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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护行的一共十二骑劲装大汉已分散查看,但他们这刻哪里还能查出辛黑姑下落,即使见到了,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孩子有如许本事。
他们纷纷归报古奇,这红衣喇嘛倒也大方得很,挥手命那丐帮高手回去。自己再细心勘查轮轴,并且下令先把马车拖到城墙下,让出道路。
他推究了好久,数骑自城内驰出,却是朴日升闻报亲自赶来,还带来了札特大喇嘛、金元山、步崧、金笛书生彭逸等一道。
他们谈论了一阵,仍然不得要领,札特独自过来跟裴淳说话。他道:“你超过十日期限才回来,已经输了性命,你英年夭折,实在太可惜了!”
裴淳道:“多蒙大师关怀,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在下这两日已经懒得多想了。”
札特大喇嘛道:“从车轮被毁之事,可见得有人暗中要搭救你!”
裴淳点头道:“在下也晓得,但天下谁也救我不得!”
札特道:“这也不然,令师乃是中原第一等高手,他若是亲自出手,洒家自问毫无取胜把握。”
裴淳道:“家师最重信义二字,岂肯使我变成背信忘义之人?此所以我说天下无人救得了我!”
札特点头道:“我们本来都疑惑是令师出手,但这样说来,可知决不是他。然则放眼天下还有哪一个具有如此身手。那轮轴乃是以精钢特制,纵是宝刀也须用不少气力弄得断,除非是武功极高,擅用巧劲之士,还有利器在手”他突然停口,裴淳也恍然地啊一声。
两人都猜到必是辛黑姑仗着“毒蛇信”使的手脚,札特顿时大为放心,过去告诉朴日升他们,裴淳却反而忧虑起来,忖道:“这个人十分难缠,我若是当她搭救之时不肯逃走,激怒了她,只怕所有我识得之人都要遭她杀害!”
朴日升缓步走到他面前,道:“请问裴兄,那位夺去毒蛇信的黑衣姑娘高姓芳名?是什么来历?”
原来步、马二人脱困出来之后,马延身负重伤,当时之事不大清楚。步崧已被辛黑姑摄服,奉命不得说出她的来历,所以朴国舅这方面,只知道有个武功高不可测的黑衣女子夺去“毒蛇信”札特大喇嘛则因他的手铐被毁,所以深信那五异剑之一的“毒蛇信”真有斫毁车轮之威。
裴淳肚中骂一声“伪君子”口中应道:“在下也不晓得。”他的为人众所皆知,因此他说不晓得就是不晓得。
朴日升沉声道:“她两度出手搭救你,想必渊源甚深,本人渴欲见识天下英雄,也颇想见一见名重武林的五异剑,今日若是把裴兄请到下处,这两个心愿谅必可以如愿。”
裴淳大声道:“在下曾有誓约,须得在国舅面前自杀,在下这就动手便是!”朴日升反而吃一惊,道:“裴兄使不得!”
裴淳道:“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朴日升道:“此约是我们两人所定,我自然有权解除前约!”
裴淳一怔,道:“那么我不用自杀了?”
朴国舅道:“不错,但有一点却须得讲明白。你此去打听梁药王不肯出手救人之故,虽是有了答案,但是不是真的还未可知,倘若本人设法求见到辛老前辈,须知此讯不确,则裴兄仍然未达到使命甚为显明。”
裴淳不禁一愣,忖道:“这话甚是,倘使此讯不确,自然是我输了。”于是大声道:
“国舅尽管去求证,若是不确,在下自当遵照约定自杀!”朴日升道:“既是如此,便请裴兄移驾下处,以便听取消息!”
于是大伙儿向城内走去。不一会回到府中,朴日升安排裴淳跟梁药王同院居住。一晃眼过了数日,裴淳和梁药王都不能出院门一步。幸而两人同院而居,还可以谈话消遣。
裴淳一点也不晓得杨岚的情形,也没有丐帮的消息。再就是李师叔的安危,辛黑姑的用心,还有云秋心、薛飞光等,都时时系念于心,却苦于没处打听。
这一日,朴日升忽然走到院中跟他们见面,裴淳一口气连问十多个问题,朴日升顾左右而言他,都不作答,只道:“本人派遣许多高手打听辛无痕前辈隐居之地,都不得要领,若是打听不出,裴兄找回来的答案无法证实,那就只好委屈两位在此处住一辈子了!”
梁药王倒无所谓,但裴淳却大惊失色,一则永远丧失自由想想够可怕。二则云秋心、李星桥的性命坌凭梁药王打救,若是得不到辛无痕允许解除誓言,梁药王永不出手,他们岂不是死定?
他对于自己生死还不怎样,但李星桥、云秋心两人的安危,却重要无比,当下自告奋勇的道:“倘若国舅信得过的话,在下出去设法打听打听。”
朴日升道:“裴兄既是自愿前往,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当下讲明裴淳此去不论成功与否,都须在三日之内回来。
裴淳踏出院门之时,但觉胸襟顿宽,十分舒畅,不禁联想到牢笼中的飞鸟,不能振翅高飞乃是何等痛苦!
他出了朴府,头也不回地向城外奔去。走过一条街道,忽然有个人转出来拦住去路。这人身躯颇长,双眉如刀,隐隐透出一股杀气。裴淳从未见过此人,不禁一怔。那人已经冷冷的道:“你是裴淳不是?”
裴淳点点头,那人又道:“你害得我好苦”
裴淳讶道:“大哥贵姓?在下怎会害得你好苦?”
那人又道:“你一身功夫未失,为何自甘被囚在朴府之内,这不是害死人吗?!”
裴淳越发莫名其妙,道:“在下与国舅有约在先,所以不能外出。再说,那两位密宗高僧的武功十分高强,在下斗不过他们。”
那人道:“放屁,你逃走就得啦,那个教你跟他们拼命?还有什么约定不约定全是狗屁!”
裴淳见他十分气恼,心想犯不着惹他生气,便道:“好吧,算我说错了,大哥别生气。”
那人道:“放屁,我焉能不生气呢?除非你告诉我今日怎生出来?为的何事?”
裴淳肚中好笑,想道:“原来他为的此事,故意大发脾气。”他没有说出来,答道:
“好吧,反正这事也不怕别人晓得,我是去打听一位辛老前辈的住处下落。”
那人双眉一挑,更像是两把刀倒竖起来,道:“这一下又坑死我了!”
裴淳讶道:“大哥这话怎说?”
那人道:“倘若你打听不出,那就要回到朴府中居住一辈子,假使你探听得出,我和你一齐没命。”
裴淳道:“前一说在下还听得懂,后一说则恕在下无法了悟。”
那人道:“你真是笨瓜一个,试想朴日升是何等心黑手辣之人,只要你探听得出那事,他一则无须再利用你,二则妒忌你的本事,连他也束手无策之事,你一下子就探听明白,他焉能不妒?有这两点缘故,他非立刻杀死你不可!”
裴淳道:“大哥说得虽是有理,但在下还有两点不懂,一是大哥怎生猜得出人家心意?
二是大哥为何也跟着在下一同送命?”
那人道:“除非像你这等蠢笨之人才猜不出来,至于我死不死,倒不劳你费心!”
裴淳心中微恼,倒不是为了他骂自己蠢笨,因为他压根儿就承认自己愚蠢,却是为了这人不肯坦白说出内情,而自己却一无隐瞒,所以着恼,当下道:“大哥请吧!你别问我,我也不问你!”
那人道:“好吧!我老实告诉你,有人命我非救你不可。因此若果你死了,我也难以活命!”
裴淳越听越奇,道:“果真有这等事,那人想必是我的朋友了?”
他道:“不,是你的对头,终必也会杀死你!”
裴淳哈哈一笑,道:“大哥别逗我,我可不信你的话啦!”
那人双眉皱起,露出愁容,道:“我没有骗你,真是千真万确之事。若不是这个命我救你之人,终必会杀死你,我决不设法搭救你的!”
裴淳这时又不懂了,道:“原来大哥想让那人取我性命?”
他摇头道:“谁杀死你都是一样。”
裴淳越发糊涂,但也懒得弄明白,当下道:“在下要走啦!”
那人又道:“我陪你去!”口气中好像裴淳决不会拒绝他一般,裴淳果真不好意思硬绷绷说不,只好举步走去,一面筹思拒绝之词。
不一会已走到城门,裴淳突然停步,惊讶地左顾右盼。那人道:“怎么啦?找谁!”
裴淳道:“我见不到一个熟人,所以十分奇怪!”
那人道:“哦!原来找穷家帮的人!他们已经迁到别处避祸去啦!”
裴淳讶道:“避祸?朴国舅么?”
那人道:“可以说是,又可以说不是,总之,淳于靖这刻自身难保,哪有时间管你的闲事?”
裴淳凛然道:“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淳于大哥却是最重义气之人,不错,他一定遭遇大难,才没有派人与我联络。”
那人道:“那倒不是为了劫难临头之事,而是命我救你的人不准他们插手外事,随后穷家帮就发生事故,全帮迁到别处去了。”
裴淳瞠目道:“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那人骇一跳!极快地连转几转,裴淳失声笑道:
“不是有人站在你背后,而是问说幕后命令你办事之人是谁!”
那人才舒一口大气道:“被你这傻瓜把我骇了一跳,真真不值!”
裴淳突然叫道:“我知道了,定是那位黑衣姑娘无疑,只有她能够像她母亲一般使天下高手寒心丧胆”
他从这人转身的姿式速度中已瞧出乃是武林高手,所以才突然醒悟,那人低声道:“别嚷!别嚷!她说过不准我让你晓得她是谁的。”
裴淳真想对他说:“倘若你不告诉我是谁,我就越发大声地叫嚷。”可是这种用别人害怕的隐私事来威胁人家,他实在做不出来。他踌躇一下,说道:“请大哥别跟着我!”
那人道:“我陪你去查询那事,倘若查不出来,我就按照原定计策救你离府。若果查得出,我就要改变计策了。”他那双像刀也似的浓眉一直紧皱着,忧色难掩,显然不是说着玩的。
裴淳只好坦直说出心中疑虑,道:“我要去拜谒几位老前辈,他们定必问我你是谁,我答不出来,他们一定很不高兴,认为我不该带了陌生的人同往。”
那人道:“有道理,但到时我自会应付,你一万个放心”
裴淳没奈何,只好继续走去,出得城外,沿着一条小河的河岸奔行,不久,已瞧见前面河岸一处高地上有座茅顶木屋,甚是简陋。
他们在木屋附近停步,裴淳寻思片刻,问道:“他们几位老人家耳朵都不大好,说话听不见,怎生是好?”
那人道:“用手势比划!”
裴淳道:“此事不易比划出来,你也是知道的。”
那人道:“若是比划不出,你就以笔墨传达。”
裴淳道:“那儿没有笔墨,为之奈何?”
他道:“这还不容易!你把平坦而微湿的泥地作纸,折根树枝当笔。”
这一连串的问答之间毫无片刻停顿,不知内情之人,还以为他们早已编就了这番话,所以对答如流。
裴淳微微一笑,道:“你是商公直大哥不是?”
那人做出摇头的动作,但只摇到一半就中止了,道:“你怎生知道的?”
这话不啻是承认了,裴淳笑道:“只有你的才情如此敏捷,还有就是刚才你转身之时,小弟也瞧出一点儿端倪。”
那人道:“商公直身材肥胖,我却不是。”
裴淳道:“身材易改,面貌难变。不过你以前告诉过我你擅长化装易容之术,所以虽是样貌、身量都不相似,我仍然敢猜是你!”
那人直到此时才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商公直,现在我才知道你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
裴淳道:“商大哥,你这一向可好?”
商公直道:“好个屁,单是一个你就足够气死我了!或者你宅心仁厚,真的有神灵呵护也说不定。”
裴淳心中明白他话中之意是说屡次三番都害他不死,当下笑道:“商大哥终于也碰上一个使你害怕的人了!”
商公直道:“那小妞儿当真厉害之极,我老奸虽有一肚子诡计,但怎样也甩不掉她的跟踪。我已是精擅易容之术的人,但她似乎比我还要高明”
裴淳大感兴趣,道:“哦!你们较量过了!”
商公直道:“我们有一日碰上了,我竭尽所能,前后摇身变化七个完全不同的人,她却比我多变五种。但这还不足为异,因为她先天上就占了便宜,譬喻她能变作小丫头、美貌少妇、男童、样貌不同的少女等等,我却无法效步!”
裴淳道:“我明白了,她年纪轻,又是女孩子,所以能够如此,她也可以跟你一样变成老人老妇等等,但你却万万无法变为一个美貌的小姑娘!”
商公直嘲讽地笑一声,道:“聪明得很,果然是这样。但多变几样少变几样都无关紧要,最要命的是她有一种异于常人的观察力,我无论变化成何等样之人,她一眼就瞧破,而她的化装我却瞧不出,所以这回输得惨极,我任何诡计圈套都没有用,因为她一下子就找到我,怎样也躲不掉,所以我们只较量了一日,我就心寒胆落,无法抗拒她的命令了!”
裴淳万分同情地点头道:“这样厉害的人自然使人害怕,何况她的武功十分高明,那是我亲眼见识过的,连九州笑星褚扬大哥,崆峒李不净道长都远不是她的对手。”
商公直冲口道:“何止不是她的对手,现下李不净和病僧都得听她吩咐,前日他们联手对付我,险险把我杀死。那是奉了她的命令而来的,若不是她忽然出面阻止,我早就魂归地府了。”
裴淳万万想不到李不净、病僧这等侠士奇人也屈服在她手下,不觉惊讶得说不出话。
商公直一肚子的牢骚,对任何人都不敢讲,唯有这个裴淳最靠得住,所以尽情倾泄,他道:“那小妞儿的武功邪门得紧,尤其是轻功,只要有掩蔽之物像茂密的山草或者夜色之下的树丛、房舍等,她就能够在你前后左右说话而你绝无法发现她的身影,这等功夫真是天下罕见罕闻,我真是打心底不敢惹她!”
他满面俱是懊丧之态,裴淳好心地劝道:“商大哥最好不要多说,尝闻她的喜怒与世人不一样,若是被她听见,你就靠得住有一顿生活好受啦!”
商公直道:“我何尝不知,所以只敢对你说说!”
裴淳道:“她化装之术既然比你还高明,万一变成我的模样,你岂不是上当?”
商公直那么老练刁滑之人,这刻也不由得面色大变,睁大双眼在他面上瞧来瞧去,满面惊恐的神色。裴淳笑道:“别怕,小弟是真的裴淳。”
商公直喃喃道:“难说得很,难说得很”
裴淳道:“我骗你做什么?咱们一齐在潜山挖掘石坑的事,你还记得么?”他故意提起以前之事,好教商公直相信。
但商公直面色更加惨白惊骇,呐呐道:“那时候你已经出现过一次!”
裴淳莫明其妙地道:“什么一次,我们整天在一块儿!”
商公直却记起那一日见到自己的影子旁边多了一条人影,其时他已在李星桥持有的魔影子辛无痕的令符之前发过誓,所以惊得呆住,忽然感到有一样东西落在头上,抬头一望,恢复神智,迅即回头四瞧,二十丈之内,全是开朗之地,哪有人踪?因此这条影子定必是魔影子辛无痕或她的女儿辛黑姑无疑,她一直跟随着自己,自然晓得挖掘石坑之事。
他若是讲出这件事,并且其后冒险回转查看那一片草地有没有坑洞的用意也说出来的话,裴淳便会晓得师父曾经命他填平那个土坑的用意了,而以裴淳的淳厚老实,不须几句话就会被商公直弄出真相。可是商公直焉敢再提那条影子之事,只是叹气道:“罢了罢了”
裴淳还以为他已经相信了,便道:“我要去请问那三位老人家啦!”
商公直把心一横,忖道:“我总得瞧个水落石出,反正事到如今,躲也躲不掉的!”于是默然跟着他,一径走到木屋门前。
只见屋内紧闭,裴淳恭恭敬敬的上去敲门,良久还没有回音。他斗地记起那三位老人家耳朵不行,便伸手推门。门扉应手而开,屋内冥无人迹,裴淳探头瞧了一遍,但见门角的水缸内滴水全无。他曾经替他们挑过一缸水,所以印象甚深,于是进去取起水缸,奔到河边盛满净水,回到屋内,放下水缸之时,忽见地上垫水缸的黑色石板上留有白色的字迹,定睛一看,上面写着的是“我们在金陵武定门外徐家祠”等寥寥数字。
裴淳把水缸放下,恰好盖住字迹。这个水缸甚是破旧,谁也不会动它,果然是秘密留言的好处所。
他也没有细究为何会留言石板之故,奔出门外,只见商公直已恢复往日的形貌装饰,但面上的笑容却找不到。商公直道:“此处哪得有人居住?”
裴淳道:“原来是穷家三皓隐修之所。”
商公直面上愁云顿时一扫而光,仰天笑道:“原来你真的是裴淳”
裴淳讶道:“商大哥何以有此一说?”
商公直道:“刚才种种举止,除了你裴淳之外,谁也假装不得,咱们在这儿等候三皓便是。”
裴淳摇头道:“他们走啦!”
商公直讶道:“他们既然不在,为何又去打满水缸?”
裴淳正在考虑要不要讲出内情,商公直已接着又道:“我明白了,你天生就是这种敬老尊贤之人,不管他们在不在,你都照样服劳执役,我告诉你,他们自然不会在此,穷家帮已经迁回金陵老巢,那儿才是穷家帮创始之地,他们迁回去原不足奇,但据我所知,穷家帮另有重大隐情才会迁回元廷驻有重兵的金陵,这也不过是前几日之事,大概淳于靖自知无法解决,忧急之情溢于言表。”
裴淳讶道:“你跟淳于大哥很有交情么?”
商公直摇摇头道:“没有交情,我们还打了一架,那真是以命相拚,凶险无比!”
裴淳更加不解,道:“你们既然不是朋友,他怎肯透露帮中秘密事?”
商公直道:“他没有透露,只是忧形于色,被我骗出一点口气,得知不但于他个人荣辱生死有关,更关系到穷家帮的前途,我老实告诉你吧,那天我是变成你的样貌去见他的,但数言之后,就被他瞧出破绽,所以才拼斗了一场,尚幸我老奸擅长逃遁之术,不然的话,那穷家五老合围之势一成,我便逃不掉啦!”
裴淳摇头道:“商大哥你这就不对了,你可以作弄任何人,但淳于大哥率领穷家帮暗暗与元廷作对,主持武林公道,这等忠义之士,实在不该作弄!”
商公直听得一怔,道:“这一点我倒是从未想过,不错,天下间尽多供我戏弄之人,何必找到他头上?”
裴淳一点也不晓得这个天下闻名变色的“南奸”平生不相信任何人,只有现在破例在别人面前赤裸裸地说出自己心意。也就是说,南奸商公直深心之中已确定裴淳是个忠厚正直之人,决不会蜚长流短,搬弄是非,更不会暗箭伤人,所以在他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流露出心中真情。
裴淳满心欢喜地道:“好极了,你以后不再捉弄他也就是了,以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商公直点点头,蓦地醒悟过来,怒道:“我老奸做人行事还要你这笨瓜指教不成?哼!
我偏偏要跟自命忠义之士作对。”
裴淳愣了一下,道:“商大哥,你这又何苦呢?若是嫌小弟说得不中听,把小弟教训一顿也就是了,千万不要那样做。”他竟是衷心相信商公直说的话,因此神态十分恳切,几乎近于哀求。
商公直忽发奇想,忖道:“我老奸从来少有碰到这等实心眼之人,若说他真是那等愚笨吧,但从他以往的经历上却瞧得出颇有机智,若说他大智若愚,却也不能装得那么的真切,我倒要瞧瞧他几时才露出真面目,说不定我老奸今日才碰上势均力敌的斗智对手”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推论极有道理,深深地注视裴淳一眼,决定以后凡事都以实为虚,只要裴淳不相信自己的话,立刻就会中计吃点苦头。
裴淳哪里得知商公直在这顷刻之间转了这许多的念头,当下道:“小弟这就赶往金陵,唉!可惜现下借不到那匹胭脂宝马!”
商公直心想此马刻下在朴日升手中,无人得知,须得想法子使他不向朴国舅打听,而仅仅向旁人打听此马下落才行,当下使用“以实为虚”的计策,说道:“你何不向朴日升借马?
此马现下正是在他手中。”
他想裴淳一定不相信自己的话,便不会去询问朴日升,自然也就只向旁的人打听,这一来,他决计询问不出胭脂宝马的下落。
裴淳点点头,道:“小弟正要回去见朴国舅,因为他限的三日之约太短了。”说时,举步向城内走去。
南奸商公直毫不相信裴淳当真会向朴日升借马,嘻嘻一笑,道:“咱们前路再见!”说罢径自走了。
商公直健步如飞地从西门官道奔去,这条大道经南渡而折向北行,到句容、汤山才又折西直达金陵。他一口气奔出数十里路,看看已经快到南渡,忽听后面蹄声大作,回头一望,几乎把他气死。原来大道上一匹红马迅疾驰来,马上之人正是裴淳。
裴淳在他身边勒住马匹,道:“商大哥,咱们在金陵见面,恕小弟先走一步。”
商公直肚中直骂自己混蛋,只因穷家帮迁往金陵之事也是自己告诉他的,虽然此事他也可以从朴日升口中打听出来,但裴淳未必就愿意向朴日升打听,以致泄露了行踪机密。
他气得半死地挥手道:“滚你的,我到金陵干什么?”
裴淳一点都不生气,讶道:“那么商大哥打算到什么地方?”
商公直没有好气地随口应道:“我到镇江去”话一出口,才发觉这话正合“以实为虚,以真作假”的计策。只因那辛黑姑当真说过命他到镇江见面的话。不过此约尚在数日之后,当然他可以先到镇江等候辛黑姑。
裴淳道:“镇江地方不小,小弟怎生找得到商大哥?”
商公直甚觉奇怪,忖道:“你找我干什么!”他越是猜测不透,就越发不肯询问或是露出丝毫意思,口中应道:“我投宿在最近西门的客栈之内,你一找就着!”
裴淳道:“是!”举手作别之后,随即纵马驰行,他心中最焦虑的是淳于帮主遭遇危难之事,恨不得插翅赶到金陵。胭脂宝马脚程实在不下于飞鸟,有时候碰到车马阻路,无法疾行之时,往往凌空跃去,飞渡数尺,路人惊视之时,它已经驰去老远。
当日傍晚之际,裴淳已到达金陵地面,那胭脂宝马虽是遍身大汗,但更见神骏雄健,裴淳此时已不须急驰,便缓辔徐行,入得城中,已是万家灯火之时,他找个客栈歇下,询知武定门在城南,于是沐浴更衣,草草用过晚膳,走出店外,天色全黑,街上店铺多半关门安歇了。
他心中琢磨城门已闭,四关都驻有重兵,碰上了这些铁骑,轻则受一场闲气,重则有性命之虞,自然他决计不会被军士杀死,可是那一来全城之人都遭殃。所以他只在大街上走动,并不急于出城谒见穷家三皓。
他在大衔之上东张西望,许多新奇事物从未见过,倒也兴趣盎然,正走之间,忽见一个背负六袋的乞丐在街角处,一见到他,立即移开目光,悄然走了,裴淳认得这个穷家帮六袋弟子是他见过的人,心中大为惊讶,忖道:“他们都晓得我跟淳于大哥交情极深,为何不过来相见?”
裴淳生性谨慎,虽是大感迷惑,却不鲁莽追去招呼,又走了一会,忽然有人轻拍肩头,沉声道:“不要回头,放慢脚步,待我前面带路,等到我掉了手中之物,弯腰捡拾之时,你瞧我身躯向哪一边弯,就往哪边走,其时恕我不再引路,入巷之后第三家便是了。”
这人说罢便掠越到前面引路,裴淳瞧时,只是个外表极普通之人,若不是留了心细瞧,实在看不出有丝毫特别,这刻细加注视之下,却隐隐瞧出这人体格坚实有力。
此人的身份来历及如此诡秘的安排,可教裴淳猜不出一点头绪来,起初裴淳紧紧跟着他走,走了不远,那人头也不回地低声道:“别跟得太紧,明眼人会瞧得出破绽的。”语调急促,大有紧张之意。
裴淳只好坠后,距离那人背影约有三四丈远。他虽是想不出那人奉谁之命来引路,却悟出自己今日抵达金陵,一定已有别人晓得,而这些人会跟踪着他,所以那个引路之人才如此地紧张和诡秘,他灵机一动,走到适当的地点时,突然间闪入一条小巷之内。
小巷内一边是屋宇,另一边却是花园的围墙,裴淳纵身跳过围墙,贴立墙根,凝神倾听。
果然片刻间一阵轻微的步声巷口徘徊,接着便向巷内奔去。
此时天色已黑,相隔得远就不易瞧得明白。裴淳连忙跃出,伸手扣住墙头,只露出一对眼睛循声望去,但见一道人影很快地向巷内奔入,一瞥之下,瞧出那人一身劲装疾服,手中有个长形钆裹,似是兵器。
从束装上可瞧不出此人底细,裴淳正要趁机出巷,忽然有悟于心,暂时隐伏不动。过了片刻,那个劲装汉子从巷底奔回来,裴淳觅准时机,蓦地扑出去,人未到指力先及,但听指风破空“嗤”的一声,那人一声没哼,向前便倒。裴淳不待他倒下,已飘落他身边,伸手扶住。
只见这汉子面目陌生,因是侧身垂头靠在裴淳手臂上,所以瞧见他耳后到颈部有一道长形疤痕。裴淳把他放在地上,摆布威靠墙而坐的姿势。取过长形包裹,抖开一瞧,却是一柄两尺半长的尖刀,刀柄上缠着银丝。
他从兵器上查不出一点线索眉目,便又跃回墙后。过了好一会工夫,巷口有人低声道:
“你怎么啦?点子呢?”问过之后,见对方不答话,奔到他面前,低头查看,裴淳无声息地从墙头冒起大半截身子,运聚指力向那人颈后的“大椎穴”隔空点去“嗤!”的微响一声,那人登时扑倒。
他觉得非常的满意,飘落地上,一瞧那人也不认识,却感到此人满面懔悍之气充满眉宇之间,这股神情好像有点熟悉。此时他断定已没有跟踪之人,所以赶快奔出巷外,四下一望,附近虽是还有人走动,可是似乎都是良民百姓。他循原先方向奔去,走到街道岔分之处,不禁踌躇回望。只见黑喑的转角处有个人站着不动,这刻从黑暗中走出,一言不发向前行去。
裴淳真想上去跟他说一说刚才的事,但终于没有这样做。
两人一前一后弯弯曲曲地走了一程,那人突然弯低身子捡拾掉落之物,拾起之后迅快地走了,裴淳回头查看了一会,确定没有人跟踪,才奔出去,迅速转入巷内。
第三家大门紧紧闭着,他敲动门环,竟没有人出应,裴淳腾身越门而人,但觉里面一片漆黑冥静,似是无人居住。
这时,裴淳不知不觉涌起满腔戒备之心,忖道:“这个引路之人身份不明,若是有人布下陷阱,诱我入彀那才冤枉呢!”于是提功聚力往前探索。
这座屋宇甚是深邃,走入第三进之时,与外间声息完全隔住,万籁俱寂,宽大的堂屋内没有灯火,黑暗无比,略略一站,正要举步奔到别处,角落里突然传出语声,道:“我们候驾已久,难道连话都不讲一句就离开吗?”
裴淳向那角落望去,只见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当下道:“阁下是哪一位?”
另一边的角落中传出口音不同的话声,道:“他是黑狱中的游魂”这个人说话口音比第一个人似乎更加平和没有火气,但语调却很认真,全无调侃玩笑之意。
裴淳讶道:“他是黑狱游魂?你呢?”
另一个角落中又传出第三个人的语声,道:“他也是黑狱游魂,唉!”
此人语声甚是熟悉,裴淳怔了一怔,蓦地想起来,道:“你你不是先前带我来的人么?”
此人默然不应,但别人答道:“不错,就是他了。此屋之中除了你之外,我们四人都是黑狱游魂,当真是可悲可叹”这个说话之人语气铿锵震耳,内力之深厚强劲,竟掩饰不住!
裴淳惊道:“四位游魂大哥召我来此,不知有何贵干?若是在下能够办得到的事,便请明言。”
第一个人开口道:“我等果然是有事相求。”
裴淳道:“不敢当得相求二字,诸位尽管吩咐。”
第二个人道:“黑狱之中毫无欢趣,唉!”
裴淳大惊忖道:“他们一直悲叹黑狱之苦,这回叫我到此,定与黑狱之事有关无疑”
第三个人说道:“且休提黑狱之事,小裴淳在等着呢!”他口中这句“小裴淳”大有亲热之意,教裴淳泛起受宠若惊的感觉。
第四个人道:“要说快说,咱们都所剩无多啦!”
裴淳听不懂“所剩无多”这话是什么意思,正待询问,第一个人已道:“不错,所剩无几,须得珍惜,咳!我这不是净说废话了么?”
第二个人接口道:“咱们多年以来罕有这等机会,自然会情不自禁!”裴淳此时已隐约晓得他们珍惜的是什么,所剩无多的是什么。
第三个人说道:“小裴淳,我们这就动手相搏,你要以一敌四。”
第四个人接口道:“一旦动手,便是性命交关之际,你千万莫要留情!”
第一个人说道:“你赢得我们,那就不必说了!”
第三个人说道:“若是敌不过我们,说不定要送掉一条性命!”
裴淳听到此处,但觉局势急转直下,变化之剧,大出意料之外,不觉愣住。此外,他又发觉这四个人乃是按着次序开声,每个人顶多说上两三句就停口,让别人接下去说。从这等情形瞧来,无疑是大家都珍惜发言的机会,似是有着限制,所以不舍得一口气把话说尽,以致往后不得开口。再者也含有留些机会给别人轮流发言的意思在内。
这等情形实在是稀奇古怪无比,哪有连说话的句数也有限制的?是谁限制他们?为什么他们愿意被限制?
这一连串的疑问他都没有工夫细想,只听第三个人接着道:“兄弟今日若是战死此处,多年来潜心研悟出来的一点心得,将要付诸流水,瞧来只好预先托付小裴淳了”黑暗中突然传出三响击掌之声。这人的话登时打住,只长长地叹息一声。
裴淳正在满腹疑云之时,忽觉一阵劲风袭到,伸手疾攫,却是一个油布小包。劲道柔和,分明是第三个人扔给他,并无恶意。裴淳心想:“这小包之内大概就是他多年研究的武功心得,现下托付自己,却不知怎生处理?”当下问道:“我该怎么办?”
第四个人在另一角说道:“动手相搏,非生则死,切记斯言,我也托付你啦!”话声甫歇,传来掌声四响,接着一阵风声袭到裴淳面前。裴淳伸手抓去,绰住一块物事,厚约一寸,宽长如掌,份量甚轻,不知是什么东西。他听出掌声是分别由第一、第二两人所发,此时,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四个人说话的句数各有限制,由他们四人自行监视。掌声分三响及四响,必是表示第三、第四两人句数已满,不得再说之意。”
第一个人开口道:“小裴淳,若然你敌不过我们而又幸而不死的话,便不许离开此地!”
掌声一响过处,此人也就缄口不语。
第二个人长叹一声,道:“这黑狱中的岁月真不好受啊”话声戛然中断,却不闻掌声。
裴淳连续接到两样物事,赶快都放在怀中,顺手掣出七宝诛心剑,大声说道:“在下虽不知道四位前辈托付之物如何处理,但总须幸而不死才谈得到这事。”那四人默然无声,裴淳又接着说道“在下手中之剑,名为‘七宝诛心剑’,锐利无比,本是南奸商公直商大哥之物,诸位前辈须得小心!”
那四人没有一点表示,好像都未曾听过商公直之名。第四人举步走过来,身形经过门口之时,裴淳借着外面亮光,隐隐瞧出是个身材高大长发披肩之人。他哼了一声,缓缓出拳劈去,拳力如山涌撞而去,势道沉雄无比。
裴淳大吃一惊,忖道:“这等高手当今武林中已是罕见,比之马延、步崧他们高出一筹有余,一个就够我受的了,何况四人之多”转念之际,左手托住右肘尖部位,全身真力汇聚到右掌之上“呼”一声拍出去。
拳掌两股真力一触“蓬”的大响一声,不分高下。斗然间一缕锐风袭到裴淳背后大穴,裴淳头也不回,使出“天机指”的功夫,手指从腋下穿出,指力发处,迅若闪电般向背后袭到之人反击过去。
背后袭到之人低哼一声,刷地跃开,那一招竟未遑使完,便被迫退,裴淳听口音得知了是第一人,心想此人纵到背后近处还不曾被自己发觉,可见得轻功极是佳妙,再者他出招发劲之时,能得突然撤退,功力之高也是十分的惊人。刚才他若是当真存心偷袭,自己这刻多少总得带点伤不可。
念头才转,两边角落中风声飒然卷到,裴淳挥剑使出一招“锵金戛玉”剑光四散流转,呛呛连声响处,这一剑同时抵住一根圆管,两支判管笔和迎面的拳力。那根圆管想是铜箫,挥动之时发出微微不同的劈风之声。
眨眼之间又接战了四招,裴淳左指右剑,守得甚是严密,但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自称黑狱游魂的四人攻势越发激烈凶险,最可怕的是这四人手法招数各有奇妙惊人之处。
裴淳虽是博知天下各家武功奥妙,却一点也不晓得这四人的家数,因此简直无法预测对方下一招的变化,这种打法自然不能持久,眨眼之间“砰!”的一声,底下中了一脚,身形一歪,于是同时之间挨了好几下,铜箫击中他左肩,判官双笔分别点中他左胸右腰两处穴道,还有第四人的拳头击中他胸口。
裴淳一跤跌倒,身上几乎无处不痛,尤其是那一拳几乎把他打昏过去,但他心中比肉体更为难受痛苦。当他稍稍恢复清醒之际,首先想到师父的话,赵云坡有一日对他说:“将来你有机会与人动手,制敌致胜虽谈不到,但一心一意防守的话,天下间能击倒你的人屈指可数!”
赵云坡一向很少说话,这一次是见他练完“天罡九式”之后第一次夸奖他。因此裴淳牢记在心,认为这一路师门绝技绝难被敌人攻破。谁知今晚不但未满十招就倒在地上,最痛心的是他在此战之中已加上李星桥独步宇内的“天机指”尚遭这等惨败,教他如何不痛心欲死?
那四人站在他四周,叹息之声此起彼落。过了片刻,第四人弯腰伸手向他身上按下,裴淳手掌起处,五指牢牢扣住第四人腕上脉门。第一人也弯腰伸手,裴淳用剑柄一敲他臂上穴道,紧接着以这只握剑之手腾出三指,勾扣住他的腕脉。
这些动作都在毫无声息之中完成,第二、第三两人同时弯腰伸手,裴淳突然觉得奇怪,一则这四人都同样向他身上伸手,不知有何用意。二则他们出手之时毫无劲力,不似要杀死他的意思。
因此,裴淳不加抵抗。那两人的手一齐探入他怀中,轻轻一摸便即缩了回去。裴淳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双手一松,放开第一第四两人之手,说道:“原来诸位只是要取回各自付托于我之物。”
那第二第三两人并不知其他两人被裴淳扣住腕脉之事,都道裴淳业已身死,这刻惊讶之极。但他们老练无比,惊讶中不约而同地跃到门口,守住出入道路。
裴淳心想:“我一定要弄明白今晚之事,他们到底是谁?怎会识得我的名字?想托付什么事情?但另一方面出手之时却毫不留情,究竟有何用心?”
当下说道:“在下没有逃走的打算,也闯不过诸位的拦截,但若是诸位不赐告内情,在下只好想别的法子脱身!”说完这话,那四人没有一点声音,裴淳没有法子,便屏住呼吸,以全身毛孔吐纳气息,一面悄悄向墙边移去。这间堂屋白天也十分阴暗,这刻更是漆黑无光。
他贴近墙边,谁也瞧不见他。
过了一会,屋内只有四个人的呼吸声,全都十分均匀细微,一听而知这四人功力相若。
他们发觉裴淳忽然消失不见,又是讶骇又是焦躁。因此呼吸都变得浊重。裴淳悟出此理,更加潜匿不动,又过了好久,那四人已经确认裴淳不在此屋之内,顿时咳嗽之声此起彼伏,他们的咳嗽声时长时短,忽高忽低,最多的连续咳了十七八声,生像是裴淳一走,他们的痨病都发作了。
裴淳初时觉得好笑,但随即醒悟,心想:“以他们这等武功身手,不该有病。这咳声中节奏鲜明,敢是他们彼此正在交谈?是了,他们说话既有限制,自然要用别的法子交换心中意思。”
咳声停止之后,裴淳又等了老半天,他们仍然一无表示。裴淳虽然性情宽厚,极有耐力,可是这哑谜似的局面教他好生不安。再等了一会,已是三更时分,裴淳便忍不住说道:“务请诸位明示今晚之事,否则在下便要走啦!”话声未歇,屋内咳声大作,有的如连珠迸响,有的大声镗错。一听而知这四个“黑狱游魂”都急于表示自己的意见。
要知裴淳躲了起来,又以全身毛孔呼吸,那四人查听不出他的声息,本以为他已经逃走,目下忽闻其声,这一惊非同小可。
风声飒然连响,有两人施展极快身法扑到,出手猛攻。裴淳一面运足“天罡护体”功夫,一面出手抵敌。从兵器风声上辨出乃是铜箫及判官笔。可知乃是第二第三两人出手。他右手一招“星移物换”五指发出的劲气隔空抓住铜箫借势用力,使铜箫向判官笔上扫去。
这一招奇奥无比,尤其是发力使劲微妙艰深,忽正忽奇,使人揣测不出半点头绪。那根铜箫疾猛扫向判官双笔,竟然不由自主。
裴淳左手却不闲着,使出天机指功夫,拇指向外一捺,劲力应指而出,但闻“嗤”的一响破空之声,直袭左方之敌。此时对方两人兵器相触,各自正以全力煞住兵器去势。裴淳这一指侧袭之感,全然无法抵挡。
他的指法传自李星桥,天下无双,共有七种发劲吐力之法。这一指乃属七种指法中的“攻坚”法门,劲道锋锐如刀剑,可以洞穿牛腹。他本来只擅长护身救命为主的“行远”法门,最不擅长的便是这种凶毒的“攻坚”法门。可是此刻乘势使出,恰好把这种指法威力十足发挥。
一声惨哼过处,第三人仰跌地上,两支判官笔分别掉地,发出震耳惊心的响声。
裴淳此生第一次施展出最上乘的武功杀死对手,心中的震动无可形容。这刻明明感到铜箫挟着极强劲的风力袭到,也不会闪避。
铜箫抽扫之势固然猛急,但最厉害的是箫身上冒出一截四寸长的利刃,利刃尖锋却是直钉之势。因此若是这一箫扫中裴淳的话,也就是说同时之间这口利刃也会钉人他穴道之内,裴淳动也不动,他根本没有别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已杀死了一个人。这生死一发之际,那口利刃已经刺破他的皮肤,刚刚微有感觉之时,突然间撤了回去。
他不晓得对方为何撤回兵器,头脑突然恢复清醒,忖道:“我与对方毫不相识,却杀死了他,这都是练有武功之过”心中一阵悔恨,举步向屋外走去。
三道人影横列在门口,阻止他的去路,第一人沉声道:“原来你不但尽得赵云坡真传,连李星桥的指法也练成功了”
第二个人接口道:“中原二老虽是正派侠义之士,可是心肠之冷硬也是出了名的,小裴淳承继了他们的冷心铁面”
第四人道:“你想出得此门,须得把我们三人全部杀死,但愿你有这等能耐”
裴淳叹口气,说道:“在下再也不愿动手啦,求求诸位让我走吧!”
第一人纵声大笑道:“妙得紧,咱们说的话他都当作耳边风!”
第二人道:“我刚才该当放手扫击,瞧瞧他‘天罡护体’的功夫可抵挡得住我‘铜箫藏刃’的绝技”
第四人接口道:“他口气似乎甚为真诚,但我可不敢相信外表诚恳老实之人”
这时,那三人都排列在门口,因此裴淳从屋内望出去,隐约瞧见他们都是身披黑色长衫,头发长拂双肩,形状甚是古怪,果然不似是世间之人。他缓缓地道:“在下情愿被诸位杀死,只不知诸位信也不信?”
第一第二两人不做声,第四人道:“信便怎样?不信又怎样?”
裴淳说道:“诸位信也好,不信也好,在下这就走出去,诸位要杀便杀,不杀的话,在下就从此告辞。”说罢,举步向前走去。
那三人都迟疑着没有出手,显然有八分信他的话。这刻被他迫得齐齐后退,终于退到槛上,三人并排塞住门户,裴淳除非从上面跃过,否则没有缝隙可走。他决意不再使用武功,所以不能从上面跃过,只好站住发怔。
如此相持了一个更次之久,裴淳反倒不着急了,心想:“我一走了事也不是办法,瞧他们这刻居然不出手取我性命,可见得他们不是凶恶嗜杀之人。他们为何自称黑狱游魂?为何作此装束?长相怎样?年纪有多大?等到天亮就可以瞧出大概情形。此外,我得埋葬好那位被我害死的前辈才行。”
突然间外面传来低微响声,似是有人潜入。那三人边即向屋中奔人,顺便也把裴淳推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