请移步花厅,臣有下情容禀。”
萧澜也正要问傅长启所查之事,便按按延湄肩膀,先与他二人出了正房。
甫一到花厅,傅济掀袍而跪:“求皇上赦老臣欺君之罪。”
萧澜一愣,上前扶了他一把,道:“父亲何出此言?”
傅济摆摆手,皱着脸似乎不知该怎么说,萧澜道:“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刻不是早朝,也不在宫里,父亲但说无妨。”
傅济张张嘴,没发出声来,萧澜只得看向傅长启,傅长启也跪身道:“皇上莫怪,此事要从当日赐婚说起。”
萧澜点点头,示意无妨,傅长启略微思忖,道:“当日被赐婚的,是皇上与傅家幼女,可实际,阿湄…皇后娘娘并非是傅家亲生。”
萧澜短暂地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蹙眉跟着重复了一遍:“不是傅家亲生?”
傅济缓缓点头,片刻又摇摇头,最后还是点头,拱袖:“请皇上恕罪。”
“这何罪之有?”萧澜扶住他,“当初赐婚的并不是朕,况且即便不是亲生,可一直养在傅家,就是傅家的女儿。”
傅济“哎哎”两声,萧澜也回过神来了,说:“那……”一个字吐出来,他又有点儿不知要问什么,因傅家在延湄心里的分量太鲜明了,她与萧澜说起的幼时,也都是在傅家,冷不丁告诉他延湄不是傅家亲生的,他有点儿懵。
萧澜稍定了定,先问:“湄湄自个儿,知晓么?”
傅济摇摇头,“捡到她时,她方出生不久,寒冬腊月里,放在一处水草边上,冻得已经连哭声都要出不来了。她母亲也不知能不能活,硬是贴在怀里给暖过来的。没过多久,原先的村子遭了水灾,便只能迁了。家里人再未曾提过,她自个儿也全不知情。”
萧澜点点头,他是何等的心思,神思一清,很多事情便登时联系到了一处,问:“那母亲可是早知她真正的身世?”
“我原以为她不知”,傅济苦着脸,“现今才晓得,她心里是有些数的,只是多半也不敢确定,因没说起过。”
萧澜来回走了几步,他已经想通大半,看向傅长启,问:“是否与大司马夫人,虞氏有关?”
傅长启点头:“当日母亲也是急糊涂了,奔了大司马府,求见的却并非是大司马,而是大司马夫人,虞氏。”
……
正房里。
傅夫人抓着延湄的手微微哆嗦,延湄觉得她抬着发酸,便拉着她的手放在腿上,冲她笑。
傅夫人却抖着嘴唇,半晌,眼泪下来了,延湄轻轻给她擦掉,说:“阿娘,别哭。”傅夫人牙床攒着劲儿,半晌,蹦了一个字,说:“不。”
延湄把耳朵凑过去,傅夫人又说:“是。”
延湄不明白她的意思,看她似乎激动得很,一手给她顺心口,意思不叫她说话了,傅夫人有点儿发急,然而越急越说不上来,只能往后靠着喘气。
唐氏在一旁劝道:“母亲可莫急,等您养好了身子,是能入宫去的,眼下您就安心吧。”
傅夫人伸了伸脖子,似乎是在找谁,不大清楚地说了一个字:“皇。”
延湄这下倒懂了,她想说皇上,应该是要见萧澜,延湄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蹭一蹭,说:“澜哥哥不多会儿就会来的。”
可能是她神情流露得太自然,傅夫人面色缓和了些,慢慢地牵了牵嘴角。
延湄转个身子,与她肩膀挨着肩膀的靠着,母女两个也不多话,静静呆着。
今日萧澜与傅济说话的时间有些长,过来半个多时辰才回来,他一过来,傅夫人便挣扎要起身,萧澜冲她颔首:“母亲,且放心吧。”
傅夫人满眼通红,抬手似乎要去拉萧澜的手,萧澜已经不再是为颖阴侯之时了,不合规矩,傅济忙冲着傅夫人摇头,又给萧澜告罪,萧澜却没说什么,伸出手去,让傅夫人握了握。
延湄抬头看他,一笑,也把自己的手搭上来。
傅夫人使劲儿攥了下萧澜的手,傅长启过来扶住她,低声道:“阿娘放心,这天底下若是连皇上都护不了阿湄,便没人能护得了了。”
第104章拨云
自傅家出来,帝辇没再往大司马府去,径直回了宫。
延湄路上有点儿出神,回了赤乌殿,萧澜帮她解下大氅,牵着她往里走,问:“想什么呢?”
延湄皱皱脸,嘟囔说:“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萧澜示意耿娘子把抱着的东西放下,转头认真听她说话,延湄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得道:“阿爹方才怪,怪怪的。”
萧澜抿抿唇,看着她,延湄觉得他也奇怪了,上下打量几眼,萧澜捏捏她后脖颈儿,指着耿娘子刚刚抱进来的小木箱:“想不想瞧瞧这里头装了什么?”
延湄并没有多大的好奇心,不过记得他们出宫时还没有这个小木箱,因摸了下问:“阿爹给的?”
小木箱颇旧了,也不是甚上好的木料,锁子倒是新换的,估摸最近才打开过,延湄随着他,说:“瞧瞧。”
萧澜看她一眼,拿了钥匙将木箱打开。
这里面的东西他先刚在傅家已经细细看过一遍,可这会儿看仍旧有些触动,延湄也凑着头,里头的东西并不多——两块三尺来的方巾,一条暗花的小棉被,都叠的规规整整。另还有个小木盒,里面静静放着几小片碎玉,延湄拼了几下,缺了一小点儿没法拼得十分完整,但能知道是一只白玉指环,木盒底下,压了本旧书,是《新序》,被烧了个角,似乎还遭过水,书页并不熨帖。
延湄看完没什么兴趣,问:“阿爹的么?”
萧澜摇摇头,握住她一只手,说:“不,这是你的东西。”
延湄又看一眼,纳闷道:“不是我的。”
萧澜看着她,心里头有些忐忑,不知该怎么开口才最好,按说此事应该由傅济或傅夫人来亲口告诉延湄,可傅夫人眼下这样,傅济拿不准延湄听了事情之后是个什么反应,恐母女两个一块儿受激,反闹得傅夫人病情加重,只得由萧澜来说。
延湄努努嘴,不想看了,擦把脸要去吃点心,萧澜却把她拉到暖榻旁,按着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道:“澜哥哥有话与你说。”
延湄转转眼珠,一根手指在他嘴唇上按了按,“说。”
萧澜原本一脸端肃,莫名被调戏了一把,抓住她的指尖儿亲了亲,说:“那是阿爹、阿娘将你从别处抱回来时,你身上所带的东西,你自个儿当然不知晓。”
萧澜语气随意,可腿上一直支着劲儿,实略微紧张,延湄“唔”了一声,片刻,睁大了眼睛,“别处?抱回来?”
萧澜点点头,往前凑近些,说:“湄湄……”
延湄似乎是没太理解,直直看着他,等他继续说,萧澜张臂抱了抱她,轻声道:“你的名字里之所以有个湄字,是因为阿爹和阿娘是在一处水草边捡到了你,后来从学先生,听到‘在水之湄’一句,方给你起的名字。”
延湄蹙起了眉头,还是没有出声,萧澜不大确定,拍了拍她的背,问:“你听到澜哥哥的话了么?”
延湄身子往后仰了下,嗯一声,总算开了口,慢慢道:“我是阿爹、阿娘捡回来的?”
“是”,萧澜见她抓到了重点,觉得以延湄的性子,太绕弯子反倒不好,索性道:“你的生身父母另有其人,且……咱们入京后,你已然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