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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天罡三清符
棺材合上就意味着要起棺了,几根木楔被分别钉进了棺盖,两股粗麻绳打好“8”字结,抬棺材的木棍是有讲究的,得用活木,也就是刚刚砍伐下来的新鲜木材去皮,我们土话叫“杠”!
所以有把两人吵架也叫做“抬杠”,这个杠并不是个好东西,抬棺材的,得有碗口粗细。前面两个男人,后面两个男人,架在肩膀上就等查文斌一身吆喝:“起棺,上路!”
手中一把黄纸漫天散去,女人们孩子们顿时哭作了一团死死抱住那棺材,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在家里的最后一刻了,只要出了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该走的总是要走的,这都是晚上快九点的光景了,外面漆黑一片,这隆冬季节的不知道啥时候下起了雪,打开大门一瞧得有快半掌的厚度。
那打头的也就是那个管事的,我们管他叫做“指客”,这婚丧嫁娶的,主人家是无暇顾及太多的,都会请个人来做总指挥,这个总指挥得从喊人帮忙一直跟到整个葬礼结束,不算轻松的活儿,能干这事儿的多半都是当地的小能人。
那指客负责带路去坟山,也捎带负责照明,那矿灯打出去白茫茫的一片,这家伙要抬着棺材上坟山,是个人都得皱眉头:“嗨,这天气说变就变,瑞雪兆丰年啊!”
胖子搓着手笑道:“兆丰年?嘿嘿,我瞅着怎么这白花花的一片跟今儿个挺搭,出丧的时候来场大雪,这是存心不让人好好上路啊。”
抬棺材的人也不有点不乐意了,领头的那个就在嘀咕:“那么陡的山,这雪下得,怎么走?”
指客的生怕出岔子,连忙回头说道:“那可不行,多大雪也得走啊,这都啥时候了,不能墨迹了哈。”
那人索性把棺材往地上一放:“不去,你们要去叫他自己家里人抬,这他妈的要是摔一跤,大过年的,那犯得着吗,你赔啊?”
还有几个负责抬中的人也都跟着附和起哄道:“就是,我们不去了!”
“哎哎哎,这怎么行,做事不带这样的,你们是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咋到这关键时候掉链子呢!”
“甭扯淡了,这大雪的就是我亲娘死了我也不去上坟山,那孤老峰你又不是不知道啥地方?那家伙都是光石头垒的羊肠小道,那地儿就跟镜子似得一样光,这雪天,你来抬个几百斤的棺材上去试试?”
那管事儿的指客也是老江湖了,这几个人谁还不认识谁,转而跑进去跟东家嘀咕了一下就出来把抬中领头的那个人叫到一边说道:“多加一条烟,夏老六的儿子说他出,咋样?”
那人回头看看我,我对他示意点头确认,他朝着我伸出四根手指头,我瞧那意思是打算每人都来一条。
既然出了,那就索性大方到底,我说道:“行,就这么滴,大晚上的的确够辛苦,完事了,每人我多请一条烟,两瓶酒,额外再封一个二十元的红包,抬中的四大金刚每人都有,咋样?”
那人搓着手笑道:“行行行,都把话说这份上了咱再不去就有点驳人面子了。”
“起棺!”查文斌又是一声喊,四个汉子“嘿”得一声就把棺材抬了起来,这捆棺材的绳子都有大拇指粗细,双股,那结实程度可想而知了,就这么结实的绳子谁也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情况。
“咚”得一声,我只看见其中一根绳子发力的瞬间断成了两截,弹起的绳子甩到其中靠左边的那个男人的脸上,当即我就听到他惨叫了一声:“啊!”然后就捂着脸倒下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口棺材也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地上。
这人的心理对于死亡都带着恐惧,那棺材“哐当”一声翻到在地,里面的尸体顺势就滚了出来,里面的随葬品洒落一地,连脸上盖着的黄纸都飘到了一边。再看我那表舅的双眼睁的和铜铃一般大,嘴巴也张成了“0”形,因为死亡时间过长和天气又极冷,那面部的肌肉都开始泛着紫色,那场面别提多渗人。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抬中的几个人愣住了,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诈尸啦!”,接着满院子的男女老少开始疯了一般尖叫着往外跑……
一溜烟的功夫,只剩下我们仨,还有我那表舅姥姥那个老人家蹲在墙角嚎啕大哭。就在这时,我看见外面的电线一阵火光,大概是风雪太大短路了,瞬间整个屋子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查文斌冷静地喝道:“都别动!”
他点了个火烛,又进内屋找了几根蜡烛,任由那尸体在外面躺着,把我们都招呼了进去说道:“把老太太送回她的屋子,再把门窗关好。”
我说道:“这?外面随它去?”
“先放着,这人既然不愿意走,那就留着,等会儿直接院子里一把火烧了,刚才它破棺的时候吸了阳气,我估摸着再过一个时辰怕会出事。”
人进棺材,就代表着阴阳两隔,最忌讳的便是进棺之后再出棺。有道是“盖棺定论”,只要人进了棺材,这尘世的一切也都和你无关了。进棺之后再开棺需要等上三年以后,三年以内被破棺的,成凶煞之物的可能性会倍增,尤其是查文斌看出这尸怨气极重,这等风雪黑夜不正是起煞的最佳时候。
安抚完老太太,我和胖子按照查文斌的要求找来了麻绳,那时候农村里普遍种麻,这种植物的皮煮水脱去筋肉留下的纤维异常牢固,用这玩意搓成的绳子可比现在的塑料绳强多了。胖子用麻绳把那尸体给滚了个严严实实,说实话,这活儿让我去干我还真有点犯怵,但我看胖子就跟捆猪仔似得毫无压力,几个翻遍就给弄成了“粽子!”
胖子把那尸体正面朝上,想给他整理一下衣服,不想那尸体的眼睛真好对着他。
他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给搂出来!”说来也怪,我这表舅死了之后眼睛就一直是睁着的,怎么合都合不上,据说但凡死后眼睛不闭的都是有怨气的,这也是查文斌急着把他下葬的原因。不过胖子这一巴掌下去还真管点用,我那表舅的眼睛居然还真的就合上了,不过在他的眼里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那便是待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双眼睛猛地一下又再次张开……
“妥了,要不要给拉进来?”胖子进来对着查文斌说道,这会儿我和查文斌正在布置,我帮他研墨,不过他的墨是红色的朱砂,桌台上铺满了一道道刚画好的符文,方才我问他要怎么做,他的回答是:“人都会犯错,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赶尽杀绝。”
查文斌就是这样的人,他这个道士以渡为主,真正能让他痛下杀手的只有那些谋人性命,不走正道的邪魔。
满屋子的黄符贴着东倒西歪,那就是胖子的杰作,屋内两根蜡烛的火苗时大时小,我努力的用身体护住,外面的狂风已经吹得“呜呜”作响了,查文斌还在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天罡三清符!
这道符是和普通符完全不同的,一般以查文斌的速度完成一道天师符大约需要一分钟,从提笔到收笔一气呵成,中间不可停留,不可断笔再续,否则符就算是废了。但是这一道天罡三清符,现在他已经画了足足十分钟有余,目前为止也就才画到了符脚。
这道符的繁琐,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后来我专门去请教过终南山的道士,他们告诉我能画“天罡三清符”的人这世上本就不多,因为画这道符不是用手的,而是心。
用心带着手去走,手是不能发力的,也就是用手拿着笔放在纸上,你的心会自动带着你的手在符纸上落笔游走。每个道士画这道符所用的时间是不同的,所画出的符形式也是不同的,大多数人能用七十二笔画完就已经算是有所成就了。我问那大师,如果让他画需要多久,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四十九笔。”但是我那天看到查文斌只用了三十六笔,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惊愕了,他不能相信当年那个他曾经见过的婴孩,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便能画出“天罡三清符”,他更不能相信只用了三十六笔,从此,那位大师便闭关修炼,再也不出山门。
倒不是说这符的威力如何,这道符难在于心,人生在世不可能无半点杂念,所谓修道者就是去除心中的杂念。无杂念才可安心的去感悟世间五行游走,天地宇宙之力,很多人穷其一生修道只为了追求能画出这道符,只要能做出者便说明他心中已然成道。
第七十四章伞中鬼
这道符既不是克鬼也不是请神的,这道符是给他查文斌自己的。
“拿碗和水来。”
只见查文斌倒了半碗清水,然后又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往水里滴了三滴鲜血,再用手指进去搅了一下。接着我都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夹着那张符就给点燃了,点燃之后往那碗水上面迅速的画着圈,带着火焰的符纸飞速地燃烧着,不停有烧完的灰烬落入水中。
我看那碗里的水也跟着开始旋转起来,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很快地就成了一个小漩涡,到了最后就连那碗都跟着一块儿动了起来。
整个过程,查文斌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但是他夹着的那张符始终没有超出那个碗的边界。一次又一次以规整的圆形略过水面,当符纸燃尽之后,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火焰落入了水中发出了“嗞”得一声。
查文斌依旧没有睁眼,反倒是再次挤了一滴血,这时候,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我确定这不是在变戏法。
碗里的水慢慢开始停止旋转,他最后挤入的那一滴血也没有散开,而是和最后那一团落入的符纸慢慢向着两边分离。
血是红色的,符纸燃烧后是黑色的,这水中原本是红黑两种颜色混合,经过这么一转,怎么着?硬生生的分开了!
这碗里是一半红,一半黑,更让人称奇的是,红的那一半中间位置有一个黑点,那是最后落水的那符文;黑的那一半中间有一个红点,那是查文斌最后挤进去的那一滴血。
一碗水,一红一黑,黑中有红,红中有黑!
这时,他伸出中指在碗里轻轻一划,一道完美的“s”线破过水面,我顿时呆了!
这时候碗里呈现出来的是一副太极图,完美的太极!它就那么静静的在碗里,只要轻轻一碰立刻就会散开又融合,可它就是在那里,不消不散。
只可惜这幅完美的图案还没让我好好欣赏就已经被查文斌端起那碗一饮而尽了。是他,他喝了那碗水。这就是道中有我,我中有道,人道合一,太极也!
天罡三清符,是用来打开人的道心,何为道?道可道,非常道!每个人都是道,你我皆有,无非已经被太多的尘世杂念所覆盖,朦胧的以至于看不清。
这碗水,更是洗涤他心灵的圣水,让一个虔诚的道家弟子洗去这三年的一切,他要回来,他要重新做回那个查文斌。
英雄喝的不管是水还是酒都无所谓,他能喝出那种气势,一饮而尽!“啪”得一声,那张碗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这三年,他的确受了太多,尤其是袁小白对他的那最后一眼。
“哐”得一声,门被风给吹的重重砸向了墙壁,那蜡烛的火苗被拉的老长老长,斜斜的影子在墙壁上舞动。两枚很大铜钱中间用红绳绑着,两边还用红绳往鼻梁上一架,顿时就成了一副眼镜,这东西据说能见鬼,低级的那一种。
“关门!”查文斌给我手里塞了一个黑漆漆的家伙,我也不知道是啥,和胖子一人一边把门关上。那风吹的,我和他两个人用背顶着才能合上,我瞟了一眼,外面我那大表舅的尸体这会儿已经埋进了雪里,整个成了“雪人”了!
一面铜镜被放到了蜡烛的跟前,查文斌不停的调整着镜子的方向,墙壁上微微有个亮点不停地在移动。一晃的功夫偶尔那亮点会不见,查文斌就会不停的调整,最终我才明白,不是我看不到,而是那原本淡黄色的亮点是幽绿色。
鬼魂是没有影子的,人有三魂,天地人,三魂七魄都在,人是为活人。人死灯灭,阴阳消散,三魂随即分开,光照射过去是看不到影子的。镜子也是一样,活人站在镜子前可以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但是鬼魂不行,所以镜子自古就是辟邪的。
我的阴阳睛已经蜕化了,看不见脏东西,查文斌可以,他虽然没有阴阳眼,但是他可以借。
东边的墙角,他的镜子反光停留在了那儿,那地方放着一张椅子。
“石头,过来扶着镜子!”
胖了得令照办,查文斌腾出手来蹲下去往那烧纸钱的铜盘里抓了一把香灰慢慢朝着墙角走去。离着还有一米远的时候,腾空一把香灰就抖了过去,说来也怪,那椅子上恰好有块屁股大小的地方一点灰都没占到……
要想让普通人也见到鬼魂其实不难,道士们可以有很多法子,这就取决于你的胆子有多大。我和胖子都是“过来人”了,阴差大队都见过,还会在乎这个,充其量不过是个新魂,用胖子的话说,都不带查文斌出手的,他都能搞定。
七星剑已经出鞘,这柄剑当时只叫做七星剑,半米长的剑身寒光肆意,有人说这是凌正阳从别的地方偷来的,也有人说是凌正阳从他师傅藏吟法师那领来的。总之不管如何,这把剑的年头要比他天正教的历史早的多,就这些年头过去了,这柄剑始终是那样,不曾锈蚀,也不曾折损,看似黯淡却杀气十足,不知有多少野鬼邪魔曾经葬送在它的刀口之下。
“出来!”查文斌对着那凳子喝到。
若不是亲眼所见,怕又是觉得这道士一类的神棍竟弄些虚的把戏来糊弄人,可是当一个你用肉眼看得见的私人非人的东西出现,你就知道:哦,原来我的真的见鬼了!
和实质的人不同,它是近乎于透明的,确切地说是一团。绿油油的,你可以透过它看见它身后的墙壁,但是你又不得不承认它是存在的。
鬼魂一类的东西属阴,人属阳,这就好比一个是向左走的,一个是向右走的,阴阳本是两个世界,但是偏偏有人喜欢来回窜。
用数学来解释:人的阳气值是100,鬼魂的阴气值是99,此时鬼魂应当见到活人是会绕道走的,因为它敌不过人的阳气。但是某些鬼魂的怨气很重,此时它的阴气值就会是150,甚至是200,这时候遇到它就算是着了道了!
迫鬼显出原形,这是要极高的法门的,鬼魂现身意味着它就完全暴露在了阳间,此时屋子里三个成年男子的阳气是非常重的。只要它一现身,那自身的阴气就会被削弱,不用查文斌用什么招数,自然就歇菜了。
我原本以为他要找的这个鬼魂会是我那个死去的大表舅,不想我瞅着那团人影有些不像,猛地一抬头我看见堂屋里正挂着一幅遗像呢,再低头一看,好家伙,这不是我那死去的表舅姥爷嘛!
“我错了……”那个人影说完这句话就蹲着地上,影影约约的我听见了哭声,很小声的那种啜泣。
鬼魂是会发出声音的,只是它们的声音和活人的一听就不是一码事,因为它们的声音无法有力的穿透空气,所以你听着总觉得音调被故意拉的很长,很空,很幽。若是你偶然听到有人用这种声音叫你的名字,那么最好你别答应。
“还准备把谁带走?”
“都是我造的孽,我亲眼看着他死,但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谁干的?我知道不是你。”
我那表舅姥爷接下来这句话让我陷入了迷茫,他说道:“不能说……说了就都没命了。”
“他的魂呢?”查文斌问道。
“被带走了,就在棺材翻掉的时候。”
查文斌收起剑叹了口气道:“你当真不说,若是不说,我也保不住更多的人。总是你儿子,拿人魂魄干的无非是修炼的事儿,那是一种煎熬,无尽的业火会烧穿他的魂魄,一直到榨干他最后一滴阴气,来世想投胎做个畜生都没机会。”
“怎么会这样……”那人影顿时就坍塌了下去……
查文斌这时对我说道:“小忆,晚上让你这姥爷跟你睡你怕不怕?”
我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颤着声回答道:“开玩笑呢吧哥……”
“过来一下。”他开口,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把伞打开。”
这时我才发现我手里拿着一把黑伞,老样式的那种洋布伞,很破旧。
“哪来的?”我问道。
查文斌接过伞说道:“应该是他生前用的。”他把那伞往凳子上一罩,嘴里念了一句:“清明伞,清明伞,冥伞伞开,开伞入冥!”我也没看清他那动作是怎么完成的,只是手腕一抖,那伞就绕着凳子凌空整整转了一圈。再接着他转身把伞一收,往我手里一塞道:“拿着,晚上回家记得放在床底下。”
我接过那把伞,当场就有想把它丢到老远去,不料查文斌又补充道:“你若是把它丢了,它一辈子都会跟着你。”
我:“……”
第七十五章状元村(一)
鬼魂会住在伞里,这个说法我不知道是从哪一朝哪一代开始的,但是清明节做清明伞的习俗在浙西北却是流传已久。总之从小大人就教育我,有几样东西在外面捡到了别拿回家,伞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把黑色的伞,洋布,表面有些破损,那个时候的伞骨远比现在的要沉,但是那把伞却是我这一生中拿过最沉的一把。明知道自己手中的伞里有个鬼魂,换做任何人总不会轻松吧。院子里的雪还在下着,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白,给这个悲伤的日子添加的是更多的悲伤,我走在雪地里,回头看着胖子在那扒拉,一具已经冻僵的尸体依旧保持着生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