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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予衡忽的笑了一声:“证据确凿,你说旁人会不会信?”
苏淼淼泛着红晕的双颊骤然一白。
萧予衡将自己的指尖一一擦罢,便又伸手,轻轻按在她方才也溅上了一滴药汁的嘴角:“赵怀芥已废,淼淼,如今无人会来救你,知道你在此处的,只有我一个。”
听见这样的话,苏淼淼眸光变得僵硬。
她昏迷多日,面色本就憔悴,这般眉梢紧蹙,面露绝望,便愈发惹人怜惜。
看着苏淼淼苍白的面色,箫予衡的动作愈发轻柔。
某一瞬间,这样的箫予衡,甚至叫人觉着他不是设计将人虏来,困在禁脔的禽兽,而是朗朗春日之中,在寝室之中,温柔照料着自己爱人的少年郎。
“淼淼,我知你记挂母亲,你信我,我亦不愿如此。”
“你喜欢的人是我,我们原本就该在一处。”
他的声音低柔,响在苏淼淼的耳畔,温柔如情人的呢喃:“你听话些,好好服药,不要与自个身子过去,日久天长,往后与长公主,未必没有团聚之日。”
苏淼淼仍旧怔怔的,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箫予衡见状,便又转身,重新舀起一勺药汁,温柔递至苏淼淼的唇畔。
在他耐心的等待下,苏淼淼呆滞的杏眸,终于缓缓动了动,看向了面前的汤药。
她缓缓的抬起了身子,努力的一点点坐直,又慢慢的伸手,弱不禁风一般,轻轻的扶住了药碗。
这动作,看起来便像是被他方才一番话说服,当真要配合吃药一般。
对着这样弱不胜衣的苏淼淼,箫予衡也有着十二分的耐心,就这般一动不动的端着瓷碗,等着她一点点动作起身。
直到苏淼淼滴粉搓酥般的柔软指尖终于抓住了薄胎白瓷,下一瞬——
猛然用力,将药碗干脆利落的摔在了箫予衡面上!
“你当我会信?”
“元太子出身手段比你强一百倍!你废了他也不会废!”
虽然没有缘由,但比起面前箫予衡的一面之词,苏淼淼却更相信赵怀芥,相信他堂堂太子,不会这样轻易被箫予衡诬陷被废,也相信家里总有人会察觉不对,将她从这地方救出去。
她方才这一下摔得极准,一碗褐色的药汁一点没浪费,一滴不剩的顺着箫予衡的脖颈流进了衣襟。
原本锦衣华服的谦谦君子,瞬间被浑身的药汁污得变得狼狈不堪。
但苏淼淼却犹不解气。
她的胸膛剧烈的喘息着,身上一阵阵的虚弱,却还是咬牙撑出了最后的力气,扬眉怒斥:“要听你的才能与阿娘团聚,好厚的脸!”
她们母女原本就是好好的,从小到大从未分别过一日,分明是箫予衡这恶人将她虏来,令他们母女分离,叫母亲难过痛心!
如今这一番大言不惭,却是要她乖巧听话,还要感激他给自己留了一丝指望不成?
她苏淼淼才没有这样蠢!
“我呸!”
第53章
“大悲伤身,长公主这是心病,只能好好劝着自个想开,药石都无大用……”
长公主府,如意楼外,葛老摇着头,苍老的面上也满是叹息。
廊下的苏驸马神色憔悴,拱手答应。
送别了特意请来的太医葛老后,他低头转身,原是要回去看望病中的妻子,只是行至楼下,看到院内一株葱郁的石榴树时,却又有些怔愣的立在了原处。
这石榴是苏淼淼五岁时所种。
苏淼淼仿了母亲,生来便很是康健,自幼极少生病,偶尔病一次便会显格外厉害。
五岁时苏淼淼得了一场咳疾,来势汹汹,连着半月都是蔫蔫的,膳食不吃,地也不下,整日都只是缠在长公主怀里,时不时咳嗽哭啼,格外叫人操心。
公主第一次见女儿这般模样,急的日夜不休的守着,太医神婆来来回回找了个遍,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只是一时都不见大好。
最后有一个行走内宅的神婆出了个法子,偏说是有东西冲撞,又说榴花瘟剪五毒,最好移一株五年往上的石榴树栽到姑娘院子里,等树活了,姑娘便也好了。
当时也是春日,公主听闻,忙不迭派府中长史亲自去城外选了一株最是繁茂的石榴,不过几日功夫,便按着婆子用红绳圈出的“宝地”移了进来。
待到石榴泛生,新绽出了嫩叶,淼淼便果真恢复了一些精神。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为那献计的婆子赏了百两谢银,对这石榴也越发精心,单单为这一株树独买了个花匠,冬包草、春施肥,每逢开花还要特意系彩绸,谢花神,这才有了眼前丈高的葱郁。
子不语乱力乱神,多年前的事,苏驸马口中虽然未曾多言,心下却是不以为意。
叶老葛老都依次瞧过,汤药也吃了多半月,也在一点点好转,只是没那么快。
算一算,便是没有这婆子,淼淼的病原本也该好了,又与这树有什么相干?
不过是三姑六婆之流巧舌如簧,算计公主初为人母,本该教训,却反而得了银钱,愈发得了意。
当日的驸马还觉愠怒,但此刻回想起来,却丝毫不记得婆子可憎,公主固执。
他能记得的,只剩下幼女抱着妻子脖颈,小声哼泣着不许他靠近的可怜模样,病愈后围着石榴蹦跳奔跑,捡起地上的石榴花想要塞进口中,被发现之后又不好意思的天真笑声。
如今已是四月,眼前石榴树郁郁葱葱,枝上冒出稚嫩的花芽,叶间孕出娇嫩的花蕊,娇红嫩艳,鲜活的喜人。
旭日初升,花苞初绽,淼淼分明还是该是如石榴一般萌芽初绽之时,怎的转瞬之间……
分明幼女丧生火场已是一月之前的事,苏驸马却仿佛直到现在才真正回神。
胸口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口翻腾,苏明德低头躬身,在廊上平整的青石上,竟生生的踉跄的一下,弯腰扶着木栏,才勉强站直了身。
“父亲!”
身后传来轻柔的关怀声,是身着素衣的苏卿卿上前来,扶住了他的臂膀。
苏驸马面上露出一丝恍惚,停顿许久,才终于认出了长女一般,低低开口,道了一句无妨。
苏卿卿小心的看着父亲,目光忍不住落在他扶着木栏的手心。
攥着木栏的手指太过用力,松木坚硬,将指缘都生生折去一半,他却并未觉出疼。
察觉到长女担忧的目光,苏驸缓缓收了手:“你怎么来了?”
苏卿卿神色小心:“母亲可还好?”
苏驸马哑声开口:“还起不得身,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你也莫去打扰。”
苏卿卿低头答应。
看着父亲这般模样,她似乎又些迟疑,不过片刻之后,却还是坚持开了口:“父亲,淼淼故……快一月,到底是因为什么,可有查明缘故?”
蓬莱宫起火,淼淼出事都透着说不出的突兀蹊跷,不单长公主府中动荡,消息传出去后,连陛下都亲自派人过问。
灰烬之中分辨出的前朝奏折,和先皇后与朝中官员的往来书信,便是宫中派来的查讯好手在灰烬之后一点点拼凑出的证据。
也是因着这个,的确有风传说,是元太子心存大逆之年,被淼淼意外撞破,才被杀人灭口。
如今元太子也被一旨圣谕召进京中,表面为了明烈皇后入陵祭祀,但谁都知道,与这桩事也脱不了干系。
苏驸马缓缓摇头:“除了灰烬中的字迹书信,并无进展。”
苏卿卿上前一步:“那这些日子,您可知道六皇子在干什么?”
“六皇子?”
苏驸马疑惑皱眉,想了片刻,方才开口:“多在宫中,大半也难过不已,也来过公主府几次,只你母亲并不愿见他,我还听闻,他千金求了一副金丝楠材,想来便是为你妹妹……”
说到这儿,苏驸马喉间仿佛堵着什么东西,再说不下去一个。
他顿了顿,方才侧过身,继续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淼淼咬着下唇:“在蓬莱宫时,淼淼曾与我讲了她看过的一个话本。”
苏驸马忍不住皱眉,只是知道长女的性子,不会在这种时候,特意过来与他闲聊琐碎小事,便还是耐着性子,听着苏卿卿讲起了故事。
“妹妹讲罢了,却叫我小心箫予衡,叫我不要被箫予衡骗了去。”
“我那时觉着奇怪,便问妹妹,好好说着话本子,你这话怎的像是这本子的恶事,都是六皇子所为一般?”
“妹妹便说,箫予衡未必干不出这事,又叮嘱我,一定记着她今日的话,往后不论箫予衡说什么,都一个字也不要信。”
随着苏卿卿一句句的话语,苏驸马恍惚的面色便也渐渐凝重:“你妹妹还说过什么?”
苏卿卿想一想,补了一些细节琐碎,最后又忍不住道:“母亲第一日见到尸身时,便说过那不是妹妹,不是她的骨肉。”
“旁人都说母亲是悲恸过甚,都糊涂了,我知道这话荒诞,但是妹妹出事后这些日子,我总觉着心里慌慌的,感觉有哪处不对,又忍不住想先前妹妹说过的这些话。”
说到最后时,苏卿卿眼中也泛着泪光,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母亲病倒,这些话,我也不敢贸然与母亲说,只怕会叫她空欢喜一场,可是,父亲,你信我,我总觉得,若是试试,万一呢……若是妹妹还活着,当真是被箫……”
“我知道。”
“卿卿,你做的不错。”
苏驸马安抚的拍着长女的手心,几句话叫长女平静,又问过再没有旁的遗漏,一时便面带沉吟。
苏卿卿:“父亲,若是真的,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苏明德于鹿鸣宴上被公主一见看重,尚公主,授翰林,一步登天。
不知情的外人眼中,难免便会觉苏明德只是运气好生了一张俊俏脸罢了,自个没有多少本事,只仗着长公主在清贵的翰林院中混日子,陛下也只是因为姻亲的身份,才亲信重用。
但若是当真知情的,便知驸马极擅观人,陛下都曾赞过他有识人之明,甚至朝中任命,都常会在私下里问过这位姐夫。
苏驸马原本就不觉元太子会对幼女下手,此刻听了长女的话,便更是偏向了另一个可能。
若是箫予衡……
“不要担心。”
苏驸马回神,沉声开了口:“我先进宫,再见一面元太子。”
多年来总是一副儒雅斯文,在公主面前仿佛一点没脾气没有的驸马,第一次露出叫人凛然的锋芒。
看着父亲的背影大步流星消失在拐角,原本无措的苏卿卿,也不自觉的安心了几分。
一阵微风拂过,苏卿卿抬头看向面前的石榴花苞——
淼淼若当真活着,现在会在何处?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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