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

春梦无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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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家里到村里的学校去,要走好几里弯弯曲曲的山路。山路是沿着小溪一直延伸下去的。由我们家里出发,沿着小溪一直走,要走三十分钟才能走到学校里。我每次去学校的路上,总喜欢把折好的纸船放到溪里,然后跟着它走,所以我老迟到,每次到校时,都下早自习了。

    因为放了两个月暑假,爸爸让我一直呆在山里,帮家里做事,哪儿也不准去,可我多想下到村里去跟上学时的伙伴玩玩啊。爸爸说,家里妈妈有病,两个姐姐又都出嫁了,总得要有一个打差使的,叫我下学期开学时就不要去读书了。我听了好伤心啊,我读五年级了,只一年就毕业了,爸爸却不想让我读书了,多可惜呀,我再也不能到溪里去放纸船,再也不能跟那些伙伴玩了。有好多天,我一个人躲进山里,柴也不砍,就睡在树叶上想自己的事情。我不想理爸爸了。每次我在一边看着爸爸闷闷不停地抽着旱烟,我就想哭,可我还是忍住了。我已经十三岁了,过几年就要变成大人。老师说过,大人是要坚强一点的,我也要学会坚强再也不能掉泪了。

    有一天,爸爸出去收割去了,我心里有气,就不肯去跟他拾禾穗,我在家里自个儿玩。妈妈整个署假都睡在房里一起不得床,比早先时候瘦了很多,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惨白白的。我每次给她端东西去吃,都看见妈妈脸上是湿的,她一定常常一个人在哭,可她是大人呀,大人是不哭的。要不,她一定身上哪里疼,忍不住才哭。爸也帮忙找过,还到医院住过,回来说,是得了什么脑血栓,已经开始偏瘫了。家里没了钱,只好回家来住着,吃一些药片。但药吃了好多瓶,也总不见妈妈好转。那些造药卖的,一定是在骗人。他们好没良心。

    “松松,你进房里来一下”妈又在屋里喊我,我不知道她喊我做什么,只好怯生生地进到房里,走到妈妈床边,低下头来。

    “你这不争气的孽子,就只晓得敲啊打的,也不想想这个家!要不是你老子累死累活,哪会有钱供你读书,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没想到我跟爸出去做事,妈竟会发那么大的火。我不敢还嘴。但我一想起爸不让我读书了,我心里就感到委屈。两个姐姐是别人家里人,都让他们上了初中,我小学没毕业就不让我读了,这一点也不公平。想着想着,我的泪水便来了,泉水般地冒出来,滴到地上。

    “孽子,你哭什么?有什么哭的?不做事还要哭呀!”妈妈依然余怒未消。

    “妈妈,我要读书!我要读书!”我再也忍不住,扑到妈妈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还没开学呀!你急什么?”妈妈用手捧起我的脸,亲切地问我,她脸上闪着慈祥的光。

    “可是爸爸说,不让我读了。”我气愤地告诉妈妈道。“他没跟我讲呀!”妈不相信地看着我,摇了摇头。”不信你问爸爸嘛!”我嘟起嘴巴。“好,好,我问他就是。妈要你读,你快出去做些事情吧!”妈妈哄着我,催我快出去做事。我听了妈这句话,心里又生出一丝希望来,便高兴地背起背篓,到田里拾禾穗去了。

    过了几天,就到报名开学的时间了。那天早晨,我起得比往日早些,爸爸也起来了,坐在禾场上的矮上抽着他的旱烟。我走过他身边时,他叫住了我说:“松松呀,你今天就别跟我去田里了,今天是报名开学的日子,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还是让你去读书,到你小学毕业了再作打算。”

    啊,真让我接着读书了,我高兴得想一蹦老高。爸又说:“你先去报名吧!学费开学了再想法子交。”“嗯,我知道了。”我用心地说。

    匆匆地吃了早饭,我便拿了做好的署假作业,蹦蹦跳跳地下山去报名。秋天的早晨,山路上铺了些落叶儿,软软的。溪里的水亮亮的,不时地翻起一朵一朵的浪花,好看极了。因为想着要去报名,我再没有心思到溪里去放纸船了。

    我们读书的学校,就建在筑起的堰塘边。学校周围长着许多青苍苍的柏树和枫树,枫树的叶子也开始变红了,大概是树顶上太阳上的原因吧。这许多的树围住的就是我们的学校。教室是一栋两层楼的木屋,楼上是老师住的地方,下面有六间大房子,五间是教室,一间是老师办公的地方,所有的老师都住到楼上。挨着那间大屋子的是一块好宽的平地,我们用来上体育课打球的。平地那一头连着马路。马路是通往地方政府的,听人说,到城里去就从那条马路一直走。可我从没去过城里呢。

    我到学校的时候,学校里已来了好多以前的伙伴,石头、牛仔、杏子、甜妹他们都来了,正在一堆说着话儿。石头最先发现了我,忙告诉那几个伙伴:“你们看,松松来了,徐松松来了!”他们一下子蹦跳着过来围住了我,问:“你怎么才来呀?我们都报名了?”“我这就去报。”“哎!慢点,告诉你吧!”石头一把拉住我,十分认真地说:“这学期,教我们是一个新来的黄老师。她长得可好看了,象电影里的夏菁阿姨。”“真的?”我问旁边那几个伙伴,他们都点头。“在哪儿报名呢?”我问。石头告诉我,还在我们以前上课的那间教室。“你们等等,我去去就来跟你们玩。”我丢开他们,忙跑去教室里报名。

    我走到教室门口站定,伸长脖子又往里一瞧,只是黄老师一个人坐在那里,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我咳嗽了一声,叫道:“黄老师!”黄老师抬起头来看我,她长得真象夏菁阿姨那样好看,头发很黑,怕是烫过的,蓬松,自然,脸是红润润的,特别是那眉毛和眼睛,太像夏菁阿姨了,眉毛乌青的弯弯的,象月牙儿,眼睛好大的,亮着好看的光。我一下子就喜欢上黄老师了。她见我站着没动,就走过去问我:“小朋友,你报名吗?”我抬起头看她一眼,朝她点着头。她把我带到她那张桌子前,提起钢笔,微笑着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呀?”那声音好甜,有点象我二姐的声音。“我叫徐松松,松树的松。”“你多大岁数了?”“十二岁。”“读几年级了?”“五年级。”“你爸爸叫什么?”“我爸爸就叫爸爸。”我奇怪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她听我这么一说“扑哧”一声用手掩住嘴笑出声来。“就是叫爸爸嘛,老师你笑什么?”她见我十分认真的样子,解释说:“我是问,你爸爸的姓和名字。”“哦!”我明白过来,但想了一想,实在记不起爸爸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好多人都喊她徐老倌,于是我告诉黄老师:“他叫徐老倌。”黄老师一听又笑出声音来。过一会,她又问:“你带了学杂费吗?”我想起爸爸交待我的话,便说:“我爸爸说等开学上课了,就想法子来交。”“哦。你家里没钱?”“不知道。爸爸说钱都给妈买了药了。”我老实地说。“你妈有病?”“嗯!她在床上睡了好几个月了。”“那为什么不去住院呢?”“爸爸说没钱。”她不问了,伸过手来接过我的暑假作业,翻了一翻,告诉我说:“好了,你九月一日来上课吧!”我一听可以了,心里很高兴,就向黄老师敬了个礼说:“谢谢黄老师!”她忙扶住我的肩,打量着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黄老师啊?”“石头他们告诉我的!”我仰着头望着黄老师,又补充说:“他们还说您象夏菁阿姨,可好看了!”“知道了,小松松,你去吧!”黄老师拍拍我的肩,又抚摸着我的头发,笑得好甜呀,比二姐出嫁那阵子还好看。

    九月一日老早,我就跑向学校去,半路上正碰上石头他们几个伙伴,石头问我:“你带钱来了没有?”我说没带。“那怎么成?老师说了不交钱,就不发新书。”“那我怎么办呀?”“回去找你爸爸要呀!”“可我爸爸说没钱呀!”“怎会没钱呢?大人都有钱。”石头肯定地说。我想想也是,就跑回来找爸要钱。爸爸说没钱,我总不信,就不肯走。爸爸拍拍我们肩说:“你去吧,好好用功就是,钱以后爸爸有了就给你。”我没讨到钱,只好又往学校走去。可走到半路上,我都不想去了。要是真的没交钱就不发新书,我一个人没有得书,那多难看啊,干脆到路上玩玩,或到溪里去摸些螃蟹,拿回家去给妈吃,等了头他们放学了,我再回家去,反正爸爸不会知道。这样想着,我便决定不再去学校了,躲在暗处,看石头他们散学了再作打算。于是我开始一个人尽兴地玩,直到下午四点,才回家去。这样一连哄了爸爸三天,爸爸也没发现破绽。可我心里还是想要了钱去领新书续的。

    不料第四天下午我从溪里摸了一大串螃蟹回家里,竟看见黄老师到我们家里来了!我吓得想跑开,正跟黄老师说着话的爸爸突然吼了一声:“松松,你给我过来!”我一看跑不掉了,只好胆战心惊地走到爸爸和黄老师跟前,低垂着头叫道:“黄老师!”等候着爸爸发落。

    “你说,这几天你逃学,都到哪里去了?”爸爸气呼呼地问我。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了一遍。爸爸听了不再骂我,只闷闷地叹了口气。黄老师在一边说:“孩子嘛,知错了就行,明天叫他到学校去,学杂费我先帮您出着吧!”随后又从肩上挎着的小皮包里取出一叠钱来,递到爸爸跟前说:“这里有两百元钱,您先拿着给松松妈治病吧!”爸爸正一个劲地抽着闷烟,忽然见黄老师递上那么多钱,忙推开说:“不,这不好,哪能用你的钱。”黄老师硬是把钱塞到爸爸手中:“别客气了,谁都有缺钱的时候,您以后有了钱还我就是。”爸爸终于接了钱,感激万分地对黄老师说:“真是难为你一片好心肠,日后定当重报。”黄老师又嘱咐了我一阵,要我在家听大人的话,又去房里跟妈妈说了一会儿话,才踩着夕阳下山来。我和爸爸站在屋门前一直看着她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算。我独自想,要她是我家里的一个姐姐可就好了。

    翌日,我终于上学校去了,好多同学都拿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好象我是什么怪物一样,我心里好气呀!黄老师给我拿来了崭新的书,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我知道黄老师对我好使劲地朝我点头。

    从此,我们的上课走上了正轨,日子也过过飞快,黄老师的语文讲得可好了。有空的时候,她就跟我们讲白雪公主和海的女儿等好多好多好听的故事,班上的同学都在背后讲,黄老师真好,要是她早点来就好了。她来了,我们全班都要毕业了,多可惜呀!是啊,我们读了四、五年书了,也没样的好老师。

    过中秋节的前几天,石头、牛仔、杏子、甜妹几个找到我,同我商量,每人送一件礼物给黄老师,事先谁也不能告诉谁,每个人的礼物都不能相同,大家一致赞成,便分头去准备了。我怕与石头他们弄得相同,就使劲想啊!想啊!但是不觉是想不出送什么好,直到中秋节头天晚上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央求爸爸用屋背后的黄丝竹做了一个雕花笔筒。爸爸曾做过多年木工,雕出来的花鸟像极了,我让爸爸雕上我们家的屋子,在屋檐卷角的地方雕出一轮满月,然后着上颜色晾干,用一块布包了,装进书包,才高兴的沿着册路跑向学校去。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们五个人一起来到黄老师的房里,黄老师见我们一个个微笑着抱着书包,显出几分神秘的样子,忙问:“放学了,你们还不回家,都来干什么呀?”我们几个异口同声道:“祝老师中秋快乐!”一下子都亮出自己的礼物来。石头的是他妈妈做的一个泥娃娃,牛仔的则是他爸爸玩具厂的一个魔方,杏子的是她自己绣的一条丝帕,甜妹的是自己家里做的一只大月饼,我的自然就是爸爸做的雕花笔筒了。

    这么多这么好的礼物呀,怎么也不先告诉我一声。黄老师惊喜得一把将我们几个拢向她怀里,脸上现出甜甜的笑容。我看着她真希望她变成我的姐姐。

    秋收完了以后,爸爸要送妈妈去城里治病,就把我交给黄老师:“黄老师呀!又要让你费心啦,我不在家,你就帮我看着点吧!不听话你揍他就是。“哪能揍呢,您就放心去吧!治病要紧。”黄老师认真地跟爸爸说着话,送他走了。

    这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一出教室门,便碰见了二姐,二姐还是出嫁时的样子,她叫住我,说爸爸要她回来住一些日子,照顾我,我拉着二姐的手,告诉她说:“爸爸把我交给黄老师啦。”

    “我知道,但你总不能跟黄老师住在一起呀!爸什么都跟我说了,我们家欠黄老师那么多情,哪能总麻烦她。”姐跟我解释说。可我心里老大不愿跟二姐回家去。我想,要是二姐不回来,我就可以跟黄老师在一起了,我看得出,黄老师可喜欢我了。二姐姐说:“我们回家去吧,时间不早了。”我还想着黄老师,就说:“那我们去跟黄老师说一声吧。”便拉了姐姐朝黄老师屋里跑去,见黄老师正要出门,忙喊:“黄老师,我二姐来接我了。”“哦,这就是你二姐呀,瞧,比你漂亮多了,”黄老师忙招呼二姐进屋坐,说:“我想去送松松回家呢,你来也不说一声。”这几个月多亏你了,黄老师。二姐站在门口谢着黄老师,脸上一片感激之情。“都有个难处的。”“哦,对了,我是来接松松回家的,我们该走了。”姐姐又来拉我的手“这样也好。”黄老师说完。转对我说“松松,跟姐姐去吧,我有空就来看你们。”我望一望黄老师,不情愿地跟二姐回家了。

    姐姐在家里住了四十天,帮着料理家中的事情,我每次放学回去,她还没有忙完。吃过饭、洗过澡以后,二姐便坐在床头做针线活儿,我在一边做作业。姐姐等我做完作业,就不做针线了,把房门和窗户关得死紧,然后脱了衣服,招呼我上床睡觉。躺在姐姐的怀里,我一会儿就睡着了。可是有一天,我放学晚了,黄老师便送我回家来,要跟姐姐睡到一起。姐姐让我到另一间房子去睡,我忸怩着不肯去,姐姐就羞我道:“松松不害臊,都快十三岁了,还跟女的睡在一起,羞死了。”我讲不出话来。是啊!我过阳历年就满十三岁了,我要变成大人了。大人只有结了婚才能跟女的睡的,姐姐以前跟我说过,我差一点忘了。“听姐姐的话,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呀。”黄老师搂住我,抚摸着我的脸,轻轻地跟我说,我最爱听黄老师的话了,于是我独自去睡。可我躺在床上老睡不着,听见隔壁姐姐和黄老师说了好久好久的话。

    姐姐走的头一天,爸爸妈妈都回来了,那晚上正好黄老师也到我家里来了,姐姐早做了好多好吃的东西,等着大家。爸爸拿出一些纸对黄老师说:“黄老师呀,多亏了你呀,松松他妈的病已经治好了,”我看着爸爸的脸,他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笑过了。妈妈病着时,爸脸上天天都挂着霜,总没天过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黄老师也显得格外高兴,连连说道。姐说:“松松呀!你可要为黄老师争气哟!明年考不上中学,打你的屁股。”“我知道”我学着大人的样子说。妈妈笑眯眯地对黄老师说:“要不是你,我这病是好不了的,你可双我的亲女儿还亲啊。”黄老师听了,却羞红了脸,低下头去说:“哪儿话。要是您老不嫌弃,我就喊您老做干妈吧。”妈一听,喜的合不拢嘴巴了,爸爸在一边高兴得一连喝了三杯老酒。

    自此以后,我们一家跟黄老师便有了一层无比亲密的关系,既使在上课的时候,我也发现,她总要多看我几眼,我心里时常涌起一种幸福的感觉,我果真又有了一个漂亮的姐姐。妈妈时常让我捎一些好东西去给黄老师吃。黄老师很爱吃我们乡里的犁头,柑桔,我把妈妈给我的也都留给黄老师了。每天中午黄老师都要喊我到她屋里去,给我开好吃的,有时,我就把石头、杏子他们一伙子全喊去,黄老师也是一样地高兴,为我们忙个不停。我过生日那天中午,黄老师把我一个人叫去。她给予事我煮了四个荷苞蛋,说是吃了以后,就会很快长高长大,替爸爸妈妈做许多许多的事情。我看着,嘿嘿地傻笑。

    过不多我久,就放寒假了。黄老师走的那一天到我们家来了一趟,临行她对爸爸说:“有空就带松松到城里去玩吧,我家就住在县政府在院里。”说完,又向我招手道:“松松,再见。在家里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听到了么?”我想说点什么,叠时想不起来,便直朝她点头了。

    春天不知不就来了,山野泛青的时候,我们开始了一个新的学期,黄老师依旧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她到城里去后,我们一家都没有去她家里,她好像胖了一些,白了一些。第一天见她的时候,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晴纶帽子,脸红扑扑的,远看近看都漂亮极了。她好像永远有着迷人的微笑。我常常把她想象成白雪公主,在梦中的雪地里她牵着我的手走向森林。

    正逢桃花水发的日子。有一天早晨,先是一阵惊雷从天上滚过,紧接着便哗啦哗啦地下起了暴雨,那雨好猛呀,我没有雨伞,只年级了一块塑料纸走在雨中。走到半路上,我看至过溪的木头桥给洪水淹了,想着不能去读书了,便在溪边哭了起来。

    “松松!徐松松!”哗哗的雨声,好像有谁在喊我,我站起来一看,是黄老师打着赤脚,撑着雨伞接我来了。

    “松松,你别哭,我过来背你。”黄老师在对岸喊着,挽着裤脚,试探着淌了水过来,要背我。我看到她的背已经有些湿了,便不肯让她背,她严肃地说:“徐松松,听教师的话,不然等会儿就迟到了。”我伏到了她的背上,双手攀着她的户,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我的脸上滴到了她的脖颈里。

    这以后,我心里越来越觉得黄老师对我太好了,我一定要找机会报答她。可怎样报答她呢?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姐姐讲过,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好,就要跟她结婚,结了婚,就要帮那女的做好多好多的事。对了,就这样,等我长大了,我就跟黄老师好,跟她结婚,为她做好多好多的事情,可我为什么老也长不大呢?要长大了才可以结婚的,这样想着我又有些不满意自己的计划了。

    有一天,黄老师带了我们班到山上去野营。那山上长了好多好多的三月苞树。苞树上结满了红红的大颗大颗的三月苞,那东西可好吃了,我告诉黄老师:“那些三月苞清甜的,可好吃了。”“是吗?”黄老师一听很高兴地伸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尝了尝,惊喜地说:“是啊,清甜的。”于是一个劲地摘了吃。我忙摘了一张大桐油树叶子,卷成一个可以装苞的筒子,摘了一大筒苞递给黄老师“黄老师,给,这里的大颗些。”她接过一看,晶莹莹,红泽泽的三月苞阳光下直吊人的胃口。但她推脱说:“你自己吃吧。”我一心想要她吃,便说“我刚才吃了好多,不想吃了。”“那好,我吃,我吃。”她摊开叶子,捧在手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一边还说:“真好吃,实在好吃!”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心里不知有几多高兴!

    黄老师那么喜欢吃三月苞,我一定要摘一缸子最好的给她去吃。我想着这件事情,几天都没忘记。有一天我起了一个大早,饭也没吃,便背着书包去摘三月苞了。可忙了一早晨,手和脸都划了个稀烂,冒出血来了,才摘好一缸子三月苞。我匆匆地赶去上课,早自习已经下了。我就把一缸子三月苞送到黄老师屋子里去。

    她见了我满脸是伤痕,满手是血的样子,使皱起眉头问:“松松,你去哪儿打架去了,怎么才来,都下早自习了,看我不告诉你爸爸。”那样子好严肃啊,一点也不象她平时的样子。我默默无语地揭开缸盖子,把一缸子三月苞递到她跟前:“黄老师,我——!我——!我!”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突然好象明白了一切,猛地一把搂住我,在我的脸上亲了两下:“松松,你怎么这样!”我用手摸着她亲过的脸颊,只一阵傻笑。

    又一个学期将完了。我们班参加了毕业会考。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中学。放暑假那一天,黄老师没有说去我们家。我就要离开村里的学校,离开我们的黄老师了,心里总有些恋恋不舍。要是我能天天在黄老师身边,那该多好。我已经十三岁了,我马上就要长大,长大了,我就可以跟她结婚,为她做好多好多的事情。可是,这天下午,连着操坪的那条马路上,来了两个骑自行车的阿姨,把黄老师带上自行车去城里去了。望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想,我再也见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