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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雾朦胧。
消息传到谢家时,宋矜刚刚起来,坐在灯下看账本。
蔡嬷嬷听了,手里的梳子落在地上,失声道:“郎君这样的年纪,就位至宰辅了?”
即便是不懂官职如蔡嬷嬷,也知道这不简单。
宋矜道:“……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罢,她捡起地上的梳子发呆。
如今朝堂上,恐怕除了傅也平,便是谢敛最为位高权重。
门被叩响,外头传来田二郎的声音,“夫人,外头来了好些道贺的人,已经把路都堵住了!”
宋矜回过神,将头发绾起来。
她吩咐田二郎将家中仆人唤过来,自己则带着蔡嬷嬷,径直推门出去。
外头的吵嚷声,在院子里头都能听见。
当初在岭南时,就早有人开始巴结谢敛。如今到了京都,巴结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她也早有准备。
“谢天谢地,娘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蔡嬷嬷牵着宋矜,又叮嘱道,“日后不要与郎君吵嘴,好好过日子,也不必想着什么和离了。”
宋矜不由道:“阿嬷!”
但她也顾不上解释什么,便忙着打点来传话的宦官,又着人去应对门外道贺的诸人。
来道贺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是谢敛的故交。
但饶是不认识,也足够热闹了。
谢家门前车如流水,终日热闹。一直到除夕这天,众人都忙着祭祖,前来拜访的人才少了些。
好不容易得闲,宋矜让蔡嬷嬷回去与家人一起过年。
自己则仍旧处理家中杂事。
却没料到,这天傅也平亲自到家里来了。
傅也平身为当朝首辅,从来只有别人去拜访他的道理,哪里会亲自来别人家里。
宋矜领着仆人,亲自接待。
傅也平瞧着家中各处,方才朝着宋矜笑了笑,“含之满心都是公务,本以为顾不上家中,你倒处置得很好,难怪京中都说你们夫妻关系好。”
宋矜只道:“郎君做什么都用心。”
傅也平笑笑。
谢敛正从书房内出来,正听见她这一句,似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垂眼,行了个礼,“傅首辅。”
“今日是除夕,我与你说会儿话便走。”傅也平径直走入书房,也不避开宋矜,“陛下的意思是,新政暂时交给你来处置。”
宋矜不由微微屏息。
她攥紧了袖口,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谢敛。
谢敛面色如常,仿佛早已料到这事。闻言,也只是看向傅也平,恭敬地问道:“首辅今日来是?”
这话问得直接。
傅也平隐晦地看他一眼,笑道:“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谁都知道,朝廷的新政由傅也平负责。两年时间,不说推行得有岭南好,但主动人事变动已经确定了。
如果谢敛接手,等于是打傅也平的脸。
与其说是问谢敛是否愿意接手新政,不如问,是否愿意与他傅也平为敌。
宋矜想通其中关窍,不由微微蹙眉。
傅也平在朝中经营多年,不是才被召回京都的谢敛可比的。再说了,朝野上下,因为阿爹和世伯针对谢敛的人更不是少数。
此时此刻,谢敛不该与傅也平闹翻。
“若是首辅不嫌弃,我可以代劳。”谢敛淡淡道。
傅也平微妙地沉默下来。
宋矜都有些意外。
片晌,傅也平有些无奈地说道:“含之,你倒是还年轻,不知道为官总要稳妥些的道理……”
“岭南的新政,推行得还算稳妥。”谢敛道。
傅也平哑口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说道:“若是你要接手,往后在朝中,我也没有提携你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但傅也平心里也清楚。
如今的谢敛,已经入了内阁当首辅,又兼领着吏部尚书的实权,实则权力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提携?
谢敛哪里还需要他的提携。
傅也平端起了手边的茶水,浅啜一口。
他垂眼看见茶水里自己的倒影,鸡皮鹤发,老态龙钟。反倒是对面的谢敛,仍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气度清隽勃发。
走到如今的位置,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
但谢敛何其年轻。
“含之记得首辅的提携。”谢敛温和地说道,亲自为傅也平倒了茶,“日后,便不劳烦首辅费心。”
傅也平接过茶水,看他一眼。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两人心里都清楚,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平平静静坐着喝茶的时候了。
道不同,自然不相与谋。
谢敛所要推行的新政,和他所推行的新政,明面上是一模一样的条例,实则全然不同。
傅也平搁下茶盏,看了宋矜一眼,对谢敛道:“听闻你这些日子,都在调查敬衍的案子?”
宋矜一颗心陡然提起来。
谢敛:“皇陵案的风波因我而起,如今久久搁置着,没有这样的道理。”
傅也平:“不要这样说,与太后也脱不了干系。”
说罢,傅也平看了宋矜一眼。
宋矜微微一激灵,下意识朝着对方看过去。然而傅也平随即便收回目光,整袖起身,竟然是要走了。
不等两人开口,傅也平道:“不必送了。”
等到送走傅也平,宋矜便快步回到房间。她打开妆奁,翻开账册,对比王伯为她查出的名册。
很快,她便察觉到不对劲。
账册上每一笔不对劲的钱款,去向都是太后的母家。除此之外,没有半分纰漏。
若是父兄的案子被调查到底……
父兄必然身败名裂。
皇陵案不能再查下去了。
第107章临高台一
宋矜不由将账本再看一遍,确保自己没有看错。重新看毕,她才蹙起眉宇,略微发怔。
她完全没料到会这样!
无论怎么想,都想到账面上空缺的钱款,竟是流向了太后手底下。
宋矜不信父亲真的贪污了。
但看着眼前的证据,她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恐惧。
谢敛的自陈书已经重新将皇陵案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旦朝廷进行调查,反而通过证据证实了这件事。
而她很清楚,父亲绝不是贪污受贿的人。
这其中,必然有内情。
宋矜靠在案几上,合上眼叹了口气。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暂且放着。
无论如何,她都绝不能让父兄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但如果这么放着……
民间对谢敛的骂声,只怕会越来越大。
她作为宋家的女儿,到时候必然左右为难。与其等到那一日,最好的方法,便是趁早和谢敛划清界限。
但划清界限,谈何容易?
宋矜没由来有些害怕。
她早些时候,才和谢敛说想要陪着他。
但真到了这样的时候,她也和别人一样,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无法做到自己的许诺。
宋矜挣扎片刻,目光仍旧坚定。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听闻章向文去职还乡,今日应当刚刚启程。她决定去找章向文,仔细问一问其中的关窍。
风吹得帘子卷起,宋矜起身披一件斗篷。此时天色已经晦暗下来,远处烟花破空,家家户户响起爆竹声响。
细细密密的雪花吹落下来。
谢敛穿过长长的廊庑,拥着厚厚的氅衣,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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