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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从老家回来了，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妈，爷爷好可怜！”听儿子长吁短叹地这番说着，我心里也难过起来。可不是么？从母亲走后，剩父亲孤零零地一个人，虽有我们儿女在，可总比不了母亲在世时所给与他的那份关爱那么细心，那么任劳任怨。我怕我儿那点怜悯心泛滥起来，也不想让他一个男子汉儿女情长的。故左右而言他的说着：“爷爷老了，你们都长这么大了，你当他还是那会带着你们出去玩时啊？”儿子不理我，固执地：“妈，我上学去后，你把爷爷接来吧！”我只得答应他：“一定的，等天凉快些。”
父亲老了，满嘴没有一颗牙，正待镶着。儿子回去那天看见的正好是父亲还没镶时的模样，平日里他见到的爷爷怎么会这般苍老了？用他的话形容就是：好可怜！不过，父亲确实老了，尤其是在母亲去世以后。
从前，母亲在世的时侯，父亲日子过得很舒坦。任何事不用操心，母亲都会料理得妥帖的。母亲的善良、贤惠以及从不为自己考虑的那种无私，使得父亲什么事也不会做，由着性子脾气大的想发就发，且每次都是冲着母亲，也从没见母亲与他顶撞。那时，我总怀疑，父亲与母亲之间有爱么？
直到母亲生病去世这段时间以后，我才渐渐懂得一些，什么叫相濡与沫，什么叫懂你。
记得从前每逢过年过节的，父亲的侄儿侄女总喜欢来看望，凑凑热闹。这时的父亲好高兴，侄儿侄女们会陪着他玩玩牌什么的，他便首先张罗着吃饭的事情，跟母亲说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胡乱地安排一气，他是不动手的。他不知道他的发号施令只是嘴巴那么一动，母亲就得付出多大的代价。我是不忍心看见母亲总是做完一桌子的菜，大伙都在吃着那些美味佳肴的时候，母亲却累得什么也吃不下地做在一旁。有几次我都想冲父亲发火来着，可都让母亲的轻言软语给挡了回去。母亲说：“随他吧！你没看见你爸爸多高兴啊！平日里你们都不在跟前，总算盼到过年过节的都回来了，就让他高兴高兴有什么不好呢？”见母亲如是这般的心甘情愿，我这做女儿的还能怎样，只好帮着母亲多做点，让她轻松些。
父亲已经习惯于这种依赖了，习惯于母亲给他创造的这一切舒适的环境，可没想到竟
在母亲生病以后便完全失去了。
那年的年初，父亲由于心脏不好又加上血压高，进进出出医院好几次，一家人围着他转。父亲刚有好转母亲就病倒了。母亲这一病可就病得不轻，不过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便撒手人寰，离开了她始终放心不下的父亲和我们，去了。
母亲病倒以后，家里以前是母亲所干的活都被弟妹们担待了，除了早餐。从前母亲都是做好了早餐端去给父亲，也变成了由父亲手忙脚乱地做好了端去给母亲了。就是不好吃母亲也不会说个一二的，其实母亲心里的苦我是知道的，她又何尝愿意看见父亲这么大年纪了还得自己张罗自己的早餐呢！
母亲的最后几天是在医院里度过的，那时正值隆冬，北风呼啸着象是夹着冰刀子似的直往人的脸上掠过。每天吃完午饭，父亲就戴着母亲病中用毛线给他织的防寒帽，螨跚着走向医院。到了病房后，走到母亲床前，问一声：“还好啊？”母亲这时已经不能躺下了，整日整夜地坐着，听见父亲说话的声音时方才慢慢抬起头来，望一眼父亲，再轻轻地点一下头，而后父亲与母亲再也无话，只有我们几个在母亲身边唠唠叨叨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父亲只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望一眼母亲。约莫一两个钟头他便起身告辞，向母亲说了声：“我走了。”母亲再点点头，然后看着父亲走出门外。就这样，每天如此。
也许是心有灵犀，那天父亲吃完早餐就去医院了，回来时一脸的愁容：“你妈可能打不过去了！”说罢，父亲已是老泪纵横得不能自持。
见到父亲这样，我心里骤然间没有了伤痛的感觉，尽管我也想痛哭一场，可直觉告诉我，我得坚强起来。所以我反倒是劝着父亲不要太难过，我们又何尝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啊！
现代医学也不是万能的，何况母亲那不治之症，回天无力。母亲还是在我们的千呼万唤中走了。在我们悲天呛地的时候，谁也没有去管父亲，他心脏不好又如何承受得了？以至于到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有些惭愧，我们只顾着自己悲痛去了，父亲难道就不伤心么？
逝者如斯。母亲走后，父亲就如同一株风中的草，摇摇欲倒。从前舒适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他只有重新学会怎样去适应没有人可依赖的日子。
怕父亲触物思人，劝他和我一起到宜昌来，好说歹说父亲就是不肯定离开，竟然说了句让我心痛无比的话来：“都走了，你妈要是回来，一个人太冷情了。”顿时，我的眼泪就不听使唤地要往外奔，只好赶紧转过身去，免得让父亲看见。
没有再勉强他，以后的日子也证实了，父亲总算是走过来了。
在母亲去世周年的时候，我们姊妹几个都赶了回去。那天，天气晴好，就着手把家里收拾一番，把母亲留下的没有处理完的东西找了出来，好一并给她带去。这时，只见父亲不知打哪翻出来一个盒子，就报着往阳台走去，坐在那从前母亲常坐的藤椅上翻看着。那盒子里装的全是一些泛了黄的相片，很久远了。那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满是年轮的脸上、额上，老花镜上闪着片片亮光，他看得好仔细。我也走了过去和父亲一同看了起来。
那些相片多是父亲还在部队时留下的，那时的父亲好英俊，母亲好年轻啊！尤其是母亲的一双大辫子又粗又长，当年的父亲是否也是被母亲的大辫子所迷惑住？岁月如梭，转眼就是百年，再来看这些往日的相片，父亲一定也是感慨万分的了，可从父亲的脸上丝毫也没有流露出激动，倒很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父亲递给我一张照片：“小凤你还记得秀荣阿姨吧？”“怎么不记得，你们差点把我给了她呢！”秀荣阿姨和母亲亲如姊妹，却没有子女，当时，秀荣阿姨就想要我来着，母亲也答应了，后来终是没有跟她，听母亲说是因为父亲不同意。父亲说了，两个丫头正好。也幸喜得当时他们没有把我给了秀荣阿姨，不然万水千山的，让我们生生的隔离，那思念该如何了呢！
父亲在那个冬日暖阳里翻看照片的侧影，就这样被永远定格在我脑海深处了。只要一想起父亲，就想起那个侧影。孤独的，苍老的侧影。
现在的父亲，早已被岁月磨没了从前的火爆脾气，也是因为老了，更加承受不起分离。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只要临近年关，他就开始张望着我们回家的身影。从前只是听母亲这样念叨，我总是没往心里去，总是不以为然。就这样无视着父亲那不显山露水的爱，也这样蹉跎了许多温馨的光阴。
父亲给于我们的爱是没有言语的，看似无心的，却是沉甸甸的。
也曾在母亲生前答应要好好照顾父亲的，可我总是因为这因为那的原因难于付诸行动，也很是惭愧。哦，父亲，您能原谅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