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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安顿完后,已经是临近七点。冷菁宜没什么胃口,江延灼叫了酒店的晚餐,备着以防她突然饿了。
江延灼在冷菁宜隔壁房间,离开的时候留下一句:“有事叫我,不要一个人出去。”
冷菁宜坐在窗台上,绾洲的酒店不像京城的楼层那么高,外面刚下过雨,空气比北方的雾霾天清新许多,可她却觉得压抑。
这儿离她原来的生活太近了,近到她心里发怵。她原来的住处离这里并不远,温荼还在这里。
那个让冷菁宜十七年来活在黑暗里的女人。
她闭了闭眼睛,睁开之后强行往楼下的街道上看人来人往,试图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在密闭的环境久了,她情不自禁地会压抑。
在一个人出去走走跟找江延灼这两个选择中间,冷菁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这下好了——江延灼口中的“有事叫我”和“不要一个人出去”,冷菁宜非常配合地一个都没有听。
冷菁宜戴上帽子和口罩,绾洲又不大,这条街上原本认识她的人也还挺多的,被认出来麻烦就大了。保不好,就会有好事的人,多嘴去跟温荼说。
都说南方治安比北方好,绾洲却并不是个好地方。虽是个水乡中的水乡,但鱼龙混杂,小偷小摸的人不少,混子也多,特别是到晚上。所以在冷老太太那一辈之前,整个冷家就已经搬了过来,早早远离了这个地方。而也就是在那么多年前,冷慕宸偶尔一次回来办事的时候,才让绾洲的温荼……
冷菁宜插着兜,绾洲带着水分的空气让她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她低着头向前走,路边偶尔路过小猫小狗。她身上天生带冷香,有些人跟她交错擦肩而过的时候,会稍微放慢一些脚步。
江延灼是去敲门的时候发现冷菁宜不在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操,把门猛地一推,抓起手机就往外面跑。
他在飞机上,其实趁冷菁宜睡着的时候,在她手机上按了定位器。冷菁宜要是知道一定会生气的,可是他还是要这么做。一来绾洲他不熟悉,二来冷菁宜从昨天开始情绪就不太稳定,她又什么都不说,江延灼只能把标准放到最低——先把她的安全保证好,再去想其他的。
江延灼看了方位,离酒店还不算太远。定位器有收声功能,他戴上蓝牙耳机,听到冷菁宜周围的声音杂乱,也就是普普通通街道上的声音,稍微松了口气,沿着地图上的路线跑。
冷菁宜是路盲,插着兜漫无目的地走。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跟着她。但每次回头看的时候,又没发现什么异样。路过一条小巷子时,她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准备回去。
突然一双大手,按住她的肩就把她整个人往巷子里面拖。
冷菁宜吓了一跳,本能地去挣扎,但成年男性与她的力量悬殊太大,又是在她身后的位置,她根本使不上力。
整个人摔在地上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去摸口袋,手却抢先被男人一把按住,纤细手腕被掐得咔咔作响。冷菁宜吃痛,眼眶一下子红了。这跟江延灼的发力完全不一样,至少江延灼不会把她掐得想哭。
江延灼听到耳机里发出奇怪的闷哼声,脚步倏地一顿,漆黑的眉目渐渐蹙起。
巷子里,男人的面孔冷菁宜看不清,却在他开口的一瞬间令她毛骨悚然:“真的是你啊,小冷美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冷菁宜脸皮发麻:“你别过来。”
男人纹着花臂,很邪恶地笑了一声:“一个私生女,装什么纯。”
另一头,江延灼头脑像是轰隆隆一声炸开了。他深呼吸,发了疯似的往地图上不远处,那个红点标记的地点跑。
冷菁宜脸皮发麻,四周空气安静。她跌坐在地上,本能地往后退,不停地喘着气。
花臂男人拉住她脚踝,把她扯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冷菁宜带汗的喘息声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太过美妙的音乐:“一个人回来的?告诉你那个妈没?”
“我警告你。”冷菁宜周身发着抖:“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你明天一定会残废。”
花臂男仰头哈哈大笑:“说得跟真的似的。”他嘴唇凑近冷菁宜发白的精致侧脸:“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找到机会,好不容易你十六七了,居然给你那个传说中的爹给接了去,我可叫一个郁闷啊。”
“结果你今天居然回来了,是不是老天都看不下去,给我机会?”
冷菁宜“啪”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离我远点。”
那一巴掌扇得挺狠的,花臂男感觉头天旋地转,晕了好几秒才缓过来,而这时冷菁宜已经站了起来,踉跄着往外跑。
“不愧是从小没人管的,挺猛啊。”花臂男抹了一把嘴角,抬脚作势要追。
下一秒,冷菁宜整个人撞上温热的胸膛。混合着青柠和薄荷的熟悉味道向她袭来,冷菁宜瞬间身体一软,整个人跌在江延灼怀里,眼眶一下子红了。
“哟。”花臂男愣了愣,哈哈笑了一声:“怎么,学会在外面找伴儿了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莫名其妙有些紧张,江延灼身高在他之上,脸孔看着年轻,却压迫感极强,铺天盖地向他每一根神经袭来。
“你先离开,在外面等我。”江延灼声音冷得似乎是降到了冰点,每一个字音字节都透着血雨腥风:“接下来的场面会有点血腥。”
“……江延灼。”冷菁宜全身还在发抖,刚才受了极大的惊吓,现在她连叫他的名字还有些吃力。
“乖。”江延灼低头看着她:“你的眼睛和手都太干净。这些不干净的,你不要看,只管交给我。”
听到了吗冷菁宜,你的眼睛和手太干净了,就该开开心心地念书和给我宠着。而那些不干净的,都交给我。你只管向前跑,不要停下,哪怕一分一秒。
她不知道的是,刚才那些花臂男的话,一字不落地进入他耳朵里的时候,江延灼都快疯了。
冷菁宜垂眸:“你别受伤。”
江延灼眼眸动了动:“你在担心我。”
冷菁宜没说话,江延灼的目光向下瞟,眼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却预示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来临:“你衣服脏了。”
“我要他的命。”
冷菁宜还没退出几步,花臂男刚听见江延灼那句令人发怵的话,整个人莫名其妙一僵。结果他都来不及说话,江延灼突然向前一步,单手抄起他的衣领,直接把人把巷子深处拖。劣质腈纶做成的衣服在湿润的地面上摩擦,声音滋滋作响,听的人耳膜不适。
那个花臂男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腿脚完全使不上劲,整个人都愣了,在地面上疯狂扭动挣扎。他好歹也是个一身肌肉的壮汉,在绾洲这块儿号称地痞一霸的,就这么被一个少年拖着走,尽管周围没人也觉得特没面子。
他手死死地卡着衣领,红着脸憋出一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江延灼把他放开,一脚踩在他脑门上,眼里的火似乎要溢出来,咬牙切齿道:“你知道吗,刚刚你在地上扭的样子。”
“像条发霉的蛆。”
花臂男气急败坏:“你他妈的说什么——”
江延灼从地上顺了块木板,抄起来就往他头上砸,毫不犹豫,每一下都用了全力。
花臂男彻底僵硬了,直到江延灼砸第三下,他感受到自己头上温热的液体一汩一汩地流到眼角,嘴里尝到腥甜的味道时,他伸手撸了一把看清楚颜色——
他彻底慌了:“你别乱来!大哥!爸爸!爷爷!”
“晚了。”
花臂男全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样,江延灼的这一声晚了,像是给他判了死刑。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不是他能惹的。虽然不认识,却周身满布戾气,嚣张得不可一世,必定非富即贵。
江延灼懒得跟他废话,扯着他头发给他整个人拽起来,一手掐着他脖子,往石灰色的水泥墙上砸,一下一下,给花臂男砸得眼冒金星,没几秒钟,鼻血直流,糊了满脸。
花臂男感觉自己要死了,一直忍不住地求饶。他生下来不学无术,长大到这么多年,还没被谁这样蹂躏痛揍过,也是第一次这么哭着在地上求饶,对方却完全无动于衷。
冷菁宜蹲在巷子口,她白色的裤脚脏了,身后传来花臂男一声声流涕的惨叫声。然后声音渐渐弱下去,一直到一切归于寂静,什么都没有了。
冷菁宜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脚踝,试探着往里走了几步。她突然冒出了一个让她自己都很害怕的想法:如果真的死了就好了。
这条街上曾经许多地痞流氓,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长大。她清高又冷漠,被大家视为做作和装纯。其实这条街上的许多人,包括同龄人,都曾经是她的噩梦。
她那么高冷,是因为自己的自尊心早已经被许多人撕碎,狠狠地踩在泥潭里。
冷菁宜在黑暗里活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一个人带给她一束光。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慷慨地把光洒向她。
她看见眼前的人背对着她,江延灼在冷铁般的疾风中站直身体,衣襟随风飘荡,身上沾染了大片的鲜红色,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弥漫。
暴戾至极,纨绔至极,嚣张至极,爱她至极。
冷菁宜眼前一黑,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昏了过去……
江延灼把她带回酒店后,给昏睡的冷菁宜盖好被子,拿毛巾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她的手。
然后江延灼坐在窗台上,把烟一根一根地碾碎,强烈地克制自己想抽的情绪,同时心里压着一股火。
为什么。
为什么身处社会底层,地痞流氓一样的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叫她私生女。
为什么他说冷菁宜,不愧是从小没人管。
为什么他提到冷菁宜的父母,口吻全是不屑和嘲讽。
为什么社会的十几流混子,会敢觊觎她这么多年。
为什么她的身份,会被本应该不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人知道——
还是说,在绾洲,冷菁宜是个私生女的事情,根本就不是秘密?
江延灼后背出了一阵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