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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麦田里的母亲
母亲站在麦田里
汗水湿透了衣衫
尘灰遍布的脸上却流淌着满足
她俯下身，手中闪亮的智慧
挥向跳荡着的金色
泼倒一片成熟了的渴盼
以娴熟的姿势实施收获
这是一道动人的风景
从古至今
已美丽了几千年
沙沙的响声
谱写了一部宏大的史诗
被半坡人传唱
被河姆渡人传唱
又深深烙进我们的眼睛
这让我想起
母亲在听完我们的第一声啼哭之后
又匆匆走向田野
用锄头孕育新一轮的希望
然后长成这铺天盖地的丰满
这养育了我们世世代代的丰满啊
在母亲渴盼的眼神里
我麦苗一样地成长
而母亲却只是静静地立在她的麦田里
把目光投向我身后的原野
我望着母亲 和母亲身边的麦穗
心中流淌着
金色阳光
（二）歌者
六月是饱满的季节
风中浮动着麦子的笑声
扳着手指 数着日子
黄脸膛 黑脊梁的汉子
把镰刀磨了又磨
磨得像那晚的月光
在灌下一碗火辣辣的大曲之后
便搂着女人结实的腰
如痴如醉的笑
乡人们咽下唇边最后一颗饭粒
意犹未尽
就燃起孩子们从南方捎来的眷念
咀嚼些咸咸淡淡的家常 且
倾听月光下的麦田动人的合唱
其实他们才是最伟大的歌者
从刀耕火种 到后现代文明
他们憨实纯净的声音穿越了历史
你不信吗
神农氏 袁隆平都是他们中的佼佼者
麦粒 稻种从他们的指间洒落
不久的日子里便长出葱笼的幸福
田垄是五线谱
而他们自己就是最响亮的音符
这声音响了多少年了
几经沧桑都不曾稍歇
据说还长出了一部诗经
他们是黄土地的儿子
日出而作 日隐而息
头枕着田垄 吻着泥土
他们清晰地应合着大地的脉搏
生生世世 只愿吮吸大地母亲的乳汁
其实 他们也向往外面的世界
也曾奢侈地想过灯红酒绿的城市
他们的儿子替他们圆了梦想
甚至有所发挥
这让他们很是满足
于是又埋头种作
守望着另一个季节
他们是沉默的歌者
原本只习惯于用镰刀、锄头说话
1999.5.26.
（三）五月的声音
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色彩
请到豫东平原上来
这里的五月
浮荡起麦子的海
无边的希望像无边的海浪
一波连着一波
铺展开一条乡村通往城市的路
连接起流动的日子
半青半黄的淳朴色调
映照着农人黑红的脸，闪光的眼
映照着云淡星远的天
于是便有了一碗堆得冒尖的炸酱面
在田野的背景上清晰浮现
再佐以火红的辣椒 香辣的大蒜
便是滋味儿十足的生活
这种朴实的向往与憧憬
在炊烟之外蔓延
滋养着这块古老的土地 以及
土地上头枕日月的人们
染绿了希望丛生的家园
当风从原野上走过
撩拨起麦子纯纯的歌
你来唱 她来和
整个五月便飘浮在一种青青黄黄的气息里
湿润了种田汉子的目光
墙角夜夜吟唱的镰刀
按捺不住躁动的情绪
在月色里闪耀雪亮的灵魂
期待着一种无牵无挂的释放
这也是一种最为真挚 最为朴实的情感的释放
几千年的阳光下重复着相同的诗章
以极其从容 极其优雅的节奏
充实大大小小的粮仓和心房
充实土地以外的生活
当粗笨的牛车载着麦穗碾出一条
缀满野花的辙印
你也能听见一种幸福的声音
2000.5.11
（四）接下一把镰刀
岁月是一把锋利的镰刀
切割光阴如同切割丰收的田野
我的父亲就成熟在这片田野之上
弯弯的犁头扑进黑色的土壤
寻找他半生追寻的梦想
对于父亲
每一颗麦粒都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春种秋收
四季轮回中艰难地吟唱
他的吟唱来自于水车的咿呀之声
来自于田野上轻掠疾行的风
来自于一束洁白的阳光
来自于土地最深处经久不息的躁动
父亲总是这么固执地唱着他的歌
唱着他不为别人所懂的没有音节和词汇的歌
每一声痛苦的呐喊
都攀升至音阶的峰巅
感动了水 感动了风
感动初升的太阳
我的父亲
他用灵魂的旗帜舞动锄头
耕种幸福和憧憬
在自己由年轻而衰老的脸上
写满了高低纵横的音符
那是他穷尽一生而成的作品
无疑于一片华彩的乐章
当秋风吹来满野金黄的低语
终年的劳作便成了一种痛苦而欢愉的回忆
他轻轻地舒展着笑容
虽然那面上的皱纹看起来有些夸张
却不失为一种淳朴的风情
父亲的动人之处就在这里
我听见阳光下悦耳的合唱
其间有风的声音
有流水的声音
有大豆、玉米、高粱们的私语
而最为明亮鲜艳的是父亲浑厚的嗓音
这声音
我在田间地头的小曲儿中听过
在夜晚树下的家常话里听过
在梦想一侧甜美的鼾声中听过
我是如此地熟悉
甚至能触摸到那每一个滑动的音节
当大大小小的粮仓都一如既往地充实起来
当大人小孩的肚皮都一如既往地充实起来
当村边的河水 村上的炊烟都生动起来
我的父亲
我那在田畴间用镰刀切割光阴，歌唱生命的父亲
却睡着了
我不知该怎样去唤醒他和他的一生
我只是默默地，默默地
接下他留在唇边的动人微笑，和
那把锋利闪亮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