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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正说道着,汪幼春跟着图宝进来了。
汪小公子穿着布衣,腰上搭着小布包,头上戴着灰布小帽,一如既往的精神,两眼睛灵的跟狗似的,辛羑说他精神有问题,我还有些不相信,只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汪幼虞,不过辛羑试问过他,这还真是汪小公子无疑。
汪小公子痴迷医药,整日钻在辛羑的药房里便不肯出门,不娶媳妇不养老,成天把辛羑的小药童当自己的使唤,日子过的还当真逍遥。
我请他坐下,汪幼虞也不客气:“叫我做什么?”
我推了果盘给他:“我给汪小公子你见一个人可好?”
“谁?”
“你见过的,那位睿王爷,你一家人都死在小国舅的手上,他指不定还在满到处的搜罗你,那位睿王爷说不准能给你一家沉冤得雪。”
辛羑听我说话便笑起来,那位汪小公子立刻跳了脚:“你莫说笑话,哄人不带你这样哄的,真当我傻呢,那是杀人灭口,哪里有什么沉冤需要得雪,这样犯上谋逆的事,就算小国舅不动手,那位睿王爷要是查探出来,不将我一家诛了九族凌迟处死的才怪。”
辛羑咳了一声,拍我肩膀:“跟你说了他不成,出了这府门,左右他都得掉脑袋,这种吃亏的事他才不会干,你不如拿大布袋子将他捆了装进去直接丢到睿王府的花园去省事。”
汪小公子将着辛羑怒目而视:“你这人怎么这么坏,还说要于我为师,这么快就来害我!”
“我给你保证他不会杀你,只是你要替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完了,你往后也不用再躲着藏着,也无人再能威胁你性命。”
“我走了之后,你寻个恰当的时机,替我转交一样东西给睿王爷,现在东西在我手上,到时候我会交给柳亭,他会给你。”
我停顿了一下:“可以告诉睿王,是我给的,让他不用谢我。”
我转向柳亭:“就是这件事,你给我盯着他,免得他出岔子。”
柳亭道:“公主,不如我去找睿王。”
“你不能去,我就要他去。”
我低身将枕畔那黑沉木的盒子打开,里面仍放着当初谢慕留的那对玉珏,还有发簪,还有那只断魂香,我将那根发簪取出来,这发簪中,藏着谢幕留下的那份密书。
赵倾需要一个引子,既然这样,我来点。
小国舅,你可不要让人失望才好。
这是个天赐的机会,我会帮你一把,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最好搅他个天翻地覆。
我手隐隐颤了许久,终于将发簪交给柳亭。
柳亭不敢接,我示意他:“你收着。”
柳亭小心接过,我又道:“我走之后,等我的信,合适的时候,给汪幼虞,让他去见赵倾。”
辛羑道:“睿王的心思你也不确定,你这样乱来会出事的。”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心意已定,不再犹豫。
柳亭应了声出去,我拿了香囊,将断魂香放进去,又让阿西给我找来丝线,将玉珏编织进去,系在腰间比了一下,玉珏是深紫色,丝线是白色紫色两束交织,衬着玉白的裙身,颜色十分漂亮,我通通收好了压在枕下。
我闭着眼睛忍住脑中一阵阵闷痛,腰上突然一暖。
辛羑自背后抱住我,在我后颈上蹭了蹭:“别想了,吃药。”
我转过身去,他的唇游移到我脸上,搂住我靠到枕上,眉眼带笑,语调暧昧,勾人勾人的。
“先亲一下,你吃了药嘴上全是苦的。”
我抚上他肩背,依言在他脸上亲一下。
我捧着药喝,一边问道:“我还没到过那么远的地方,通州好像冷的很,你去过吗?。”
“百里瀚海风沙,常年都下雪,说风景,自然跟别处不同。”
辛羑说着,侧头递给我蜜饯:“不过我觉得那地方比这盛京要美。”
我听辛羑说着通州,越听越出神,恍惚觉得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变数。
辛羑吹了灯,放下床帐,唇齿噙过来,在我脸上唇上碾吮着,呼吸带着热意,手上力道绵绵,带着隐隐不明的坚持,温柔无声,却又仿佛有千言万语。
我摸索到腰间,手伸进里衣中一下下抚摸他光裸背上:“子阑.....”
他衣裳散下来,脖子到胸前的一片绯红,声音压抑着低哑道:“你身体受得了吗?”
我望着他点头:“我想要。”
辛羑闷声低笑:“那我轻些,我怕弄伤你,你难受便开口。”
我就着他手抬了腰,感觉到他□硬挺一点点没入,身体缓缓被破开的感觉让我本能的张了口,我握住他腰,无声的哽咽了一下,眼神直定定发出一声喘息。
他退出了稍许,又探进来。
我抿紧了嘴,却压抑不住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身体敏感的吓人,他轻轻一下顶弄都会引得我激动的心上直颤,身体里全是水,这番情动的太厉害了,我几乎完全失语,望着他的目光都打飘,濒死一般几乎要失去意识。
辛羑吓得不敢动,停下来连连唤我,唤了许多声我才回神,勉强转动眼珠。
我舌头已经僵硬,一阵汗出。
头一阵阵胀痛,我不愿再理会,手抚摸他脸,唤道:“不要停。”
辛羑盯着我脸研究我表情,最终在我眼睛上落下一吻。
我喘不过气,如同窒息,手虚软的攀着他,配合着他动作,昏昏沉沉,身体好像在在湖水中飘荡,水波温暖的在周身拍打着。
我忍不住随着他的律动呻吟,抱紧了他的身体,情不自禁的将腿环住他腰,闭上眼睛感受着彼此的交合,温暖而充实,我失神的喃喃叫他的名字。
他腰身在我手臂下起伏款摆,温柔有力而又小心的挺动,我浑身浸泡在薄薄的汗水中,浑然忘我,眼前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到,而身体的触感清晰的可怕。
辛羑低头吮着我脸上的细汗,眉眼氤氲着笑意:“好不好?”
“好。”
.......
“子阑,你,你想要孩子吗?”
辛羑细细密密的吻我:“不想,不要,不生。”
“我想要,我,前几日做梦,梦到我自己死了,那地方,满地,风沙,跟你说的,金阳城,真像,我感觉,我会死在那里,回不去了,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我按着他腰不许他退出去:“给,给我个孩子吧,我不怕的,要是我死了,你看着他,就不会忘了我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从这世上消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人死了要回故乡去,可是我这样的人,回到哪里才算回到故乡呢?”
“我想,想生孩子,我没有时间了,等,等不了了。”
我想等,但我怕我等不了了。
我已经脱了力,身体软下去,头越来越晕,晕的有些颠倒欲呕,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辛羑汗涔涔的落下来,摸着绢帕到我腿间擦拭,紧抱着我浅啄,平复着喘息。
“你忘了我是大夫?怎么会让你死,不会的。”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子阑。”
“你现在不能生。”
“他愿意给我生我就可以的。”
“梦是反的,你会做梦我还会算命呢,我给你算了一卦,金阳城,那是生门,不是死地。”
突云山如和缓起伏的波涛,绵亘千里,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青黑色的雾气铺张蔓延,翻滚着云涛,狂风翻卷着荒草和风雪,几丈之外便目不视物,风如刀割,雪粒打在脸上如尖沙,我身上披风给风雪刮的呼呼作响,头发舞动似鬼,脚跟几乎站不住。
不说打仗,连走动都困难。
前几日天气还好好的,这转眼就下雪,我从未接触过这样豪放而又凛冽的风雪。
城下有几个小小的黑点在风雪中移动,是查探军情的敌兵,城上的士兵并不理会。
阿西匆忙扶着我又退下城头,回了营中。
赵免正同辛羑下棋,身后立着的是铁衣铠甲的军士,陪侍的一众参军或武将文吏,尤为显眼的是赵免身后一身道袍的阮士良,这位最近深得赵免的宠幸。
帐内四角生着熊熊的炭盆,赵免穿着黑色锦袍,戴香叶冠,身上还裹着灰色鹤髦大氅,辛羑也拥着狐裘,一人露了一只手在外面布子。
赵免并不信任他,辛羑到了军中也无所事事,近日风雪,一直陪赵免下棋。
我同辛羑对视一眼,他笑而颔首,我过去偎坐在赵免身旁,赵免伸出一只手揽住我:“这么冷上哪去了?让你陪我也不陪。”
“有子阑陪陛下就好了,我不会下棋,陛下,我想去瀚海城。”
赵免并不转头,仍盯着棋枰:“你去做什么?”
“我想去见见二哥,劝他不要同陛下作对,免得自寻死路。”
赵免笑:“这话朕爱听,不过现在不是他同朕作对,而是朕一定要收拾了他,至于你,怕的是你还没进他的中军帐,便给他一刀砍了,谢二可是个六亲不认的。”
“陛下一向宽怀,示他好意他若执迷不悟,再动武也不迟,也显得陛下仁义。”
辛羑道:“琰儿,谢二公子在凉州举兵,已经是负了陛下,陛下待他仁至义尽,现在是他勾结元于淳作乱,陛下理当诛灭,哪有恩义再给他,若如此,天子尊严何在?”
赵免点头:“听见子阑说的了吗?这事哪有什么再商量的。”
我转头看了看辛羑,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
“那我便不以陛下的名义,陛下不需派遣使者,他曾是我二哥,总会愿意见我一面的,我只是想见见他,问他几句话,不会给陛下带来麻烦。”
我带着韦一江跟两名引路的军士,纵马出了城,风沙迷眼,日头高照,却是冷光没有丝毫热度,不过天光已经大亮。
瀚海城是在长辽关西边的一座小城,到了城下,城头有军士喝问来者何人,我将头上的风帽掀开,高声道,“谢琰,我要见谢二公子,让我进城。”
军士去传话,很快城门便开,数名军士出来,将我身后韦一江还有随行收了兵器,传将军命令,带我进城,我命韦一江跟着我。
除了都姓谢,我的确跟谢翮不熟,十多年过去,我并不很放心这样去见他。
韦一江这人虽然沉闷,不苟言笑,但性子果敢,忠诚勇武。
我当真有十年未见过谢翮了。
坐在案前那人穿着一身缁衣长袍,手中按着剑,挑了修长的浓眉瞧我,凤目微斜,目光冷淡,五官削刻,肤色白皙皎洁,脸色间却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他唇上蓄了薄须,乍一看模样变化挺大,我几乎有点认不出。
但容貌仍然英俊,依稀有旧日的影子。
我猛然想起,我到盛京的时候他二十二,现在该早已经过了而立。
我记忆中这二哥是个好风流风雅的人物,与眼前这模样差太多。
隔了十年,我那会才九岁,压根没长开,他确是一眼认得了我。
盯着我看了几眼,骤然转笑:“真是你这丫头,你来找二哥叙旧不成?”
既不惊讶也无好奇,笑中并无真诚,将手中的剑鞘指了指对面,示意我:“坐。”
我小时候除了谢慕,跟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亲近,仅限于认得是谁,跟谢翮还有些记忆,完全是因为他年纪最长,看着最显眼,比较容易留下印象,而且他为人风流爱玩,还玩出了名堂玩出了风头,父皇隔几日就要叫他进宫耳提面命一番。
我站立不动,他再次示意,声音严厉:“坐。”
“你不在盛京过你的好日子,跑这里来干什么?”
他头探近了些打量我:“他还真是不一般的疼你,老五他要不是人机灵跑的快,差点就没命,结果你,不但没弄死你,还给你封了公主,大加封赏,无上恩宠。”
他说着手捏住我下巴:“我还真是纳闷,左思右想也想不通这缘由,不如你告诉我?他凭什么这么宠着你?”将我脸左右摸了摸:“还真是会勾人的一张脸,难道是凭这个?或者伺候男人的本事?这就更奇怪,那他绕着弯的给你封个公主做什么?还将你嫁给辜氏,这有胆子做没胆子给你个名分?”
“我还真是小看你。”他讥诮道:“你那背后又是干爹又是叔叔的,你那位可怜的丈夫他脖子酸不酸,知不知道你干的这些没皮没脸的事?”
我抬手打他,谢翮一把握住我手腕:“急什么?说到你心坎上了?”
“你让我进城,就是为了来羞辱我?”
“我可没有求着你来,你这是自找,谢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我愤怒的直身站起来:“你够了!你有什么资格羞辱我?”
我嘴皮子这会意外的十分利索,一气不停。
“谢家那么多男儿,个个庸弱无能却只会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关键时刻,没有一个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姊妹妻儿,却将稚子幼童推出去抵罪,谢慕他为了你们委曲求全,你们又何时把他当人当命了?只管自己争来夺去,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到出了事捅破了天却要连累他受罪,我不过一介女子,求全保身,靠不得父兄,当然靠我自己,我就是讨他欢心又如何?若不是如此,我早就死了,尸骨都朽了!
谢翮脸绷得生硬,我冷笑一声,继续道:
“丢我谢家脸的人是谁?你看看你自己,当初在凉州不安分,真当自己有本事,结果给人打的落荒而逃,到这鬼地方来啃沙子,你以为你这模样好看的很?”
谢翮一怕桌子:“你给我住嘴!”
帐外军士听着高喝立刻持着刀剑冲进来,韦一江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护住,劈手夺过一名军士高举的长刀,一刀砍过去,接连砍了两人,鲜血溅地,余者踟蹰不敢前,谢翮怒吼道: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退下!”
来人为首的一身披甲胄的鞑子将领叫道:
“她是那皇帝的公主,那皇帝很宠爱她,得杀了她。”
谢翮激动的站起来:“我说了滚出去!这是本将军的私事!”
他站起来,手下扶着单拐。
一手拎剑抖开剑鞘拔了剑出来指着:“阿突拉,带你的人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我知道他因病锯了右腿,可是骤然看到,还是顿生酸意,我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一阵刀兵碰撞,窸窸窣窣的铠甲摩擦的响动,武士又退出帐外去。
已经是安定过后。
谢翮撑着拐急的原地乱转,怒气冲冲的手指了我,我紧步过去扶住他手,搀着他坐下,谢翮站立不稳,歪歪倒倒的往座上栽过去,我按着他:“二哥!”
谢翮一把甩开我手:“滚开!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好好的讨好你的干爹是正经,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别回头让他怀疑你又跟谢氏牵扯,阻了你的荣华富贵。”
“二哥!”他推了我一把,我又紧跟着重新抓住他:“二哥!你听我的,不要固执,不要出战,你们胜不了,你给我点时间,等我,会有机会的,很快。”
谢翮笑道:“别废话,你顾好你自己的命就是,少来操心我,我愿意等,姓赵的狗皇帝也不会给我机会,你小心自己,别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心眼,也别将他想的跟你一样蠢,当他真宠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由得你,赶紧滚吧,你说的话我会当没听到。”
赵免笑将我拥在怀中:“失魂落魄的,我怎么跟你说的?谢二他可不会信你任何话,你不是白白送上去挨他骂的,自讨没趣,别费劲了。”
他安慰道:“没意思,乖乖儿陪朕才是正经,他说你什么了?”
我没心情扯谎,而且赵免喜欢我老实,我老实,他才会好说话,我面无表情的将和谢翮说的话重复给他,赵免边听边乐:“活该,你这是没事找事。”
我奇怪的看他:“陛下这么放心我见他吗?”
“有什么不放心?你跟他说不上话的。”
赵免将手搓了搓我脸,鼻子碰了碰我的,几十岁的人,笑的天真有如孩童:“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想什么,朕清楚的很,只要你不给朕翻出花样来,你高兴折腾一下朕也由得你。”
我心里冷笑:“是吗。”
“你是朕的宝贝,朕看着你就开心,就是说不出的喜欢,只要你乖乖陪着朕。”
我伺候他上榻休息,看他睡下,将香块扔进炉中,淡淡的香气立刻缠绕于帐中,我深嗅了几下,赵免最近的睡眠越来越差了些,握着我手不放:“睡不着,陪朕一会儿。”
我回握他手:“陛下睡着了我再去。”
赵免痴痴抚摸我手:“朕真想你永远这样陪着,朕看着你,就觉得心里很暖和。”
“我会一直陪着陛下。”
我捏紧了手,手心是汗:陪到你死,我一定会的。
赵免过了很久静静睡下,我望着他脸,就会不由自主的想,他会不会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他这睡得可真安静,好像没有呼吸一样。
我看着他睡脸,胡思乱想了一会,起身吩咐帐中伺候的军士小心守着,注意灯别熄灭了,万一陛下醒了,看他要不要喝药,这才出了帐去,夜色沉沉,营中火光隐隐,悄然无声,唯有夜乌如黑云聚在帐篷顶凄声啼号。
风刮的一阵紧似一阵,傍晚又是暴雪,时撒时听,营角各处军士直挺挺站着,丝毫不为所动,阿西提着灯过来,风吹的琉璃灯铃铃作响。
阿西将我披风往身上裹紧,我努力往他怀中缩着挡风,“子阑呢,他回去了吗,”
“公子还没回,怕是还在军帐。”
我由阿西半拥半护着进了辛羑所在的军帐,本来是军中僚佐处理公文的地方,帐中除了辛羑,还有几位书记埋头在抄录翻阅,静静的没有丝毫声音。
辛羑卷着一份地图专注在看,我不敢贸然相扰,辛羑却正好抬了头看到我。
我笑了笑,做了个口型叫他,辛羑收了图出来,刚到门口惊了一下:“又是这么大雪。”
合了我手握住:“这么冷,不早些去睡,出来做什么,我一会就过来。”
“我想等你。”我说:“你还要忙吗?”
“本来也没有我的事,我只是耐不住寂寞要看看。”
辛羑说着,回身又去披上了他的狐裘,揽过我肩膀:“走吧。”
沿着军帐,捡着背风的地方走,我边走边问:“看出了什么?”
“这军中的地图,做的很不详尽,这金阳城出了长辽关,千里之地尽是荒漠,风沙吹拂,地形道路水源时时在改,军中呈上来的地图,确是数年前做的。”
“陛下知道吗?”
“陛下一来便知道了,近日一直在发火,你不知道罢了,那位陈瑾将军,军政大事竟然如此怠慢儿戏,若不是现在急于对敌,陛下早将他砍了脑袋。”
我恍然大悟,听辛羑叙叙道:“这金阳城号称铜墙铁壁,实则也早就只剩一张废壳,多年未曾修缮,那城头的砖墙,就是老人孩子拿把砖刀都能敲下来,而且这城中守军,”
他停了一下:“这城中守军,原本称的是十万,我近日绕着军营走了一圈,算了算,顶多不过五万,还有的全是老弱残兵,说精兵,只能算一万,谎报兵员,抽了这么大的亏空,还真是狗胆包天了,我瞧的出,陛下自然也瞧的出,这一仗要真硬打,还真指不定谁赢。”
“咱们陛下,你看他来了这半月,一言不出,不动声色将那几位相干的人给悄悄砍了,换了主将,为了稳定军心,面上丝毫不露一点破绽,不过西边的邯城的援军不日就该赶来。”
辛羑脸上露笑,暧昧莫测:“陛下还真是聪明人,由着你去见二公子,若是二公子听你的劝犹豫,他正好拖延时间等待援兵,若是不听要强攻——”
“既然这死守不一定守得住,索性先发制人,诱敌深入请君入瓮。”
他哎的笑叹了一句:“怎么样都不会错,你去一趟,刚好替他探探口风。”
他说着似乎想起:“你见到二公子了?”
“二哥他并不信任我。”
我跟他说了见谢翮的事,辛羑道:“我早便猜到是这样,二公子向来固执,行事过于草率了些,不过现在还说不定真是良机,刚好给他撞上。”
他仰头遮眼望了望天边浓浓滚滚的黑云:“这势头不大妙,我若是猜的不错,近几日就有仗打了,二公子不会等到援兵来的。”
我同辛羑边说着边回房,阿西送来热水,沐浴了出去,辛羑坐在桌前埋头忙碌。
将随身带着的地图在桌上铺开,拿了笔对照计算着,将侦察地形的军士绘制的上百张的小图,取舍定位,制成行军所用的地图。
还有这城中兵力配置布防,军营地形,十分清楚细致,简直可怕。
自谢慕的事情之后,赵免对辛羑已经不再信任,军密机要他也接触不到,整日干的不过是陪赵免下棋闲谈,除此无他。
我站在一旁看着,一向知道他这人聪明,还是忍不住惊讶赞叹他那脑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怎么那么好使。
他这人不但过目不忘,而且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心思敏锐的惊人,大处有大处的判断小处有小处的精细,眼界高阔又不失于细微,难怪赵免会那样看得起他。
我蹲过去抱住他胳膊陪他坐着,将灯烛挪近过来,用剪刀剪了一截燃尽的灯花,辛羑沉迷于图画,也并不注意我,一截蜡烛几乎要燃尽,他才终于弄完,我让阿西给他送水。
我服侍他脱了衣裳沐浴。
辛羑这人看着像个江湖人,其实骨子里完全是个贵公子,我以往看他也没用什么下人,在一处了才发现他这人跟谢慕完全没差,生活基本不自理,是能自理而不愿,处处都要人伺候,幸而我给谢慕使唤惯了的,最不差的就是当丫头。
不过辛羑似乎是很享受将我当小丫头使唤,表面上还会谦虚的笑装的很惭愧很舍不得,实则一点也不会客气,我也很殷勤卖力的干活,给他洗头发搓背。
我主要是喜欢干这个,喜欢给人洗头发搓背。
还有给人穿衣服梳头发端茶倒水铺床点灯,都喜欢。
但我只喜欢伺候别人,不喜欢伺候自己,我自己洗脸都恨不得让阿西帮忙。
而且除了谢慕跟辛羑,也没有伺候别人的爱好,经常也伺候赵免,但赵免总让我心情不好,没有伺候谢慕跟辛羑那般喜悦欢快,看来还是对人不对事。
他白白的肉皮儿被我搓的发红,连忙笑伸手打我:
“我又不是十天半月没洗过,又不脏,你费那么大劲干什么。”
我哦了一声,放慢了手,搓了一会儿,头有些晕,犯恶心,我估摸着是头疼病又犯,当下干的热火朝天也不在意,扭开头忍了一下,回头继续。
辛羑背对着我:“还没喝药?”
我说:“喝了,不过那药今天苦的很,又吐了,明天再喝。”
我将干净的底衣与他换上,低头给他系着腰带,辛羑松松搂着我腰,弯着身,下颌搁在我头顶上,闭着眼睛惬意的摩擦。
他手在我腰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我给他系上带子,手握住他窄瘦的腰身,仰头对他展脸笑:“我对你好不好?”
辛羑一面点头一手遮着眼睛笑的厉害。
“你笑什么?”
“我想起当初有人给我一颗玛瑙珠子,还一本正经关照我说,”他学着我的语气,刻意柔缓了语调,慢吞吞的说:“你看我对你这样好,你一定要记得。”
我不由自主的也笑起来,那会我刚认识他,喜欢的不行,想跟他交朋友,有一段时间赵免给我一点什么东西我都攒着,见到他就送给他想讨他欢喜,辛羑他也只是笑,然后照收不误,我以为他喜欢,后来知道他其实够有钱了,根本不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
我高兴的刚要张口说话,胃上又翻涌出一阵恶心,我转过头去捂了嘴忍住。
不过这次没有恶心伴随着头痛,有些想吐,我干呕了几下,想起了什么,突然脑中一激灵。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松了捂在口上的手,嘴角渐渐显出一个迟缓的笑。
辛羑俯身过来扶住我,以为我是头疼,又看我笑的莫名其妙:“难受?”
“......子阑......我好像......”
辛羑拿过我手腕探了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满心期待的看着他。
“我是不是有孩子了?”
辛羑有些没回过神,脸上有些迟钝。
“.......对......可是......”
他很快又面有忧色,拉着我上榻:“我跟你说......”
“我把你那回让我吃的那什么药悄悄给丢掉了,我不吃,反正就是你干的,你要负责任,不能说我的不是。”我抢道,又安慰他:“我不怕的,我可以生,你会让我生的是不是?”
“我知道。”辛羑抱住我:“我知道,我只是,只是。”
他说了好几个只是,有些语无伦次,我插口:“你喜欢对不对?咱们的孩子,你高不高兴?”
辛羑被我追问着,只不答,闭了眼,将我拥紧了,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这会不好受,隔了许久小声道:“你别担心,我不怕的。”
辛羑道:“我怕。”
城楼上夜风嘶吼,火光照亮了天际,照的城外一片惨烈的厮杀。
即使是黑夜,那血光刀光仍然是分外的清晰,汉子一身青布长袍,脸上一道长疤由右眼划过鼻梁贯通至左脸,带着半张面具,嘴里赞叹道,“这一仗,二公子恐怕要吃亏了。”
观察着战场形势,扭头提醒道,“公子,咱们撤吧,免得给人发现了。”
他与之说话的那人穿着一身银色长袍,也勒马不动,静静伫立着。
外边罩着灰色披风,头脸藏在风帽间半遮半掩,眼目深邃眸光灿灿,两道漆黑修长的浓眉斜入鬓间,火光微亮中,隐露着半张如刀削墨画,浓墨重彩的脸来。
却不答话,只是控着缰绳,仰头望城楼上。
那青袍汉子随之而望,夜色之中,城楼之上,有军士簇拥着一人立着,穿玄色便袍狐披,衣饰华贵,一身矜贵骄黔,身侧端然立着一女子,素髻简妆,无丝毫簪饰,因而只见着墨发浓密堆卷,裹着红色披风,红光映照的面颊雪白透光。
面目却不甚清楚。
青衫大汉好奇问道:“公子认得那城上是谁?”
“看不见。”那灰衣人开了口说道,声音冷然淡薄:“不过猜的出。”
他嘴角勾出一丝冷笑:“高违,你算一算,咱们这位置,距离城头,”
他指了指城上那人:“那里,该有多少步?”
高违爽朗的笑:“不用算了,至少过了五百。”
那灰衣人从马背上取了弓箭,宝贝似的放在手心里摸了摸,那弓是好弓,漆黑透亮,他将搭上箭瞄了瞄:“不如我试试怎么样?你说我能不能射中他?”
高违笑,老实回答:“公子的箭姓高的可不敢怀疑,只是太远了些,不成。”
“不成啊?”他仿佛有些失望似的,却又立刻转了调:“不过——”
“若真这样一箭了结,岂不是太便宜他。”那灰衣人道:“虽然不成,不过我这么看他得意洋洋那模样,心里还是很气不过,当真碍眼的很。”
他迅速拉了弓,箭支催发,挟裹着劲气,呼啸着破风而去。
收弓归箭,毫不留恋转身:“走吧,去邯城,会会严将军。”
身后一行十余人皆黑衣黑帽遮掩,同那高违一样戴着面具,悄然无声鬼魅幽灵一般跟在身后,转眼之间便消失在黑夜荒漠之中。
赵免身上还沾着血,捂着胸口,城头上那一箭箭深入肉,不偏不倚当心而入。
因着距离太远箭劲被削弱,若是再深一寸,他这会大概就躺着准备给盛京报国丧了。
军医给他包扎伤口,杜周满脸冷汗的进帐来,跪地伏拜:“陛陛下......末将.......”
赵免直接打断:“放箭的人是谁?”
“可,可能是流,流矢。”
赵免劈脸一声喝骂:“少放狗屁。”
拎着他领口攥住,愤然叫道:“流矢?哪里有流矢?只有那一支箭,就是专奔着朕来的,城头那么远,可真是巧的很啊!”
“末将,陛下,可是根本无人......”
赵免一脚踹翻了战战兢兢给他包扎伤口的军医,指着杜周破口痛骂:“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难道能是鬼!朕说有就有,我才不信他没留下一点印记,给我去追!找不到人,提着你脑袋来见朕!”
杜周连连称是,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我脸色发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心口悸动不止。
是他!
是他,我感觉到了,一定是他。
赵免一屁股坐下,我努力收回神,走过去给他脱沾了血的外袍,手指哆嗦个不住,赵免极其的烦躁不安,看见我手抖顿时喝骂道:“滚开,笨手笨脚的做什么,滚开!让驸马来!”
我手脚抖的不成样子,听他一吼,立刻如逢大赦,溜出军帐,完全忘了给赵免找辛羑,直接去营房去找韦一江:“陪我走一趟。”
我浑身颤抖,面无人色,韦一江问道:“怎么了?”
“有事,大事,跟我走一趟。”
韦一江不再多问,立刻牵马,跃马出了城,城外已经漫天血腥,兵士们在清扫战场。
火光散去,夜色浓的迫人,唯有死人鲜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
我闭目,静下心凭直觉辨了一下方向:“往西。”
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重,我心跳的越来越急,月亮不知何时透出了云层,照的荒漠一片银光,如同粼粼的水面,除了野兽的呜咽,寂静的没有任何人响。
而这时候风也止了,沙丘在月光下静静的躺着,马蹄印越加凌乱。
风中飘来丝丝缕缕血腥气,越来越浓,韦一江皱着眉看我:“公主要找什么?”
我不理会他的问,放慢了马步,追逐着血气,却仍旧往前。
翻过一座沙丘,底下是一片干湖,而此时月光下,丝毫不见得美好。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手脚发冷浑身发麻,整个人定住,不敢再上前。
全是死尸,血气热气都还是新鲜的,足有数百,全都无声无息,没有一个活口,连战马也无存,沙地已经被染成血河,夜空中死尸上方鸱枭盘旋呼号,小小的黑点越聚越多。
那十多名裹在斗篷中,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正收了弯刀入鞘,整马归于两列,追上那已经在前方打马走远的灰衣人跟青衣人,悄然无声没入荒野。
不是战斗,完全是杀戮,丝毫没有战斗的迹象,完全是单方面的杀戮。
真是太诡异太可怕了。
那十来个黑衣人竟然砍瓜切菜似的将这百来骑追兵一个不留一声不吭的全部变成了这满地尸体,这些骑兵有马有刀,却像是软弱无力的孩子毫无反抗之力任人宰割。
哪里是人,简直就是专杀人的怪物。
我被这情景震慑的完全忘了来意,看着那行人在月色中远去也不敢跟近一步。
韦一江同我面面相觑,脸色也难看至极。
我吓出一阵激灵,浑身冷汗淋漓,直到那路人走远许久,才抹了把汗跳下马去,韦一江跟着下马,冲下沙丘,沙地上尸体血气熏人欲呕,鸱枭已一片片压成黑阵俯冲下来啄食人肉。
我两手捂着脸,被眼前这画面刺激的头晕的厉害,韦一江扶着我肩膀撑住我。
我压抑控制着情绪,韦一江道:“刚才那行人,他们看到咱们了。”
我回想起一阵后怕,迅速转过头:“什么意思?”
“那行黑衣人,已经看到咱们,却完全无视,也没有杀人灭口,就那么走了。”
对,按他们那样残忍可怕的手段,怎么会留着我跟韦一江的活口。
“公主,咱们回去吧,追不上了,这里还是等明日杜将军另派人来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