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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夜色降临,外间丫鬟便进来,扶着宋矜上了小轿。宋矜蒙着盖头,坐在颠簸的小轿上,听着外头锣鼓唢呐声。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才在侧门前停下。
天大概是要下雨了,狂风吹卷起帘子,连盖头都险些被掀飞。
宋矜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按住乱飞的盖头。
目光却不经意朝外扫去,瞧见略显热闹的邵家大门前,聚集着不少马车。有人正掀开车帘,抬手往前一望,视线便落在她身上。
看过来的人正是何镂。
他眸光微眯,动作不经意一顿,随即便淡定下了马车。
宋矜指尖按住盖头角,心口狂跳。
她不知道何镂是否看到了她,又是否认出来了她。但无论如何,已经到了这一步,账本一定要设法拿出来。
小轿抬入后院,丫鬟将她接入房间内。
后院静悄悄的,喧哗声都在前院。
宋矜取下头上的盖头,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仍旧立着几个丫鬟婆子,宋矜上前去将她们打发了,视线这才落在门口的梨花树下。
这里毫不起眼。
即便是抄家,都未必能料到账本就藏在这地下。
她不敢耽搁,找了趁手的物件便开始挖了起来。不多时,便从地底下摸到一个小匣子,打开赫然是一个账本。
宋矜将账本收入袖中,将土地踩平。
她这才急急进了房间,心下打鼓。
进来容易,出去却并不容易。不说四处立着的丫鬟婆子,断然不会让她一个新进门的妾室乱跑不说,若是邵景和发现破绽就更不得了了。
好在章向文给她讲过邵家的布置。
宋矜短暂思索过后,便趁着丫鬟婆子尚未回来,往后门摸索去了。
邵家后院布置得十分华丽,占地极广。此时人手都被调拨到了前院,反倒撞不上人,令宋矜稍稍松懈。
但没多时,前方便传来脚步声。
宋矜身形一晃,躲入假山中。
不等她松下一口气,一只手便从身后伸出来。熟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几分嘲弄,“宋娘子。”
宋矜不由侧目。
竟然是何镂。
不等她回答,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男人的身形显露出来,瞧见何镂,仿佛大吃一惊,“何大人?你这是……”
宋矜感觉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
迟迟没有移开。
何镂似笑非笑瞧着她,眼中透着淡淡的要挟。宋矜头皮发麻,想要求何镂,却又信不过何镂。
“这是?”男人问。
何镂的视线落在宋矜身上,慢慢道:“本官带来的姬妾。”
“姬妾?”男人似乎是不相信。
何镂懒散地抬眼,笑容阴狠,“怎么,难道还要本官将自己的姬妾,也送给你品尝一二吗?”
“岂敢,岂敢。”
“那我便不打扰何大人了。”
何镂目送男人远去,才抬手捏住宋矜的下颌,“几日不见,如今看不上谢敛,倒是喜欢邵景和这样又老又丑的了?”
宋矜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高。”何镂嗤笑一声,靠着假山懒散瞧着宋矜,“若不是我,方才邵景和可不会放过你。”
宋矜不吭声。
邵景和不是好人,难道他何镂就是了?
但眼下打草惊蛇,恐怕不好出去了。
何镂瞧着女郎沉思的模样,眸色渐深。虽然厌恶她周身的清高,但也不得不承认,宋矜有旁的女子没有的骨气和胆量。
尤其是藏在这么一副柔弱、温良的皮囊下,隐约透出的倔强风骨,便显得尤为的令人着迷。
“你这身嫁衣,又是为邵景和那个老胖子穿的?”何镂眸色渐深。
其实她穿的只是一身红衣裳,算不上嫁衣。
但他亲眼看见她坐在邵景和妾室的轿子里,自然知道她扮做了什么身份,此时只觉得讽刺。
她愿意嫁给谢敛。
甚至愿意犯险进入邵家。
唯独他好像是什么洪水猛兽。
“多谢何大人解围。”宋矜却不搭腔,盈盈一拜,起身要走,“邵家后院不是什么好地方,未免他人忌惮,何大人还是小心些。”
虽说邵景和与何镂应当算是一党。
但也免不了猜忌。
肩膀却被人陡然扣住,何镂的嗓音幽幽传来,“我既然说了,你是我的姬妾,总不能不全了这个谎言。”
何镂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院带。
宋矜挣扎,却没有对方的力气大。
不多时,她便被带到了前院。何镂也不估计旁人,牵着她的手,径直出了门,将她甩入马车内。
随从连忙上前,呈上手铐。
何镂冷笑一声,扯落一截衣摆,将宋矜双手绑上。
“驾车,出城。”
宋矜骇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何镂。然而何镂掀起车帘,将袖中一块银子抛掷入街角乞儿怀中,说道:“去谢敛家中传信,说宋娘子不回去了。”
乞儿怯怯问:“去……去哪里?”
何镂冷笑:“岭南。”
车帘被甩下来,马车绝尘而去。
乞儿呆呆握着银子,瞅见邵家门内追出来的侍从,连忙将银子塞入衣裳内,朝着谢家的方向跑去。
整个汴京城压在浓云之下。
一骑自城外疾驰入内,穿过长街奔驰向皇城。
乞儿自然跑不过快马。
他见快马过处,皆有白幡挂起,但觉胆战心惊。
谢家大门紧闭,竟有屋檐下两串灯笼被风吹得飘摇。乞儿大力拍门,不知叫唤了多久,在他快要放弃时,终于身后响起马蹄声。
风声萧萧,积攒了满天的雨水簌然而下。
灯笼模糊的光晕照亮为首的人。
青年披一件绀青素面鹤氅,半面肩袖顺着雨水,淅沥沥淌落血水。他垂眸在灯下看过来,目光冷清肃静,苍白的面上仍溅着血痕。
乞儿一见他,骇得后退几步,摔坐在泥水里。
谢敛收起手中雪亮的长剑,漆黑的眸子不见情绪,淡淡看向地上的乞儿,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
乞儿咽了一口唾沫。
眼前的人分明一身文人打扮,身后却紧跟着一行披尖执锐的官兵。不但如此,人人身上犹带着血水与伤痕,使得暴雨都浮起一层血腥气。
在压抑的氛围下,乞儿大声将何镂交代的话说出来。
谢敛握紧了手里的剑,问:“是谁交代你的?”
“一位年轻郎君。”乞儿颤抖着道。
谢敛浓长的眼睫挂着水珠,他静静抬起眼眸,朝着城外的方向看去。宋矜分明说会相信他,却又偏和别人一起走了。
他信任她和章向文……
她竟要和章向文一起去岭南。
“关城门。”谢敛道。
左右闻言,微微一震。
随即,为首的副将连忙点头,称是。
谢敛拨马转头,朝着城外的方向追去。整个汴京城内各处亮起灯火,官兵或围向皇城,或追向谢敛。
国丧的钟声自皇城内遥遥传来。
啼哭声被雨声模糊,又被铁甲马蹄声打断。
一直追到城门口,赫然可以瞧见停靠在车门口的马车。
谢敛长眸微眯,抬手接过左右递来的羽箭。
他高倨马上,抬手张弓搭箭。
君子六艺他一向学得很好,只是少有可以用到的时候,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
羽箭破空而去。
铮然一声,钉穿了车辕。
马车晃动一下,不得已停下。车帘被掀开一道,从车内探出头的人,却是何镂。
谢敛不觉握紧了手中缰绳,隔着冷雨望向车内。跟随在他身后的兵士催马上前,快步拦住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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