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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食住行”作为人类最基本的需求“衣”赫然高居榜首,应该不是心血来潮、信口雌黄的人云亦云和随意为之,约定俗成的背后,想必也大有深意存焉。我私下臆测:食物无论精美与粗劣,除了一日三餐的时段,完全可以弃之不顾;住所或奢侈或简陋,无非是满足酣眠的一时之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间的漫漫坐卧行止,一丝不挂、赤身裸体地出入往来,总有失风雅。因而,把穿衣奉为人生第一要务,应该不为过了吧。
遥想那猛兽出没、豺狼纵横的远古,若非发明了钻木取火,极大丰富了饱尝茹毛吸血之苦的人类胃口、促成了大脑的进化,人不可能以直立行走的主人翁般步伐,昂首从野蛮走向文明,遑论以羽毛、兽皮之类的作为“遮羞布”装点自己,更妄论今日姹紫嫣红的时装,如此生动、招摇地入眼入心了吧。
现代人穿衣戴帽的风格,完全出于个人主观的喜好,出于猎奇心理,我在读书与游历之间俯仰偃卧,往往有些许想法旁逸斜出的游离出来。
我国素有“衣冠王国”的称号,据易经?系辞记载:“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我们可设想,服装应该是与文字一样均是文明的源头与发轫(出土的文物如纺轮、骨针、纲坠以及纺织物的残片,以及金缕衣、玉器饰物都可佐证),甚至可以说,衣服的流变贯穿整个文明史。
李斯作为秦始皇的肱骨重臣,辅佐其统一天下后,既然“焚书坑儒”、统一了文字货币度量衡,应该也花大气力去统一服饰,因为那时六国的服饰必然千差万别,四面楚歌可以击溃项羽的千秋梦,穿有别于正统秦朝服饰的百姓,怎么可能与秦始皇同心同德呢?!何况李斯本人就是个“布衣黔首”起于乡野的他,难道可以免俗地忘却自己衣着褴褛时遭受的冷落吗?大概是因为他原籍是河南上蔡不是秦地,没有资格主持,或者他死的太早、秦朝亡的太快,没来得及修订服饰。
整个历史,始终在改朝换代的走马灯般变幻的明线下延续,随之而来的暗线就是服饰的流变。由于服饰在民族认同方面的意义不能低估,历史上服饰的变化总是具有深刻的社会政治背景,统治阶级对服饰的政治含义特别重视。由于文化与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密切相关,而民族身份则是文化范畴的问题,涉及思维方式、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哲学思想、风俗习惯等等,服装的民族性特点,深深地植根于文化结构里。无论是巧取豪夺还是布衣起家的开国天子,尤其是外族入主中原,改弦更张的最切实办法,就是除了完成政权设置,莫不从人的穿着上入手进行或大或小的嬗变,可以说殚思竭虑、做足了表面文章。
历史上因服饰而起,或与服饰相关的民族认同现象不止一次。历史上五胡十六国、辽国、西夏、金国、元朝和清朝统治者都曾进行过“胡服入侵”
我查阅了服饰史,简略摘录几段:魏晋南北朝时期,大量的胡人搬到中原来住“紧身、圆领、开叉”的胡服便成了当时最时髦的服装。唐初至开元、天宝末,也以胡服为时尚,盛极一时;中唐直至唐末,虽华服与胡服并存,但已逐步恢复汉魏以前的旧观,华服渐盛,胡服为人们普遍厌弃。历来论古代文化发展史者都十分重视中唐,视为“古今变化一大关键”中唐文化的转变,除了韩愈等人排斥佛教、复兴儒学外,其服饰及“夷夏”观念的变化,同样反映出反对外来文化,回归民族文化传统的倾向。朱元璋以“驱除胡虏,恢复中华”为号召建立明政权后,禁穿胡服,尤其禁穿“对襟衣服”这固然有便于巩固统治的“一己之私”但“严华夷大防”的另一面,则是重新强化了汉民族的民族认同。满清的“剃发换服令”使汉民族数千年的发式,衣裳传统陡然蒙难“唐制衣冠荡然无存”使汉民族从此失去了骄傲、自尊、自信的精神境界,民族认同也出现了问题,其影响无论怎么估价都不过分。民国初建后,采取的“断发易服”措施,的确到达了“以除虏俗,而壮观瞻”的目的,但其出发点并不是要恢复汉族的传统服饰,而是试图以新的服饰(如中山装)取代之。
我们不必评价这些逐鹿中原者的功过是非,至少给后世留下了唐装、旗袍、马蹄袖,留下了凤冠霞披、蟒龙袍,留下了中山装,让我们服装多了一些选择与回旋的余地。
其中我最心仪的服装是霓裳羽衣。杨贵妃应该是古代“时尚圈”里最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的大腕了,他聘请到唐玄宗做大导演与制片人,邀请来李白做御用编剧,天下音乐、舞蹈、灯光方面的名家一一免费来友情助阵,演出了霓裳羽衣的大制作。
在演出前,先来个“垫脚戏”就是在皇家花园让李白赋诗三首,其中“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就是最出彩的推介语,被后来缺乏独创精神的策划者反复沿袭传抄成太多的蹩脚版本呢;“高力士脱靴“的场景是无意之间出现的花边新闻,被狗崽队猎奇到了,甚至说“彼此不再合作签约”是高力士作梗,那不过是无心插花、以讹传讹的花絮罢了。
霓裳羽衣首演时,杨贵妃率领一班歌舞界明星,均“不著人家俗衣服”只见杨贵妃裙色如虹霓,身上披的丝帔如飞云流霞,佩着黄金装嵌璎珞珠串,响声泠泠,清脆悦耳;秀发梳成双鬟,头上饰金嵌的珠花,忽而“瞬姿轻盈柔美”忽而“嫣然纵送游龙惊”忽而“斜曳裾时云欲生”忽而“风袖低昂如有情”舞姿进退飘忽,长袖翩翩似弱柳扶风,裙缘轻曳像缭绕的流云,饰羽毛的舞装随双臂挥动,如鸾凤展翅。白居易是当时最著名“评论家”与忠实“粉丝”除琵琶行外,涉及评论霓裳的诗还有很多首。在长恨歌中,他以“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曲”描绘杨贵妃的优美舞姿;“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舞”更以双关入诗,别有深意。
我以为:清代是历代服装中最繁复且别出心裁的。文武百官的官衔差别,主要看冠服顶子、蟒袍以及补服的纹饰。冠后插有翎枝,其制六品以下用蓝翎,五品以上用花翎;蟒袍,一品至三品绣五爪九蟒,四品至六品绣四爪八蟒,七品至九品绣四爪五蟒;自亲王以下皆有补服,其色石青,前后缀有补子,文禽武兽。贝子以上王亲用圆形补子,其余用方补;文官五品、武官四品以上,均需悬挂朝珠,朝珠共108颗(喻指人生烦恼数量),旁附小珠三串(一边一串,一边二串),名位“记念”另有一串垂于背,名“背云”补子用动物图案装饰,文官依次为:仙鹤、锦鸡、孔雀、云雁、白鹇、鹭鸶、溪鸠、黄鹂、练雀,武将则是麒麟、狮子、豹、虎、熊、彪、犀牛、海马。鸟兽的下方加上一些山纹或水纹。据闻是清廷要表示“坐稳江山”之意。
这是清代官服的冰山一角,想必在金銮殿上,穿着这样衣服,一定是很斑斓的“时装秀”这些文武大臣,彼此争执辩论,仿佛进入了诺大的动物园,皇帝狩猎般君临天下,犹如观赏呦呦鹿鸣、草长莺飞般悠闲,也看尽狼奔豕突、弱肉强食的“活报剧”伴随着天子的龙吟与喜怒,天天暮鼓朝钟的实况演出,不过是一些冠冕掩饰下的血腥角逐。
用不带褒贬意味的衣冠禽兽来形容之,恐怕不为过吧,西游记里那些林林总总的妖魔鬼怪,也大多出自玉帝以及幕僚身边的宠物与爪牙幻化而成的,与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本质上区别不大?连孙悟空也是沐猴而冠的,猪八戒是被贬的上天低级衙役罢了,只是为了唐僧取经而临时搭建的演出江湖戏班子吧!只是道具与服装不同而已。
频繁的改朝换代与改旗易帜,服装是帝王们御批钦定的风格与试样,莘莘学子们熙熙攘攘纵横往来,牛角尖上争夺的是头顶上“顶戴花翎”的尊卑与朝服上“鸟兽”的驯服与迅猛程度。游戏的规则已定,十年寒窗学得尽的圣贤经典,学不透的是文绉绉的奏章背后隐藏的机关算尽与鬼斧神工。
自古世俗多颠倒,只重衣衫不重人,曾经演过或正演着“以衣取人”的悲喜剧何止千记。至今仍记得一则笑话:一个人去赴宴,席间每每夸耀自己衣服如何昂贵,被他人把其人衣冠赫然摆在上座,让那人可以离席而去了。项羽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更符合大众的心态。许是由此启发,我宁愿每次遇到邋遢龌龊之徒,总小心翼翼地应对以免慢待,只因唯恐其才美不外现,是微服私访的人君,抑或是隐逸尘世的超凡脱俗之仙人呢。我以为:凡是不重视衣冠去取悦人的,除非是不可教化的冥顽、泼皮、无赖,一定把时间花在自己认为更值得追逐的事物与癖好里去了,大抵在某一领域过于常人多多吧!
对自己外表的修饰当然是表示对他人的尊重,但是必须有度。我们完全不必效法纨绔子弟招摇过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正是刘伯温卖橘者说里告诉我们的道理,化大力气去修饰外表,往往是为了掩饰自己自卑。皇帝的新装也可中西合璧,正版盗版并存,只要遇到现实情境,莞尔一笑却不对号入座。
如果人人容貌皆如“潘安宋玉”或者西方的大卫,我们大可裸体相向,彼此毫不遮掩地生活,多么惬意满足。有时我经常想,人只有洗浴时或者婴儿时期,裸露身体最放松,肆意做些腌臜龌龊的事情也丝毫不在意,不忌讳周围人观瞻。
鸟类的羽毛就是衣服,要随时退换羽毛以期丰满,进而自由自在翱翔在天空。泰戈尔说:鸟的翅膀系上黄金,就飞不上蓝天了。如果换位思考一下,鸟类看见人经常换衣服,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甚至不敢回老巢了吧。燕子习惯于年年回旧主,大概是色盲,只记得巢穴并不管你换了几拨主人,所以旧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了。多数鸟类如画眉,因为怕见奇装异服,如果你饲养它,只能把它装入鸟笼,一旦飞走,就一去不复返了吧。我不是公孙龙,不懂得鸟语,但我揣测;他至少很少频繁换衣服,否则鸟类不可能与之亲昵,他又怎么能精通那玄妙的鸟类语言呢。俗语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窃喜此生当可以如蜈蚣一样多足游走尘世,不必因肌体残废,囿于原地无法出行;衣服虽多,唯求量身定做的,松紧合体适意,不掣肘本已局促的方寸。
衣服从来就是时尚界的宠儿。韩非子中记载“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汉代出现“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南北朝时有“梳饰多今世,衣着一时新”;唐代有“时衣”、“时服”、“时世妆”的描述。那时的衣服什么样子,成为一种迷雾与悬案,我们没有慧眼可以穿透时空的栅栏。时尚时髦固然好,但青春与岁月的脚步总是走的异乎寻常的匆匆,甚至没来得及回眸,时尚的后代又把前行者的脚印隐没在沙滩上。
那就不妨看看时下热播的古装电视电影,姑且不论演员服装,是否符合当时服饰情境,倘若换上西装套裙,浑似邻家里巷的痴儿怨女,只遥想自己可能就是那衣袂飘飘的公子,或姹紫嫣红中起舞的飞燕?累了倦了,就转换频道看看现代剧,随他宝马香车与帅哥辣女,只要他们翻新出新的花样,锁定我们生老病死之外过剩的痴恋,释放衣食住行里本已蕴含的执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