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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澹转过身慢慢地撩起她睡得凌乱的发丝,用锦帕擦过她的脸庞。
“好。”他低声道,“那就不见。”
李澹话音刚落,崔琤便忽然扣住他的手腕。
她的嗓音空灵,仿佛心魂还遗留在前世的记忆中:“我还可以回家吗?还是说你又要把我囚禁在这里?”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崔琤轻声问道:“是吗?李澹。”
她的脸色苍白如雪,只有唇瓣和眼尾的小痣还泛着红,宛若朱笔点画而成。
“不是,令令——”李澹哑声说道,但旋即又被打断。
“不是?那你要做什么?”她仰起头,裸露的脖颈白皙如玉,隐隐能看见青色的经脉。
但片刻后她便轻咳了起来,李澹当即将她揽在了怀里,小心地为她顺气。
他的指尖冰冷,隔着一层轻纱似的衣衫抚上她的后背时,让她不由地一阵战栗。
崔琤重重地打开了他的手,她咳得太厉害,连眼泪都落了下来,让素来游刃有余的郇王在她跟前都变得无措起来。
她掩住唇,脸庞湿漉漉的:“这一世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为什么还要抓着我不放?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地方?”
“我真的不明白,李澹。”她的睫羽轻颤,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前世嫁给你时我都多高兴,所有人都说你定然是对我动了真情,才会迎娶我为后。”她哑声说道,“可入宫后我才知晓,你待我全无半分真情。”
“你之所以娶我,也只是看中了我这张脸庞。”
李澹失语般怔怔地看着她,俊美的脸庞在这一刻变得煞白。
“不是的,令令……”他的眼瞳里泛起红来,好像凝着一层血色。
“所以重生后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远离你。”她继续说道。
“我没什么大志,也无意做什么翻云覆雨之人,我只想好好地活着,和那些真正爱我的人一道吃茶赏月便是我的全部心愿了。”
崔琤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向后仰去,“可我真的不明白,李澹——”
“为什么这一世你还不肯放过我?”她的眼泪到底是落了下来,“崔瑾明明没有嫁给太子,我也没有再纠缠你,一切都尚未开始。”
李澹微微俯下身,像是想要为她擦拭眼泪。
崔琤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游走,眸光也不断地闪烁。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明明前世被你害成那样了,还是这般天真轻信,又被你轻易地骗了过去。”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泪水不受控地落下,“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还要那样骗我?”
“不是,令令……”李澹张了张口,他浅色的眼瞳深处蕴着浓郁的黑。
他的嗓音压抑,周身都带着深重的冷意,仿佛是从地府中踏出。
崔琤分不清那是执念还是恶欲,但下一刻李澹吻住了她。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真奇怪,他身上明明那么冰冷,连唇都带着寒意。
那温热的物什是什么?她终于是茫然了。
她听见李澹滞声说道:“令令,因为我爱你呀。”
这话太过讽刺,甚至让她有些想笑,那日在东宫太子也是这般说的。
崔琤再也无法忍受地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她跨坐在他的身上,细瘦的手腕颤抖着掐住了他的脖颈。
李澹的脸庞更加煞白,但却没有丝毫挣动,仿佛即便被她杀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爱我?”她恍惚地说道,“你的爱就是把我囚禁在深宫中十年吗?你的爱就是斩断我与旁人的一切关系吗?你的爱就是要将我一步步逼死吗?”
“你爱的当真是我吗?”她的手指渐渐收紧,“如果是我,那满室的画像为什么都是崔瑾?被我撞破以后,你为什么不解释?”
“我知你勤政爱民,知你生性冷淡。”崔琤垂下头,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但你若是真的爱我,会舍得我伤心、会舍得我整日郁郁寡欢吗?”
“你是哑巴吗?”她轻笑一声,“还是疯子?”
崔琤有些无力地说道:“非要看我再一次死在你面前,你才能满意吗?”
“可是凭什么?”她的指骨苍白得近乎透明,指甲已经陷进了他的脖颈里。
“这一世我活得好好的,你凭什么要把我拉回地府里?”
崔琤感知到指尖变得温热起来,粘稠的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淌,她莫名想起上次她也是这般压着他。
李澹渐渐地动了,他的手臂微微抬起握住了腰间的短匕。
当她以为他会做些什么时,他却将刀刃对准了自己。
他的薄唇轻启,冰凉的指尖抚上她的手背,这一次她终于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在说:令令,用刀。
他在教她怎么杀死他,用刀就不会累,也不会弄脏手。
崔琤突然感到一阵深重的无力,她慢慢地松开了手,失力地被他揽在了怀中。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殿外是灿烂的日光,而帐内却是一片昏黑。
李澹用绸缎按住脖颈的流血伤处,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崔琤在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细瘦的脊背不断地颤抖着,好像要将所有的烦闷和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我很抱歉,令令。”他的嗓音已经嘶哑到难以辨认,连短短几个词句都说得困难。
尽管知道崔琤可能听不进去,他还是执念地解释着。
“是我的错,所有罪责全都在我。”他颤声说道,“是我太偏执太病态,不懂你的心情,不理解你的难处,还强将你拘在身边。”
他继续说道:“令令一点也不蠢,是我太愚笨,还自负妄为。”
脖颈处的血依然没有止住,他一开口那伤处便变本加厉地往外淌血。
雪青色的长衣被血迹染得斑驳,连袖口的银龙都被尽数染红。
但李澹却并不在意,他只是揽着她继续说着旧事:“我十二岁那年,意外重伤落水,你曾经救过我,即便那时你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可当时我神志不清,没能认出是你。”
浓重的血锈气在帐内蔓延开来,合着细微游离的冷香,吊诡到了极致。
他的眼睛通红,像是能滴出血来。
“我便一直以为当年救我的是崔瑾,年少时不懂事才做了那些画。”
在说这话时,李澹的心间像是被刀刃一寸一寸地碾过。
他哑声说道:“但我从来没有将你当做替代品,令令。”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六岁那年的上元节我们一道登上花萼楼赏月,自那时起我待你的心意便从未改变过。”
这是他珍藏在脑海深处的宝贵记忆,但于崔琤而言大抵也不过只是一次游赏罢了。
他不像她那样细心常常还有写日录的习惯。
他意识到自己爱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以至于先前的记忆都没能留下许多。
他不记得十四岁的崔琤爱穿什么裙子,不记得十四岁的崔琤喜欢吃什么,甚至不记得十四岁的崔琤是怎样软声说爱他。
李澹一字一句地将心绪认真说出,她哭得有些累了,伏在他的怀里像是睡着般那样安静,只偶尔流露出细碎的鼻音。
他轻轻阖上眼瞳,掩住眸中的戾气,尽力让自己还有些温雅君子的模样。
但他的声音太嘶哑了,“之所以还留着那些画,是因为崔瑾生得像你,我借着那些画,才能回想起年少时的你是什么模样。”
“我的心也不是木石做的,令令。”他摸了摸崔琤的头发,“你那样珍重我喜爱我,我怎么不会动容?”
李澹的手掌贴在脖颈许久终于变得温热起来,他将手上的血擦干净后轻轻捧起了她的脸。
姑娘的脸庞潮红,连眼尾都泛着红。
仅是被她看上一眼,他心口的旧疤痕就要全都裂开渗出血来。
“可我太自负了,是不是?”他怜惜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李澹轻声说道:“明明是在掌控着你的一切,却还自以为是地当做是在对你好。”
“我从来没去认真地理解过令令在想什么,总觉得自己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便能将万事万物都控在手中。”
“我这样自负,面对你的时候却又惶惶不可终日。”他轻轻抚上崔琤的脸庞,“那时我甚至不敢去想,你对我的爱也会有消磨殆尽的一天。”
他没有指明具体的时间,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我也在逃避。”他的神情颤动,“我总想讨你欢心,却常常适得其反。”
李澹轻声说道:“你不是不喜欢蓬莱殿和紫宸殿,你只是不再喜欢我了。”
其实他并不能轻描淡写地将此话讲出,前世每每想起这个事实,他的心中就会泛起摧心剖肝的痛意,那深重的痛意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然后我们都回来了。”他再次抱紧崔琤,似乎害怕她会再次离开一样。
李澹的睫羽颤动,落下些金粉似的辉光。
“你死后的十年,我如行尸走肉,只盼早日晏驾。”他抬起眼睛看向她,“当我不顾一切地走向死亡的时候,我突然又回来了。”
“但是令令,我们不是一起回来的。”他低声说道。
“十年,我和你隔了整整十年。”
他们之间隔了一段无法逾越的遥远距离,他站在天河的这头,她站在天河的那头。
崔琤微微偏过头,她的眼眶还有些红肿,但她的神情却出奇的淡漠。
她轻声说道:“我不原谅你,李澹。”
第30章第三十章
崔琤脸上隐约带着点点血迹,眉眼似水墨般晕染勾勒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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