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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周身带着一种颓败的美感,冰冷得像是一朵霜雪雕琢而成的花,那姿态几乎与李澹如出一辙。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她拾起落在榻上的短匕,雪色的刀光衬得她面容愈加浓丽。
她轻轻用刀刃挑起李澹的下颌,他的脸上难得的带着几分愣怔,浅色的眼瞳也微微睁大。
她的声音凉凉的,“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便是再蠢笨的人也该长记性了,而且我又不真是个十五岁的姑娘,没道理被你两句情话就哄过去。”
崔琤看向他脖颈间再次渗血的伤处,心中生出一股怪异的爽利之感。
明明是被恶意地触碰着伤处,李澹却连眉头也没有蹙一下。
“我二哥虽不是个真君子,却也不是个被权欲所腐蚀的烂人。”她呢喃道。
“我知道他冷漠、凉薄、矫饰,但他从不曾心系权势,从不自负地以为天下尽在掌中,所以我爱他。”她唇角上扬,露出一个略显天真的笑容。
“尽管知道他不爱我,我还是盼着与他一道吃茶赏月。”
“我不知你后来与崔瑾达成了什么协议。”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月牙状的血痕,“我只知道上元节过后,我二哥就死了。”
“他葬在昌庆二十三年的瑞雪里。”
李澹的眼瞳失神,心间像是在经历着极难捱的痛楚。
鲜血濡湿了崔琤的手,她执着刀柄不甚熟稔地翻转着,试图挽出一个刀花出来。
她不善用刀,只挽出过一次刀花,还是被那人握住手腕才做出来。
“他那时便死了,我早该明白的。”她取来湿帕,想要擦干净手上的血迹。
李澹牵过她的手,静默地替她擦净细白手指上的血痕,像他曾经无数次替她这样做过一样。
崔琤凝视着他的眼眸,语调中生出些倦意:“你的谎言太多了,李澹。”
“你骗得过世人,骗得过天下,甚至骗得过你自己。”她轻声道。
“可有些事你骗不过我。”
她伸出手遮掩住眼尾的小痣,“你当真认不出我是崔琤吗?换言之,你当真爱过崔瑾吗?”
“你总是在欺骗自己,好使谎言不可攻破。”她像个孩子般刻意将声音拖长。
崔琤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庞,“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你扮的二哥很好。”
说罢她便从榻上起身,曳地的纱裙像柔软的羽毛扫过床帐,留下梦幻般的甜腻馨香。
李澹的脸色因失血过多已经苍白到近乎可怖,但他仍偏执地想要拉住她的手。
那向来高高在上的尊贵人物,竟像是在卑微地恳求她一般。
“放开我。”她低声道。
他非但没有放开她,反倒将她禁锢在了怀中。
“这样就不好看了,李澹。”崔琤偏过头温声说道,“上辈子我走得太匆忙,这辈子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他只是嘶哑地说道:“不要,令令。”
那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声音,更像是困兽最后的哀求。
她能感知到他在理智与昏沉的边缘游走,即刻就要僵直地晕眩过去。
崔琤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李澹的指缝间全是血迹,也不知是脖颈间的血,还是新的伤处流淌出来的。
“我也不要,李澹。”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撩起床帐,半边身子踏出黑暗,而后坚定地离开了内间。
日悬中天,灿然的天光照在她的身上,连她的魂魄都要照彻。
只可惜书阁中的那些书册,被封尘多时就是为了等待下一位主人,现今兴许再也没有可能被翻看了。
李澹隐匿在黑暗中,他凝望着她的背影,还未能掩住唇鲜血便从唇边溢了出来,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雪青色的衣衫上。
一滴,两滴,三滴。
*
崔琤回府后又病了几日,她卧在榻上听翠微讲民间的怪异故事,虽还生着病但整日悠游好不快活。
“后来呢?那放羊的孩子怎样了?”她柔声问道。
翠微摸了下她的额头,笑着说道:“还能怎样?自然是被狼吃掉了。”
“夜已经深了,姑娘该睡觉了。”她替崔琤又掩了掩被角。
其实天色还早只是姑娘体弱需要多些睡眠,她大多数时候都在梦里和病里,侍候这样的姑娘比养花还要轻松些。
崔琤娇声说道:“再讲一个,再讲最后一个就睡觉。”
她将手又从锦被里伸了出来,拉住了翠微的手臂。
“好吧好吧,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哦。”翠微无奈地说道,“姑娘先闭上眼睛,我再讲。”
崔琤乖乖地阖上了眼眸,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翠微心中忽而一阵酸涩。
“这个故事发生在两百年前的朔方,那时朔方还不叫朔方,只是有许多胡人聚居。”她清了清嗓子,“他们崇拜光明和金玉,直到现今也是如此。”
“相传那里有一座仙山,山上有个祭坛,每到晦朔时便会执着火把祭祀远古的神灵……”
她的声音很轻,仔细地为崔琤描绘那个早就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古老聚落。
翠微缓声讲着,“最后剑客找到了那枚通灵的玉璧,将它带离了仙山,从此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它,也再也没有人为它而大动干戈。”
姑娘已经睡熟了,在梦里她兴许会到达朔方。
然而现实中的她孱弱体虚,仅仅是离开府邸就会落入险境,险些踏进鬼门关。
崔琤虽然什么也没说,整日还做出快活的样子,但她知晓此番定然是又出事了。
翠微也不知道郇王是个怎样的人,看他常常送来的物什好像是个有心的,可若真的有心怎会令姑娘这样烦闷。
现今两人的定亲宴都已经办完,实在是麻烦。
对方若是个寻常公子也就算了,偏偏还是当今圣上除储君外最疼爱的儿郎。
国公和大公子大抵还不知晓两人间刚发生不久的事,不过依大公子的敏锐和妥帖,到时肯定能瞧出郇王的问题。
翠微轻轻抚平崔琤略微皱起的眉头,暗中心想若是姑娘的梦里能多些光就好了。
整日待在房中,窗子也常常紧闭着,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捱。
“快些康健起来啊,姑娘。”临走前翠微捏了捏她的手,温声说道。
天渐渐冷了起来,崔琤病愈的时候大军已经出发多日,据说郇王临走时是负伤的,那张俊美的苍白得像是他曾在雪原疾驰的先祖们。
那日没在城楼上送行的人群里见到她,许多人都深感遗憾。
对青年人而言,最光耀的时候莫过于率军出征与凯旋,大抵也只有崔姑娘这样的人会放弃分享未来夫君的荣耀。
崔琤没理会那些流言,甚至将宴席也全都推拒了,至多会悄悄地去一趟公主府。
端宁公主怜惜地环抱住她,轻声道:“又瘦了好多,骨头硌得姐姐手疼。”
崔琤掩住唇笑了起来:“怎么会?我这几日不是吃便是睡,还吃了许多甜食,该胖了才对。”
公主府中暖如春日,但崔琤还是裹着厚厚的狐裘抱着手炉。
两人随意地聊着些什么,忽然端宁公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
她抬起头缓声问道:“你们……之间可是发生了些什么?”
崔琤有些讶异,这次她表现得极好,连父兄都没发觉她的异常,端宁公主是如何发现的?
“没什么。”崔琤轻声说道,她懒洋洋地拈起一枚白棋,直逼黑棋盘旋在上方的大龙。
端宁公主看向她方才状似随意走出的妙手:“令令——”
两人下棋都极嗜杀,端宁公主旋即也将注意力放回棋局,两条大龙盘绞在一起杀得很是激烈。
崔琤终于胜利屠了一次龙,累积在心中的不快和烦闷瞬时全部消弭了。
她难得主动地将棋子收了起来,到喝茶时桌案下的双脚还忍不住晃来晃去。
端宁公主看着她这幅幼稚的模样,却觉得安心许多。
——若是令令能一直做个小孩子就好了。
她没由来地这般想到。
“过些天便要落雪了。”她看着窝在软椅上的崔琤温声说道,“这次的仗打得真是快。”
端宁公主轻声说道:“哥舒小将军真是英武,射生军里那么多勋贵子弟,没想到他竟是最厉害的那位。”
崔琤抱着软枕和手炉,瓷白的脸庞泛起浅粉色的潮红,她柔声说道:“是呀,真是厉害。”
“我还以为陛下会将他留在宫中呢。”
“是二哥亲自点的他,”端宁公主抿唇一笑,“我原以为他们之间有嫌隙呢,先前哥舒越想讨你做儿媳,他竟也没做些什么。”
“谁知道呢?”崔琤将半张脸埋在软枕里,喟叹一声,“就像突厥瞧着那般厉害,竟轻易地就被击溃了,大抵年前大军便能班师。”
她将话匣打开,随意地转移着话题。
端宁公主说道:“年前也太快了吧,原先许多人推测至少要半年呢。”
“有二哥在,什么会不可能呢?”崔琤笑着说道。
错了,她在心里为自己纠正,二哥都没接触过禁军。
两人一直说着杂七杂八的闲事,她反倒忘了正事。
临到马车将要开动时,崔琤才说道:“殿下,下月我嫡姐便要出嫁了。”
第31章第三十一章
端宁公主愣了下,“竟这样快。”
“那人开年便要前往江南道,自然要快些了。”崔琤轻声道,“年轻的士子都是这般,除非刚巧得了机遇,免不了沉浮几年。”
端宁公主摸了下她的脸庞,温声道:“连语调都和二哥一致,不知我哪日才能喝上令令的喜酒。”
她目光中的关切和温暖让崔琤有些微怔,她柔声道:“欢喜的酒便是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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