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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清贵,又要是天子心腹,何镂心中冷笑。
“好处少不了你的,让人动手就是。”他轻蔑地瞥一眼知县,冷哼。
知县躬身,立刻吩咐下去。
宣化县穷山苦水,百姓早就对朝廷失望透顶。新政的消息一经散布,百姓便笃定,这是要再次将属于他们的田地,想方设法划归到豪族手中。
尤其,推行新政的人是谢敛。
如今天下皆知的罪人,不但残害忠臣,还意图谋反。
何镂端着茶盏,喝了一口。
皱眉丢下粗茶,嫌恶地漱口,瞥向窗外杂乱的院子。
他不理解谢敛,听到这个名字便烦。分明才学出众,只要他想,有得是朝中显贵青睐与提携,轻而易举便能将寻常人甩在身后,平步青云。
朝中同僚敬重他,不知所谓的女郎爱慕他。
偏偏谢敛是个怪人。
何镂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时,谢敛尚未及第。
天色还没亮,他收了某位二世祖的好处,一脚踹翻了要救妻子的男人。正要抽出刀,抵着对方的脖子威胁,就被推开窗的青年打断。
那窗子一直亮着灯,青年面色苍白清寒。
眼底有淡淡的青影,却不见什么疲倦。穿着件洗得发白,还叠着两层补丁的直裰,清清冷冷地睨着他。
那目光平静,带着读书人独有的清贵傲慢。
果不其然,斯文的话里,也藏着文人独有的刁钻刻薄。不过三两句,便将二世祖吓到了,提起衣摆转身就跑了,生怕被谢敛告上去,
何镂当时嗤之以鼻。
迂腐、清正但又穷酸,汴京城最不缺的,便是这样的书生。
直到这年放榜,谢敛一举成名天下知。
从此他平步青云,立身正得有些令人咋舌,偏偏又有出色的才干相貌,酸腐气没怎么瞧见,只让人觉得他是个风骨磊落的真君子。
可他偏偏要得罪那么多人。
若是当日死在汴京城,或许他还能一死留名,令人为他惋惜几句。但如今在宣化县推行新政,他注定死得悄无声息、莫名其妙,这可是他为百姓呕心沥血总结的新政。
——可百姓才不懂谁对他好。
何镂轻哼着小曲,等得暮色沉沉。
终于,屋外有人急匆匆进来传信了。
“出意外了!”知县道。
何镂陡然站起来,随即又镇定下来,冷声问:“出什么意外了?这么多山匪,你暗中喂了这么多年,别说还对付不了十来个新来的衙役?”
“京都派了人来,协理新政试点。”知县叹息。
在何镂说话之前,他咬牙抹着汗道:“是令安七年的进士,当今次辅的第四子,暗中领着命就来了宣化!这么大的事儿,大人您都没得风声吗?”
何镂眸色转冷,知县噤声。
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可见朝中早有分歧。
“废物。”何镂骂道。
知县没法顶嘴,轻咳两声,不再说话。
但何镂却觉得头疼不已,陛下派谁来不好,偏偏派的是章向文。
谢敛不仅是章永怡的学生,还与章向文曾是同窗,两人在朝中的关系也极好。虽说流放之前,谢敛已经和章家断绝了交情,可情分哪是说断就断的!
再说,章向文……
章家世代书香,代代都是纯臣。只要章向文在,想要动些歪心思,恐怕都难了。
“先让他们别动。”何镂来回踱步,瞥了一眼窗外宣化县的方向,“……左右人都到这儿来了,今日匆忙,还不如来日做干净了。”
反正阻拦新政的,又不止他。
就是小小的邕州城、弹丸之地的宣化县,都有的是人要谢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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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整个宣化县被黑暗笼罩。
外间的喧哗一直没有停止,宋矜长时间精神紧绷,有些累。
她也没来得及问谢敛,他到底要做些什么。此时等得越久,心中的不安便越发浓烈,尤其是外面的动静陡然变大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且训练有素,明显是朝廷的马。
外头的人群也似乎也被惊扰了,变得情绪激愤。原本还有衙役在安抚他们,此时一下子炸开了锅,大门也被陡然撞开,另一面墙应声坍塌。
这院子彻底拦不住人了。
宋矜想也不想,背着药箱朝外跑去。
远处马蹄声渐渐,火光随之起伏,扬起的灰尘越来越近。
为首的人看不清面容,深青色氅衣广袖翻飞,掠起鹤羽一样的弧度。宋矜被恐惧扼住了喉咙,满脑子都是谢敛,想也不想朝着人影奔去。
人影似乎察觉了她,抬手勒马。
对方翻身下马,一把拉住了险些摔滑在地上的宋矜,将她拖到身后。
宋矜回过头,才惊觉不对。
章向文解下腰间敕符,自报身份,身后随行的官兵抽刀拦住百姓。着甲衣的官兵高倨马上,雪亮的刀光一现,凛然杀气便镇住了闹事的百姓。
渐渐安静的火光中,道路尽头马蹄声缓缓。
谢敛不知何时也到了。
隔着暮色,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躲在章向文身后的宋矜上,再看向了章向文。他眸色平静如墨池,身后跟着仓促而来的差役,比起章向文有些苍白狼狈。
第54章遗莲子一
喧哗声渐渐熄灭。
有人想跑,但四周已经被围住,只能留在原地,警惕盯着谢敛。
夜风吹得青年鬓边碎发轻拂,灯火明昧。
他执鞭策马时身姿依旧挺拔,脊骨如松如竹,肩头的月光如一层轻霜。
多年来,宣化县的知县都不敢管事,睁只眼闭只眼糊弄过去。可以说,做宣化的知县,想要保命就必须听话,否则就会有性命之虞。
但谢敛不一样。
他来意特殊,且不是怕死的人。
谢敛要是重新收取赋税,调查往年的案子,他们都没有活路了。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除掉谢敛,以绝后患。
“负隅顽抗,坚持闹事者以造反论罪。”谢敛语气平静。
底下一片喧,立刻有人蠢蠢欲动要冲上来,做最后的挣扎。要真被扣上谋逆造反的帽子,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众人几乎无法忍耐。
衙役立刻上前,抽出腰间佩刀。
彼此对峙,一触即发。
谢敛扫视众人一眼,语调寻常,“协助平叛乱者,减一年赋税,重新登记为良民。表现出色者,衙门录用为小吏,协理重新丈量土地,登记造册。”
短暂地交流过后,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百姓都靠土地吃饭。
可世家豪族有数不尽的办法,将土地归为己有。
久而久之,他们握在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少。但要交的赋税,却是一点也不会少。到最后,只能向富户租赁田地,要交出去的佃金就更高。
遇到荒年,只能卖儿鬻女作为周转。
若是重新丈量了土地,分到他们手里的土地就多起来。
有了足够的田地,就能吃饭。
能吃饭,就要做买卖、奉养老人、让儿女读书进学……但这些,都需要良民身份。如果有了能维持生计的田地,哪怕是种田种地辛苦,大家也都愿意当良民。
若不是活不下去,谁肯当山匪?
就是穷得只剩一口气,良民也比山匪看得见盼头。
人群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彼此激动。
宋矜也跟着,松了口气。
丈量土地,远没有字面上那么轻松。
有了“山匪”背景的小吏帮忙,能够震慑豪族,让丈量土地变得不再艰难。可以说,这场乱子本来为了给谢敛下马威,结果却被他化解,给新政添了一把助力。
这些“山匪”,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衙役们反应过来,终于松了口气,主动和没文化的山匪解释,一旦这么做他们能拿到些什么好处。
见此,章向文都忍不住笑了笑,遥遥拱手示意。
但很快,章向文就回过神来。宋矜由着他将自己上下打量一遍,看着他眉头越蹙越紧,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漏洞。
“含之怎么做事的?来宣化也敢带着你。”
宋矜微微一怔,回过神。
她很少见章向文露出这么严厉不悦的神色,纵然这不是对她。
“世兄,这不怪他……”她有些窘迫。
章向文想也不想,说道:“地方贫瘠,换成哪里都清苦。何况宣化穷得连年赋税都交不上去,他也敢带你来,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你体弱多病吗?”
宋矜苦恼,不知道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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