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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珑在地里得知消息,“宁珑,你怎么还在地里啊,你家二奎被派出所抓赌博抓去了。”
宁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
“不好,小朵这丫头,果然说到做到,亲手把她爸送派出所去了。”
扛起锄头,脚步点地,宁珑飞也似往村子里赶。
刚赶到村子出来的小路上,就看到派出所的警车闪着警灯,从身边“滴呜滴呜”而过,车窗里,江二奎深埋着头,深怕外人看到。
再怎么藏,自己的男人,宁珑一眼就认出了。
没办法,宁珑只好目送着警车远去,回去找江小朵核实。
江小朵刚从廖二狗家回到自己家里,准备烧火做饭,吃了好下地换妈妈回来吃饭。
“小朵,跟妈说实话,是不是你通知派出所,让他们来村里把你爸抓走的?”
“妈,是又怎么样?难道他天天赌博,不该抓走了去教育教育吗?咱们管不了他,那就让能管他的人,去好好管教管教他,不能再任由他胡来了。他再这么胡来下去,咱们家就真被他毁了。”
“哎呀,小朵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啦,他好歹是你爸,你怎么能说让人抓,就把他抓走了呢?”
宁珑被这个丫头的六亲不认气死了,急得团团转,一方面担心,人被抓去了要罚款,家里已经债台堆成小山高,没有一分钱拿得出来;另外一方面,又担心江二奎那脾气,在派出所不听话,有他罪好受。
“妈,您别管,正好,让他在派出所好好待几天,认真反思反思,说不定,真能把赌博瘾给戒了呢。”
“你说得轻巧,他那赌博瘾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哪能那么容易,说戒就戒了呢。”
说归说,既成事实,再埋怨小朵也没用。
“也许丫头说得对,到派出所教育改造一下,对他也是有帮助的。”
想着江二奎被抓到派出所,估计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回来的,宁珑赶紧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又装了几个馒头、装了一罐子咸菜,拿到村里给其他去探望的人顺便带去。
“妈,要我说,您就是太善良了。我爸经常拳打脚踢,那样对您,您还这么向着他,图什么啊。”
江小朵看到母亲收拾衣物,实在不解,愤愤不平质问。
“孩子,图什么呢?图有他在,你们就还是有爸的孩子,要没了他,我们就成了孤儿寡母了。你知道一个寡妇,在村里有多难吗?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再怎么说,有江二奎,我们就还是一个完整的家,没人说三道四。”
宁珑似乎还没说够,继续说道:“小朵,咱们村里有个张寡妇你知道吧?自从她老公没了之后,村里一些不正经的男人整天围着她家屋子转。只要哪个男人迈进她家门,借个东西什么的,村里人就支开了耳朵隔墙听音,好像她要做什么花花事情。等男人一走,村里的流言蜚语就开始了,说张寡妇勾搭人家男人,做这样的缺德事不得好死,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去过张寡妇家的男人呢,回家就被老婆拧住耳朵,一顿臭骂,骂他不正经,想歪心思。”
江小朵对宁珑的隐忍,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也无能为力。
妈妈说得也是事实,农村里的风流韵事,是村里人乐此不疲的八卦。
有呢,能绘声绘色给你讲半天,说得有板有眼,好像亲眼目睹一样。
没有呢,村里的各种小道消息也能漫天飞舞。
早些年,农村没什么娱乐活动,连电视都是稀缺品。
农民干了一天活,累个半死,这些八卦、娱乐就成了他们的消遣物,变成了驱除疲劳、赶走乏味的好工具。
90年代中期的农村,农村的女人大都这样,只要嫁给男人,不管男人是好是坏,生是这个男人的人,死是这个男人的鬼,好赖都是一辈子了。
离婚,被村里人看作有伤风化,败坏老祖宗规矩,会被人看不起。
不过,早期的农村,民风确实很淳朴,至少90%以上的村民,都是勤劳善良的村民。
少部分,好吃懒做,好逸恶劳,赌博打牌,大约只占10%不到。
家家户户路不拾遗、白天不闭户,吃饭的时候,端个大海碗,装满饭菜,满村子串门聊天,张家长、李家短,关系融洽得很,乡情也很重。
谁家要去镇里赶集,没空去的,就喊一声,让帮忙带斤肉、买条鱼顺带捎回来。
谁家要是有个红白喜事、丧事,主人到家家户户去借桌子板凳、杯盘碗筷,大家都倾力相助,有什么借什么,二话不说。
还回去的时候,主人家带点糖果瓜子毛巾之类的,以示感谢。
那个时候,农村办红白事都是吃流水席,主人家人手肯定不够,需要帮忙的,吆喝一声,张婶、王婶抢着去帮忙,帮忙洗菜、切菜、炒菜、做饭、端盘子,一忙三四天。
有酬劳吗?
不需要的,免费义务帮忙。
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
唯一的酬劳,就是帮完后,主人单独宴请一天,送一条毛巾。
要是谁家要做房子,村里人闲着,也都赶去帮忙,主人家就管两顿饭,也不需要付酬劳。
江小朵记得,村里最早的电视,是朱文胜家买的熊猫电视。
买回来那天,村里像过节一样,家家户户干完活,吃完饭,端个小板凳,聚集到朱文胜家的场院,一起看电视。
黑夜里,村民们“乌央乌央”的一片脑袋,可热闹了。
早期电视信号覆盖不是很好,熊猫电视放一会,变成了一片小雪花,把天线左转右转,又回到画面。
村里人坐在电视前,笑着说着,和谐得很,有人情味得很。
有时候,大队会组织各个村放皮影戏,演员提个提线木偶,在后面边动作边配音,民间艺术,深受村民喜爱。
至于过年,就更热闹了。
团年吃饭前,要拿了纸钱和香烛,先去祖宗坟头祭拜祷告,告诉祖宗:“过年了,阖家要团年了,祖宗们,都回家一起团年吧。”
然后,回家放一挂最响亮的鞭炮,再开始吃年饭。
过了午夜12:00,再放一挂大鞭炮,预示辞旧迎新,往年不好的统统留在过去,新的一年万事顺意。
妈妈宁珑呢,会拿了纸钱和三柱香,用香画一个圆圈,然后把纸钱烧在圆圈里,口里喊着祖宗们的名字,让逝世的祖宗,回来捡钱,在阴间也过个富足年。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每年只有在团年到初三前的这几天,赌鬼爸爸江二奎才是个正常人,做着一个正常男人该干的事。
据说,江二奎是为了缅怀他的爷爷奶奶。
因为,江二奎的爸爸死、妈妈跑后,是爷爷奶奶养大了他。
团年后,民间有人会组织了舞狮队,家家户户“取彩”。
所谓的“取彩”,就是村民们将物品或者钱用布袋包好,放到家里梁柱最高的地方,等着舞狮队队员,肩膀踩肩膀,搭成人梯,上去取下来,俗称“取彩”,意即过年取个好彩头,来年更好彩。
初一到初三的时候,会有人来划龙船。
男人或者女人,画了戏装、穿上戏服,主角站在制作颜色艳丽的龙船里,外面一个小生拿了浆佯装划,两人边划边唱,有模有样,围观的人看了阵阵喝彩。
主人家呢,就会拿些钱或者过年的饼之类的,送给划船的人。
最开心的,要数小孩。
大人到了年底,都会给孩子买身新衣服,还包个红包,小孩子穿着新衣服,高高兴兴拿着红包里的“压岁钱”,蹦蹦跳跳玩鞭炮、扔甩鞭。
江小朵家,很难有新衣服穿,常常是宁珑用自己穿小的衣服,给小朵和小年,手工缝制成她们的衣服。
红包,更不可能有了。
小时候,每到过年的时候,江小朵就格外羡慕那些有新衣服穿、有“压岁”红包拿的孩子,心里就常常想,“等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每年给我的孩子买新衣服,包红包,不让她们羡慕其他孩子。”
宁珑每年都会很愧疚,不停地跟小朵和小年许诺,“小朵,小年,妈妈明年,一定给你们买新衣服,包红包,妈妈发誓。”
可是,家里的钱,往往还没捂热,就被江二奎挖祖坟一样,掘地三尺找到后,拿去赌场败光了。
所以,妈妈宁珑的许诺年年许,年年无法兑现,江小朵就不再当真了。
甚至有一年大年三十早上,赌徒上门逼债:
“宁珑嫂子,今天是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本来兄弟我不该来打扰,可是二奎兄弟借了我的钱,说好今年一定还上,这都拖到今年最后一天了,您说不还不好吧。”
家里没钱,赌徒气不过,总不能无功而返吧,索性操起棍棒,把家里“乒乒乓乓”砸了个稀烂,还放下狠话: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给我等着,过了正月十五,我们还会来的。”
赌徒挥舞着棍棒,在家里不分青红皂白一顿狂砸,吓得5岁的小朵和3岁的小年“哇哇”乱哭,宁珑抱着两个孩子,母女三人在大年三十,看着一地破碎,搂着哭成一团。
江二奎那天下午才回来,家里砸得稀巴烂,宁珑心如死灰,拿着笤帚机械地扫着地,第一次想到了死。
但想到年幼的两个孩子,“如果我死了,孩子怎么办呢?我可怜的孩子,今天是大年三十,却看到这样的惨状。”
忍气吞声之下,只好继续打扫干净堂屋,开始准备年夜饭。
不知道是江二奎赢钱把那伙人的赌债还了还是如何,正月十五的时候,那伙人没过来,宁珑心里松了口气。
很多年后,江小朵坐在城里的家里,大门紧闭,不禁深深怀念那份乡情、那份过年的氛围。
尤其是,爸爸江二奎像个真正的爸爸一样,一起团年、放鞭炮、祭拜祖宗。
那是一年中,唯一一次,江小朵感受到的来自爸爸的温情。
因为稀少,尤其珍贵。
但是,又想起那年大年三十,家里被砸得破碎不堪,经常性的,江二奎把妈妈揍得鼻青脸肿,对那样的日子,充满厌恶和恼恨,不堪回首、不愿回首、不想再回首。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曾经有过不愿意提及的伤心地。
每一段看似岁月静好的背后,都曾经有过难以提及的狼狈和不堪回首。
但愿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记,且以一腔深情,面对薄情的人世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