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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哑巴是不能再回张家湾了,不能再当她的九袋去了。但她留恋那种生活,真是舍不得她的那些弟兄们,张家湾可是她打拼了十多年的地方,那里有她过命的弟兄,她就偷偷回了一次张家湾,虽然她不能再在张家湾做乞丐了,但总得和弟兄们去告个别吧。她心里就产生了无比的愤怒,甚么鬼世道!她是因为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生活不下去了,才逼得她当了乞丐,现在仍然是吃不饱穿不暖,受人欺负,受人压迫,却逼的她连乞丐都没法做了!
神不知鬼不觉,小哑巴到了城隍庙,见到了天灵盖,接下来帮主的位置非天灵盖莫属了,小哑巴告诉了天灵盖,那个八路就是他救走的,他在张家湾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他也许要去开始另一种生活,弟兄们今后就全靠他了。
天灵盖不舍是不舍,但自己也毫无办法,张家湾现在是小鬼子的天下,有吕仁德吕老爷为虎作伥,他们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可怜人,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任谁也只要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他们粉身碎骨。
小哑巴处理好丐帮弟兄们的后事,回到石洞里,和豆花姐相处了三天,然后跟上黑老蔡走了。
在和豆花姐相处的这三天里,曾有过一个小插曲。
就是第一天晚上,小哑巴心情郁闷,三个人在货郎哥住的那个石室里边呆到很晚,要睡觉的时候,货郎哥让豆花独处一室,小哑巴和他在石室里头凑合一宿,豆花说:“我和小哑巴一块睡,我俩先去洗个澡。”
听豆花这样一说,货郎哥就严肃起来,说:“小哑巴年龄也大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自古就有,你两个共浴真的有伤风化,不太合适。”
豆花就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笑得货郎哥莫名其妙。
没有豆花的“翻译”,小哑巴听不懂她俩在说甚么,也不知道姐在笑甚么,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脸帖在那个洞口“嗷嗷”地叫了两声,然后回转过身子来,没有站稳,人一下子跌坐进货郎哥的怀里。
货郎哥双手扶住小哑巴,不由地失声“啊”了一声。
豆花也“啊”了一声。
小哑巴也“啊”了一声。
豆花“啊”那一声,是担心小哑巴压了货郎哥的伤口。
货郎哥“啊”一声,是刚才他扶住小哑巴的那一瞬间,摸到了胸口两个软乎乎的东西,有点吃惊,有点不解,怎么会呢?
小哑巴“啊”一声,是因为自己软乎乎的东西被货郎哥摸到了,她长这么大,这可是第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摸到了她的软乎乎,所以她害羞。
两个人的脸都红成了猴屁股,都站在了那里不知所措,幸亏石室里没有灯光,只有从圆孔上射进来的月光,掩饰起了两个人的尴尬。
货郎哥大概明白了豆花说那话的原因,就说:“早点休息吧。”不再坚持小哑巴和他睡一起的建议。
豆花就说:“小哑巴她是个女的。”
货郎哥“哦”一声,挥挥手,让她们两个早点休息。
豆花和小哑巴一块出了石室,又突然想起甚么似的,退回来,说:“货郎哥,不,不,为民同志,小哑巴就要去开始另一种生活了,也没个正式的名字,也不能总叫小哑巴吧,你帮她起一个名吧。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也没有名字,人们老叫我小花子,豆花这名还是我公公起的。”
货郎哥想了想,说:“我看就叫党新生吧。”豆花当时不明白这个名的含义,到了若干年以后,她才逐渐明白了这三个字所承载的分量。
豆花就“告诉”了小哑巴,从今往后,她不叫小哑巴了,她叫党新生!她也不用女扮男装了,她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婆姨女子!
小哑巴“听”了以后,激动起来,她“啊哇啊哇”地比划着,手舞足蹈,豆花给货郎哥做了“翻译”,小哑巴刚才“说”,她是女人,她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她叫党新生!
第二天,豆花一大早起来,给小哑巴又是洗头,又是剪发,拿掉她胸前裹了好几年的布条,尽量把她往女娃方向打扮。经过这一顿倒饬,豆花才发现,小哑巴原来也是这么出挑的一个俊女子。以至于来接她走的黑老蔡,惊讶的张大嘴巴,这是乌鸡变凤凰了!天上下流星雨了!黑老蔡盯着小哑巴看了大半天,怎么都不相信这是真的,那个和他一起钻下水道,猴子一样敏捷的机灵鬼,原来是女扮男装的花木兰。
再说光棍四油,兴冲冲地回了谷子地,一路上他都在想着怎么向老谷子提起豆花,要不要再敲他狗日的一点大烟膏子呢。狗日的老谷子,自从豆花跟着他外甥有志走了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样,疯疯癫癫的不说,还经常在半夜里发出牛嚎一样的哞叫声,把自个的东西看得比命根子都紧,别说抽他的一回大烟膏子,就是抽他一袋旱烟锅子都难。今天这个机会难得,怎么说也得敲他一敲,听到这个消息,还不把狗日的给乐呵坏了。
四油回到谷子地的时候,已近傍晚,老九家正在给大棒娶亲。迎新媳妇的队伍刚刚进村,这是这里的乡俗,娶回来的新媳妇不能见到太阳。
此时,嘹亮高亢的唢呐声响彻了谷子地的上空,熟悉的过街牌子激动着每一个乡亲们枯燥的心灵。高粱秸秆做成的火把,照亮了半道村子,也照亮了乡亲们那悔暗的心情。自从小鬼子来了张家湾,谷子地再也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全村的乡亲们都赶过来帮忙,扫大街的,贴对联的,炸油糕的,压饸饹面的,人人喜气洋洋,共同分享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
老谷子正在挑着一大桶水,晃晃悠悠地走来,两只水桶,有规律地左右晃悠着,扁担被压得“吱”一声,“扭”一声地响着。老谷子一步一个脚印,脚步不徐不疾,稳稳当当地把水倒进老九家的那一口大水瓮里。今天给他分配的营生就是挑水,本来是让他和四油一起挑水的,可这个灰鬼一天都没见着他的个面,不知道他死哪儿去了。这个灰鬼,不做营生,光白吃,看看吧,等会儿坐席的时候,他一准来白吃。
老谷子和老九因为豆花,闹得两个人有些不和,平时也没有太多的来往,特别豆花出走之后,他对老九,和他儿子大棒的不满一日胜过一日。但在红白事务上,还得出来帮忙,人家帮过他的,他也得给还回来。至少在面子上得装一装。
一对新人拜过天地,再拜爹娘,单等引入洞房,来戚们就能入座开席了。
老谷子把水倒进水瓮里头,拣了一个位置随便坐下。他不是重要的来戚,没人给他安排席位。
果然让老谷子猜准了,他刚刚坐下,四油就凑到他的面前,也拣了一个位置,坐在老谷子的对面,嬉皮笑脸地说:“哥哥,给一块大烟膏子,来瘾了。”
老谷子“呸”他一口,说:“把你个灰鬼,做营生的时候没你,吃席的时候你来了。想抽大烟膏子,上茅房里找去。”
四油并不恼怒,更加放肆开了,说:“不给是吧,那你可别后悔,我也就不告诉你了。”
老谷子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能有甚好话。”
四油问:“真不听?”
老谷子说:“不听!”
四油说:“不听拉到,”把豆花给他的那一刀肉在老谷子面前晃了晃,转身去和六六娘说话去了。
六六娘给四油递了一个媚眼,问他:“哪来的肉?”
四油故意压低嗓音,却专门让老谷子听到,他说:“豆花,豆花知道吧,是豆花送给我的。”又说:“我今天去张家湾来,在一家药店门口遇到了豆花。”
说着,还不忘往老谷子这头瞟上一眼。
老谷子听到四油在说“豆花”,支楞起耳朵来仔细听。四油却不往下说了,又下流不塌地对六六娘说:“这刀肉给咱娃解解馋,今晚记着留门啊。”
六六娘喜笑颜开,把肉揣进怀里,说:“死鬼,你可早点来啊。”
老谷子无心听这两个调情,心思全在“豆花”两个字上,看来这个灰鬼真是遇到豆花了。也不顾自己的脸面,挪到四油跟前,把自己的旱烟锅子递过去,有点讨好地说:“我说四油兄弟,今天是去张家湾赶集去来?”
四油说:“去不去关你甚事了?不抽你的旱烟锅子。”
老谷子堆下笑脸来,一副讨好的样子,说:“吃完席,吃完席了去我家,给你抽上两口。”
四油转怒为笑,说:“这还差不多么。”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老谷子,说:“我今天在张家湾真遇到豆花了,那一刀肉就是她割给我的。看样子豆花发财了,还要给我扯几尺布做衣裳来,让我给劝住了。”四油添油加醋,说得老谷子信以为真。扯住四油的手,还要他往详说一说。
这时,桌子都坐圆了,开席了,老九和他婆姨过来挨个敬酒。老九今天特别开心,吊在他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大棒这个犟驴的婚事他没少操心,今天可以说是尘埃落定了,不用他再操这份心了。
老九的酒还没倒完,大棒急匆匆地来了,他抓住四油的领口,毛躁猴急地问:“四油,你见到豆花了?”
刚才六六娘已经把四油见到豆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婚宴现场,也传进了大棒的耳朵里。
见大棒问自己,四油有点小小的得意,不知好歹地说:“见到了,在一个药店门口见到的,她还给割了一刀肉呢。她还要给我扯……”
四油又开始谝上了,有人就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老九正冲着他,给他做眼色呢。
四油明白了老九的意思,忙改了口,说:“也许是我看走眼了,那个婆姨长的有一点点像豆花。”
有人就问他:“给六六娘的那一刀肉呢?”
四油说:“拣来的,拣来的。”
那人又问:“那给你扯布呢?”
四油嘿嘿嘿笑了,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