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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津园里果然布置得极为雅致,小桥流水绿树参天。一条条通幽曲径,铺着沁凉的鹅卵石,走起來眼前步步是美景。西湖的活水从暗渠里被引來,蜿蜒绕遍整座园子。耳听流水淙淙,让人暑气顿消,
迎面一座巨大的假山,俱是用太湖石堆砌而成,顶上一座精致三层小楼,朱檐碧瓦,淡粉色的轻纱帷幕迎风飘拂,透出无尽女儿香。
管家将二人带到假山下,指着藏在假山石中的一条小径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会走到绿芳阁上,珍珠姑娘正在上面等候老爷。”他转向李宏,眼神透出警觉,嘴里道:“老爷一人上去即可,贵管家还是跟我一起到后堂喝茶等候吧。”
李宏哪里敢让赵构离开自己视线。同样赵构也是如此,最近已经被刺客送了半条命,这次虽是天师撺掇出來玩,但他根本不敢让李宏离开半步,摇头道:“他要跟我一起上去。怎么?珍珠姑娘不方便?”
管家迟疑半晌才勉强道:“珍珠姑娘性子温婉宁静,不喜欢唐突。贵管家可不要胡乱说话。”
李宏装模作样的将双手拢在短袖里应了声是。
管家这才让开身体放二人过去。看着李宏高出常人一大截的身影,他眉头一皱,回到自己下处匆匆挥毫写了封密信,封好装进竹管,再次放飞了一只信鸽。
信鸽在玉津园上空盘旋一圈,立刻向北飞去。
水清子和水渺子二人已在临安城北已经候着了。那只寻常人根本难以用肉眼发现的白色小点马上落在他们眼里。二人隐去身形,踔在信鸽身后,以流星般速度跟踪而去,压根不比信鸽慢多少。
这头,赵构慢慢的步上假山,一步步绿芳阁走上去。李宏跟在他后面,神识放出罩定整所园子,,虽然事前已经查过,但小心总是沒错的。李宏马上锁定目标。
头顶上的绿芳阁里有三人,都是女流,其中一位正是那哑巴名姬珍珠,另两人是婢女。婢女正在准备席面,珍珠在整理书画和棋具。园中还有七人,除了那名管家,都是普通人,有的在洒扫,有的在打水。整座玉津园中沒有魔宗妖人。
园外,夜幕降临后游人多了起來。西湖里几只画舫荡悠悠驶到附近,在柳树下泊船。其中一艘里,几名儒士打扮的人正在画舫里饮酒谈诗,很是风雅。
玉津园里外一切正常。
上得假山,站到绿芳阁门口,一名小婢迎了出來,恭敬道:“翰林大人请随奴家进來,”瞄了眼李宏,她似乎有些奇怪,一名下人也上來干什么?但小婢素养甚好,什么也沒说,转过头当前带路。
她年可十四五,正当妙龄,容色居然十分明艳。想一位婢女已是如此品貌,那她的主人肯定更妙。看着前面小婢纤细的腰肢,赵构有点心猿意马。
三人登楼上去。过了逼仄的楼梯,转上第三层,推开小门,凉气扑面而來,夹着一股淡淡的沁人花香,说不出的好闻和舒服。
楼面是打通的,虽然不大,却收拾得清雅可人。四面淡粉色的纱帘飘拂,屋子四角各摆着一个铜盘,盛满莹白的冰块,楼里冷气袭人。正中席面已经备好,落地白纱灯将朦胧的光线投在桌旁拢袖端立的珍珠姑娘身上。
身段纤浓合度,一袭淡粉色轻纱宫装,酥胸颤巍巍的露出一道白腻的深影。云髻高耸,只斜斜插戴着根龙眼大珍珠镶嵌成的珠钗,浑身打扮得素雅清丽。她走上前來裣衽一礼,轻纱袖子褪下,露出皓白如玉的素手。抬眼间,一双秋水含烟带雾,粉嫩的红唇微微抿着,似乎欲语还羞。
赵构眼睛一亮,视线再也转不开,半晌才想起來要回礼,赶紧上前扶住珍珠,碰到腻滑的雪白皓腕,心里一荡,嘴上却道:“姑娘请起。”
不知为什么,此举却让珍珠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胭脂就像浮在她的脸上。她不露痕迹的倒退半步,将袖子垂下遮住雪白皓腕,很明显的不愿与赵构有任何身体接触。
赵构有些尴尬,只好主动坐下,指着席面道:“在下无礼,就先坐了,姑娘也请坐。”
珍珠在赵构对面坐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构有些奇怪,这位姑娘一点不像传说中的名姬,怎么如此放不开呢?想起李宏告诉她这位名姬是个哑巴,心里倒觉得真是很可惜。自顾自斟了杯酒,赵构到底不敢喝,把杯子递过去道:“珍珠姑娘请了。”
珍珠接是接过了,却仍旧把酒杯放到桌子上,继续低着头。
赵构身后的李宏清楚地看到,她的一双秋水越來越湿润,似乎想哭。
这太奇怪了。李宏十分惊讶,不露声色的继续看着二人对坐无言。
气氛变的很怪,一点都不像香艳的名姬香闺,空气似乎越來越冷,冷到满屋子里的人都觉得不自在。
珍珠不说话,而且神色似乎很不乐。赵构觉得十分无趣,在考虑要不要走。
这时小婢上來道:“姑娘要弹琴么?”
珍珠朝赵构抬起下巴,仿佛是在询问,赵构勉强打起兴趣,笑道:“夏夜无事,能听姑娘清音解暑,再好不过。姑娘请。”
珍珠点点头,走到屋角里摆的一具古琴前,背对赵构,信手拨动了两三声,是在试弦。接着,双手揉按,缓缓弹去。
满室琴音,音节柔缓古雅,如同流水般潺潺从珍珠素手下流泻而出。宛如空山足音,雨过竹林。好听是好听,但不知为什么,李宏听得心里发冷。
琴音里有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深切的悲伤感染了每一个人,到底是曲子本來如此、还是珍珠本人深切的悲伤全都倾诉在琴曲里。李宏不知道。李宏并不懂古琴。
但赵构似乎听懂了,眉头越皱越紧,不由自主紧紧捏着手里的折扇,掌心里沁出的汗慢慢染上这把珍贵的折扇,他却恍然未觉。
良久一曲终,珍珠背对赵构端坐不动,李宏分明听到滴水声。两滴珍珠般的眼泪滴在这把音调还算上乘的古琴上。
赵构漫声吟道:
“一朝虏骑入中国,苍黄处处逢胡人。
忽将薄命委锋镝,可惜红颜随虏尘。
马上将余向绝域,厌生求死死不得。
戎羯腥膻岂是人,豺狼喜怒难姑息。
行尽天山足霜霰,风土萧条近胡国。
万里重阴鸟不飞,寒沙莽莽无南北。”(注1)
他吟到这里,重重长叹一声而起,对珍珠揖道:“今天姑娘心情不佳,却是在下冒昧了。得听姑娘一曲胡笳十八拍惟愿已足。在下告辞。”
说罢摇头叹息朝外走。
珍珠这时似乎才猛然醒悟过來,站起转身追來,一把拉住赵构,四目相对,看着这双泪汪汪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赵构突然想起很久远前的一个人來,眼前这张脸居然和那张脸慢慢重叠。
手里的折扇不知不觉松开掉落在地。赵构一点都沒发觉,越想越心烦意乱,匆忙道:“姑娘请珍重,下次如果姑娘心情好,在下再來看姑娘。”
他转身就走。
李宏看到了赵构掉在地下的折扇,心里一动,故意沒有提醒,跟上赵构下楼而去。
回宫的路上,赵构一直沉默着。
李宏实在忍不住,问道:“皇帝到底怎么了?”
“她很像朕早年的一名侧妃,一个早就死在了金国冰天雪地里的女人。她所弹的胡笳十八拍正好跟那女人经历相符。如果不是她太年轻,朕几乎以为就是她了。唉,朕又想起了一些往事,头疼啊。赶紧回宫吧。”
赵构说完再也不想说话了,脸上明显的怏怏不乐。
李宏越想越惊,心里升起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对李小楼的愤怒又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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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回宫后依然心烦意乱,更衣的时候才想起,自己那把珍贵的父皇亲笔墨宝折扇居然掉了,定是掉在玉津园珍珠姑娘那里。
想到那张脸想到一些往事,他越想越坐不住,尽管夜深,他还是决定要再去一次。
内侍听得大惊,不敢反对,只是委婉的提醒皇帝最近不太平,是不是叫上楚宏子天师。
赵构根本不想有人跟着,他想静静的一个人去找珍珠。
已是亥时,夜深人静,赵构再次坐上马车,朝清波门外驶去,随着辘辘车声心潮起伏。
驾车的内侍转过头來低声道:“皇上到了。”
赵构下得马车,走到玉津园前叩门,很久后里面才传來灯烛微光和脚步声。管家开门一看,见赵构去而复返,似乎有些惊讶,问道:“翰林大人怎么回转來了?”
赵构道:“告罪,烦请通报一声珍珠姑娘,我前面有把扇子掉在这里,问问她可否瞧见?”
管家点头:“有的。珍珠姑娘还沒睡,请跟小人來。”
内侍眼看赵构单独一人跟着管家走进去,园门锁闭,急得直跺脚,不住东张西望。他前面已经悄悄派人去给李宏报信了。心里只是不解,天师怎么还不來呢?
赵构到得绿芳阁前,美婢迎了出來,看到赵构去而复返似乎一点不惊讶,笑吟吟道:“我们姑娘知道老爷会回來的,里面请。”
赵构惴惴的再次走上楼梯。
白纱灯很暗,屋子里有股幽幽暗香,珍珠立在灯影里。纱衣很朦胧很轻薄。透过纱裙,灯光下映出两条纤长**的雪白肌肤,胸前鲜红的肚兜,丰满的胸膛在肚兜里上下起伏,一把长长的黑发低垂在肩侧。
她衣衫不整,已卸妆了,灯影里分外俏丽,秋波朦胧如醉,睨向屋子角落里的一张帘帷低垂的精致床帐。
注1:这是唐刘商所作胡笳十八拍古琴曲配词。与蔡文姬所作乐府长诗胡笳十八拍同源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