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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基础打得很好,可师叔很少回山,其他的师长也不教,全靠她自己摸索,自然比不上其他的师兄师姐,经常有同门寻去切磋——”殷长歌再度开口,几乎难以启齿,又不得不说。“她过的很糟,后来似乎连话都不说了。师叔出事时,各大派齐至天都峰,正阳宫迫于压力,商议由五位长老下山,她不知怎么听到风声,在正殿外跪了整整两天。”
正殿中争论的师长无暇顾及,小一辈的目睹了众派逼宫,义愤之下受了门派严斥,谁也不敢违背命令踏入那一块禁区。
七月的骄阳,青石板炙烫的惊人,那一年她已经有少□□美的身姿,汗濡湿了她浓密的乌发,白嫩的颈被晒得赤红脱皮,孤零零的跪在殿外。
大概不希望被人发现胡女的相貌,她的头垂的很低,跪的很拘谨,像一尊刻出来的石像。他很想走过去和她并肩跪在一起,为长久爱戴的师叔请命,向师长们乞求,从无常的厄运中留下一线生机。
可是他没有,记不清是不是被师姐劝走。他只是记住了那个他一直轻视的身影。
一个人,跪对一座空山。
没有人留意到她,又或许看在眼中也如不见。正阳宫最出色的弟子将如星辰陨落,怎还顾得上一个可有可无的附赘。谁会想到十年后一介胡姬横空而出,哗动江湖。
“五位长老下山时,她也走了,从此再无消息。直到吐火罗斗剑,我才发现是她。”殷长歌复杂的看着左卿辞,经此一事,他才明白这位贵公子貌似随和,骨子里深藏如渊,“公子与她究竟是何种关联?”
左卿辞尔雅的微笑,全无解释之意,“殷兄既然好奇,何不问她。”
对方果然避开了问询,殷长歌抑住失望,涩道,“不瞒公子,我年少时从未将她视为师妹,如今她也视我如陌路,何来资格询问。”
如今她行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歧路,恶名缠身,绝然不提过往,他终是难抑内心的愧疚,假如当年曾稍有善待,假如不曾那样冷漠的排挤——
左卿辞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殷兄何必自责太甚。”
殷长歌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试探把话挑明。“她做的事无法见容于门派,可她毕竟是我师妹,师叔唯一的弟子。公子身份尊贵,不是她所能触碰,还望不要计较她当日的冒犯。”
虽不知这两人之间有怎样的纠缠,但在殷长歌想来,苏云落自幼孤零,逢到俊逸的温柔公子逗引,动心也是常情。可这不会有好结果,她是胡姬,不可能踏入侯府,注定仅是一段艳事纠缠。这类风流于男子不过是趣谈,女子却可能毁去半生,遑论她还于天下英雄前妄为。他唯有恳求,希望这位贵公子出于情份也好,怜悯也罢,高抬贵手断了牵扯。
殷长歌的蕴意,左卿辞自然听得出来,他莞尔一笑,“举世对她轻之笑之鄙之憎之,殷兄仍存着旧谊,实在是难能可贵。”
一句话明赞暗刺,说得殷长歌沉默了。
“可惜殷兄虽然关怀,于云落并无任何助益,倒不如像沈姑娘一般推个干净,万事不沾,也全了贵派声誉。”云淡风轻的话语中有分明的刺讽,偏又句句是实,殷长歌无辞可辩,脸色异常难看。
左卿辞适言而止,并不过度,转而道,“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数月前云落来取酬金,我发现她背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应该是一位极高明的剑客所为,只怕已至剑气化形之境,殷兄可知江湖中何人能有如此修为。”
殷长歌怔了一怔,“神兵在手,谁还能伤她,难道——”
或许是过于震惊,他没有说下去,目中透出骇异,定定的看着左卿辞。
第53章方外谷
方外谷位于一处幽谷,谷外高高的青岩生满藤蔓,绿意盈盈,覆盖着古老的岩壁,一枚壁虎从叶间爬过,摇晃着黑灰的尾巴慢悠悠钻入石缝,谷口的石壁间吊着一块生满铜锈的云板。江湖客来此求诊,唯有在云板上击槌请见,至于谷中人是否愿看在黄金的份上施救,全随谷主个人喜怒。历年来不乏试图闯进去的高手,却无一人能趟过谷口的迷阵与机关,阵内外的累累白骨绕生着野葛碧叶,寂寂的昭示出谷中医者的无情。
左卿辞将白陌留在谷外,只身走入阵中,阵中景致移步而换,教人目眩神迷,顿失所向。他全然不为幻境所惑,三折两绕避过机关,用了半个时辰走出迷阵,待踏出最后一片林子,眼前现出了一座仙境般的山谷。
晶莹的水瀑从崖上倾落,如匹练飞坠成湖,化为数道清浅的明溪,将山谷分为数块,溪中涌动着斑澜的游鱼,漫山遍野的花如火如荼,仿若云霞铺锦。各式简雅结实的木屋散布于花野中,屋外有人莳花,有人修篱,也有人在树下捧着书研读,三三两两的围聚讨论,意态散漫闲适。
一只梅花鹿迎上来,亲昵的顶蹭左卿辞,他拍了拍鹿颈,骑上去一声轻叱,鹿蹄撒泼,轻快的跑起来。鹿鸣呦呦,载着他跃过清溪,奔过山地,一路经过不时有人回首,惊愕之后惊喜的叫出来。
“是大师兄!”
“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谷外可好?”
坡谷深处有一株逾九百年的树,枝桠粗壮,树上筑了一幢极大的树屋,与树宛如一体,绿荫蔽顶,阴凉宜人。树屋四面开窗,竹帘半卷,光线与视野极好。一个落拓潦倒的中年人侧身而卧,通身酒气冲天,一边还搁着酒坛,也不顾外边日头正高,兀自醉睡。
左卿辞也不惊动,在中年人身边盘坐下来,倒了一盏酒慢慢的细品。
过了一阵,中年人动了一下,砸着嘴摸索酒盏,半晌没摸着,睁开眼睛怔了一怔,一瞬间的神色似厌恶又似欣慰,掺在一起极为复杂。
左卿辞只做不见,“又饮多了?今年的春水冻酿得不错。”
清矍的脸上犹有昏然之色,中年人坐起来,疲沓的揉了揉脸,语气恶劣,“回来了?总算还未死在外头。”
左卿辞打量对方眼角的细纹,同样没好话,“上了年纪还是少发些酒疯,难看得紧。”
“事事不顺心,不喝又能如何,我用十来年养了一匹狼,一句不对抬脚就走。”中年人怨气横溢的讽了一句,又有些后悔,僵硬的缓了口气,“玩腻了就回来罢,外面糟污的很,谷中到底清净。”
左卿辞懒懒的托着盏,并不在意,“既然我是不长心的豺狼,去糟污堆里有何不好。”
中年人被他一梗,抑下气叹了一口,“你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在外造了多少孽。”
左卿辞漫不经心道,“近年已改了,人不犯我,我自不会犯人。”
俊颜瞧着令人怨憎,姿态也是漫散得惹厌,这孩子是他一手养大,虽然聪明,心性却是凉薄,脸也越长越像那个人,全无半点肖似——
中年人凝视了好一会,现出颓色,眼角的细纹越发明显,语气变得阴郁,“既然如此,你还回谷做什么。”
“有点事想问。”左卿辞无视对方阴晴不定的脾气,闲闲道,“碧心兰、幽陀参,佛叩泉、风锁竺黄、赤眼明藤、汉旌节、鹤尾白、锡兰星叶凑在一起可治什么?”
中年人习惯性的摸过酒坛,失望的发现空了,闻言一愕。
左卿辞侧头支颐,“师父可知这是什么方子。”
清风穿堂而过,树屋安静了一阵,中年人皱着眉想了一会,“你遇上了什么人?”
左卿辞道,“一个胡姬。”
“那就错不了,这方子是我开的。”中年人点头承认,彻底回想起来,“那个胡人丫头有些意思。”
果然是出于谷中,左卿辞有三分微疑,“师父还记得诊的是何人?”
虽然隔了许久,但情景太过特别,中年人仍然记得很清楚。“一个疯子,武功之高是我平生罕见,可惜年纪轻轻就中了娑罗梦之毒。”
“娑罗梦?”左卿辞半是自语半是询问,“我怎么从未听说。”
“谁让你这臭小子半路离谷。”中年人有些不耐,从凌乱的书堆中翻出一本抄卷,掷入他怀中,“这本心得是近年整理出来,集我毕生所见,娑罗梦为西域王室秘藏,一个来求医的阉官私下昧了一瓶,奉上作为诊金,我觉得此药甚是奇特,潜心研究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