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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眨眼，春匆匆过半。虽然离夏尚早，却能远远嗅到它的气息，尤其正午时分。
风轻声的呼吸，细雨无疆。大地如沉睡的孩童醒来，眨着惺忪的睡眼，如饥似渴地等待母亲给它洗漱穿衣。
凭窗遥看，春风又绿江南岸。柳枝新添了绿衣，盈盈细如眉。嫣红的桃花最是扎人眼，团团蔟蔟，头一个挤进春来，显露出太多的爱。遍地青葱翠绿，有花草的清香慢慢游过来。春色正浓。不由得意兴阑珊，如何把这春色一鼓脑地收入眼底，尽揽入怀！
许久没有这样专注于某件事物了。煞是觉得辜负了那春，那花，来亦来，一任自开，一任群芳妒。
新居的环境比想象中要好，较之从前的老屋是宽敞了许多。早晨，寂静的阳光穿透纱帘，懒洋洋地在每间房里移动。我亦如此，早起，从这屋度到那屋。阳光在窗外，明晃晃的探头探脑；我在屋里，怡然自得的开心。
其实，无论房子新旧，只要有露台，它就是一扇通往自然天地的大门，说不定在某个时辰会带来惊喜，让人赏心悦目。推开门，就可以走出去，忽如一下子就走进了春天的早晨，非常惬意。
此刻，我就这样立在那里，与江对视，从那里，可以直观地感受春天的温度，送缓缓东逝的江水从眼前经过，低闻昆虫在不远的草蓬里浅吟低唱，唏唏簌簌的梦春。
有微风轻拂过来，唤起了思绪，飘到很远，想起那句“过尽千帆都不是”的句子，不禁哑然失笑，似乎和眼前的光景南辕北辙。
回不过神，又被那诗句纠缠，诗人吟诗时是何等错综复杂的心念呢，我无从知晓。或许，不需任何理由。于是，学者们便依从了这样的心愿去诠释，给予它无限的凄美以满足人们的需求。
不由得有些恍惚起来。光影交错，次第流转。谁是那远去的帆，谁又未至？
还是迷惑了。
作了古的人，青光老去，不老的是那些永远的诗句。
（二）
就这样远远的看着江水。看到嘉陵江，我出生的地方，与我，它只是个地图上的名字而已。更多的印象便是从前父母翻出的、那些泛黄的旧像册上泛黄的人和影。浑浑浊浊的记忆，反复地流转溃败，然后重生出另一番情景，我就这样渐渐痴了。从此以后，那个地方，与我的生命有了不可逆转的关联。
顺流而下有条支流，叫清江。在那里，度过懵懂无知的童年、少年，那些万花筒一样的多彩时光，成年后，离乡背井，背起行囊开始了自己的艰难行走。从一条河，到一道江边。命理上说我，五行缺水。我不信。
多少个春来了，又去了；多少的光阴闪烁着，明明灭灭。我目睹庭间的树抽枝，发芽，青了，黄了；草地上的花儿开了，零落成泥了。它们有时是急急的，有时是缓慢的。明媚被带走了，阴影也带走了，童年的鸟啼花香也带走了；最后，也带走了我至爱的亲人，他们没能与我地久天长的守侯。
流光容易把人抛。我开始容易疲倦，容易忘记。这样的状况还在继续着，不记得谁说过这样的话：死亡就躲在走廊过道里，时刻窥视着我。确实如此。春暖花开也依然。你看，街上流行红裙子，邻家有女初长成。幸福也就瞬间而已。这，就够了。
等等。容许我再开一扇窗吧。也是这样的场景，父母尚在，我们尚小，那时的河岸上长许多的柳，粗大壮硕，开花时挂长长的淡黄花链，一串一串，摇摇晃晃，象我们手中牵扯着的风筝，如何摇摆与树不离不弃。
那年河里发大水，洪水来时如脱僵的马，谁也挡不住。没有时间去考虑，谁也带不走家里的一什半物，父母牵着我们几姊妹的手，在一片呼喊哭泣声里，摸黑淌过齐膝、然后齐腰的水，抵达安全的地方那番景象，永远铭记，此生不再。
就这样想着他们，想着我的父亲母亲，母亲的脸好看，尤其笑起来。还有父亲，他曾答应，待我装修完房子以后，会来这里居住，可是他居然说话不算话，没能等到这一天。
逝者如斯。只留下一张张的旧照片。从此以后，他们只是默默注视了，不再对我嘘寒问暖；逢年过节时，也不会有人掰着手指细数我归家的日子。
丝丝缕缕的过往，构成一本书，总会在不经意时，被风轻轻吹皱书皮，那些细枝末节便一一跳了出来，于是，感动，至泪流满面。
有时候，觉得自己既富有又幸福，被这些幸福的回忆温暖着，被温暖的亲情感动着。
我想起日常的一些不经意的行为，当然，也是发自内心的。比如心爱的一种花草，虽不名贵，却在自己悉心侍弄下开得灿烂，时不时散发着淡淡的沁心的香，使人陶醉。再比如现在，此刻，一个春天的早晨，在新居的露台上，想起了他们，我的父亲母亲，他们留给我的这些点滴记忆，是依然可以伴我走完一生的。
而今，傍水而居，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我把他们也请了来，端放在书桌的中央。依稀期许，在某个良辰吉日，涉水而来的，是我的至爱。
（三）
多年前曾在一本杂志的封底看见过一副画，作者不详，那画题为“人约黄昏后”暮春时分，一清秀女子，着镶边淡黄花丝绸大襟衫，整齐的发挽成髻归顺在脑后，安详，似笑非笑，眼睛投向窗外。窗外，梧桐兼细雨，红的樱桃绿的芭蕉？那个从这里出去，就不再回头的人，或是心有千千结？远处，有池塘，微微荡漾的湖，几片残荷，或挺立或低垂，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两只野鸭，被定格在女子能窥视到的湖面上戏水；更远处，有农舍，有被金黄染透的山林，以及隐匿在山林中的房屋，轻轻袅袅飘升的炊烟。画面的色彩很暖，很静。暖有热闹的意思，我对静的理解是停止、孤单。如此看来，那是被一种淡淡的、似是而非的哀愁轻裹了，异常唯美。
也许，不同时段，不同人看过会得出不一样的答复。但女子如此气定神闲，又不象是一个怨妇。此番景象，让人感觉意味深长，费思量。
那杂志叫什么名字我没能记住，终是不舍那画、那女子的神态，找过几次，未果，也就不再找了。想必它是搁在属于它特有的位置，安然着，我也就心然了。
世间事，又莫不如此呢。
某个暮春的黄昏，有人从城市的斑驳中翩翩而至时，热情的阳光被甩成大大小小的碎片，洒在长长的影子上，恍若一颗颗音符跳动起来，错落有致。飘过那窄窄的巷口，黄菊竟然纷纷绽放。于是，水袖当空舞，宛转夜生花。
许多的影象重重叠叠。你的黑发上飘起薄薄的霜，落照时，一城风絮，起舞弄清影。
然而，它们都是安静的，快乐的，被定格成一些似是而非的诗句，既美丽，又哀伤，匆匆行走在字里行间。
齐豫在一首歌里唱到：刹那即永恒。飘渺、空灵，如同天籁。那是诗意的。那么，在诗意的背后，是灵魂深处那一点点的悲怜，它被赤裸裸的剥离出来。
不得不直面。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如此看来，那画，那人，那清影，那个暮春的黄昏真真切切地来过，只是，错过季节，只留下一幅静静的画。在记忆里。
201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