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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就说了来意,等着六六娘表态。
六六娘没想到这两人是为这事而来,就红了眼圈,说:“我一个寡妇日子真的艰难,四油人是好人,善良,也疼人,可是他穷得叮当二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拿甚养活我娘俩了。”
这时四油也背柴回来了,他把绳子盘好,抽打着自己身上的尘土,看看老谷子,看看老九,再看看六六娘,不知道这三个在唱哪一出。
老谷子说了他们的意思,一股子暖流一下子涌上四油的心头,爹娘死的早,长这么大了,他都是在别人的白眼和嫌弃中度过的,从未有人考虑过他的婚姻大事,这两个是第一次关心他的人,就冲老谷叫了一声“哥”,又叫老九一声“哥”。他信誓旦旦地向六六娘表态,六娘如果不嫌弃他,她跟了他,今后他一定会好好劳动,勤俭持家的,一定会把一家人的日子过红火的。
六六娘又犯了愁,说:“马上就过年了,这年也没法子过。”
老谷子忙拍了胸脯,说:“这个你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只要你俩能一心一意过日子,过年这一摊子,有我包着呢。”
老九也说:“还有我呢,一会儿四油就去我家背粮食去。”
这两个老抠门,为了四油,今天也是豁出去了。
六六娘还能说甚么呢?自她老汉死了,这是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外人的温暖,平时那些臭男人来了,都是冲着逮她便宜来的,就对四油说:“可得记着他俩的好!”
四油居然又流下了眼泪,信誓旦旦地说:“我四油要是今后过不好日子,先对不起的就是你两个恩人!”
老谷子说:“那还愣着干甚,搬铺盖去吧,今晚就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一会儿背粮食来。”
这两个都是苦命人,抱团取暖,各有所需,只要有人牵线搭桥,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促成了一桩好事,老谷子老九心中高兴。从六六娘窑里出来,两人相视一笑,这是这么多年来,两个人少有的想法一致的一次。
老九发现,撺掇成了四油和六六娘,他和老谷子的关系也融洽了好多,现在看到老谷子,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人就是这样,能放下了,眼前出现的就是另一番风景。
可是,老九还是有一件事不能放下,就是豆花会不会回谷子地来。他曾经去问过四油几次,真见到豆花了吗?是不是看走眼了?
当得到四油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又去问老谷子:“豆花还会回来吗?”
老谷子说:“我也没见着她,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回来?”
老九又问:“你是希望她回来吗?”
老谷子白了老九一眼,说:“你这不废话吗,我家的一口子人,我能不希望她回家吗?”
老九意味深长地说:“对了,对了,你当然希望她回来的。”
老谷子就说:“老九你狗日的别阴阳怪气的,她可是我儿媳妇。”
老九反唇相讥,说:“你慌甚里,我又没说她不是你儿媳妇。”
两个老汉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
老谷子就问老九:“你去哪里?”
老九反问:“你去哪里?”
问完了,两人都“哈哈”笑了,两人目标一致,都要去张家湾赶集,置办年货去呢。
这一天的太阳很好,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明晃晃的太阳照在雪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儿,但积攒下的还是凌冽的寒冷。路上的积雪没有融化的迹象,踩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响。
老谷子说:“这场雪消不掉了。”
老九说:“坐冬雪,消不了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话,离张家湾越来越近了。老九就说:“到了张家湾,得多长一只眼睛,别再让小鬼子抓走了。”
提起在鬼子营的那段日子,两个老汉身上都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谷子回应道:“那是自然,别大过年的,再遇到了倒霉事。”
他又对老九说:“去了张家湾,多留点意,看能不能遇到了豆花。”
豆花是老九最忌讳的一个名字,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他就恨得牙根子痒。他看一眼老谷子,心里说:老子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个妖孽,你还让我留心,她死了才好呢。
一提豆花,两人谁也不再说话了,刚才还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冷了场。
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老九首先打破沉默,他说:“要不,咱别去张家湾了,去大峪口吧,大峪口驻着国军,没有鬼子。”
老谷子迟疑不决,他是想去张家湾的,万一能遇到豆花了呢?大过年的,她有家不回,上哪儿过年去呢?
老谷子现在对豆花的感情发生了变化,那种暧昧之情少了,多了几分父女的那种情怀,他心里曾经想过,等豆花回来了的那一天,他要把她当女儿对待。他今天去张家湾,有很大的成分是,希望在张家湾能够和豆花邂逅。
老九看出了老谷子心里的小九九,说:“去了大峪口,说不准也能遇到豆花,能遇到你的那个亲圪蛋。”
老九的揶揄之情不言自明。
老谷子就沉下脸来,说:“不敢胡说八道了,过去是过去,以后是以后,从今往后,豆花就是我的闺女。”
这等于是承认了他和豆花有过一段暧昧,也向老九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和态度。
听老九这样讲,老谷子觉得也有道理,大峪口没有鬼子,也许豆花真去了那里呢。
两个老汉改变了方向,不顾路途遥远,朝大峪口走去。
大峪口也是黄河上的一个渡口,繁华程度比不得张家湾,却也是一个水旱码头。
到大峪口,得绕到双乳山的脚下。两个老汉走得浑身冒汗,脚腿乏力,就坐在一棵大树下歇脚,再抽上一袋旱烟锅子。
老谷子说:“老九,今日去大峪口,干脆住一宿明天再回,今日咱俩的盘缠我一个人出。”
这人要改变起来,也真的是太快了。老谷子就是这样,平时抠的要命,自己吃还嫌肚子大了。今日突然大方起来了。
老九说:“怎么能让你请了,我请,去大峪口是我提出来的,理应我请。”
“我请。”
“我请。”
两个老抠门今日都大方上了,人还没到大峪口,就都争吵着请上了。
忽然,老九指着脚下的沟里,说:“看。”
老谷子就看到有五个人,急急慌慌地从一条沟里钻出来,又着急忙慌地往坡上爬来,慌不择路的样子。
在他们的后面,有一队追赶的人马。要命的是,在他们的前面,也有一队人马堵截。
这么多人群殴五个人,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老谷子老九两个老汉,都是胆小如鼠的人,树叶掉下来都怕伤着脑袋,甚时候见过这么怕人的阵仗,赶紧“呲溜呲溜”爬到了树上,坐在树杈上,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树上有一窝喜鹊,他俩的到来,惊扰了喜鹊的平静,都惊叫着飞走了。
那五个人这时候到了树下,靠在树身上喘着粗气。从他们的交谈中,两老汉得知,这几个是八路的人,有一个要去一个甚么根据地,那四个都是护送他的。追赶和堵截他们的是晋绥军驻大峪口的河防部队。
老谷子和老九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想,这国军和八路现在不是国共合作吗?不都还是弟兄吗?怎么就手足相残,窝里斗上了呢?这国军也太不仗义了,仗着人多,武器好,这一大群人欺负五个人。
两个老汉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老九心里慌张,不小心动了喜鹊窝,喜鹊窝掉到了地上,惊动了地面的那五个人,几把手枪都对准了树上。
见是两个老乡,有一个人就和声细语地劝他俩下来。
老谷子先跳到地上,拉起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人,说:“跟我走。”
刚才他全听到了,全看到了,这几个八路的忙,他得帮助。
老谷子在前面带路,把五个八路领到一处悬崖绝壁的边上,回过头来对老九说:“走呀,瓷那儿,等着送死吗?”
老九说:“你们先走,我得把狗日的们支开,万一他们见不到人了,从那儿追下去呢。”
这两个老汉,一向胆小如鼠,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到头上的主,今天却在大事大非面前,做出了如此大胆的抉择,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老谷子叫了一声“保重”,领着人顺着一根藤条,下到了一个小平台之上。
这条路鲜有人知道,他小的时候,跟着他爷爷躲土匪走过这里一回,多少年了,都要忘记了,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场。
平台很小,只能容两个人驻足。往里,有一凹陷进去的石缝,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顺着这条石缝,可以下到沟底,顺着沟底出去,就到了黄河的岸边,追兵除非长上了翅膀飞下去,否则是追不到人的。
老谷子把人一个个送下去,老九把藤条收起,扔下了沟里,自己又回到大树下面,坐在大树底下,“吧嗒吧嗒”地抽上了旱烟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