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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我一直不喜欢爸爸,说他是个拿不出手的垃圾,喜欢充气娃娃的变态。但他上班很辛苦,白天做保安,晚上去夜总会看场子,每个月几千块收入,大部分都给我买衣服。他给了我许多零花钱,每次同学们派对,我能拿出最好的东西给大家分享。那台iphone5,也是爸爸咬着牙给我买的。他那么喜欢充气娃娃,是为了不用讨老婆,可以省下许多钱,未来给我做嫁妆。要是我还活着,碰到现在iphone6上市,就算让他割个肾给我去买,他也不是不会认真考虑的。我想,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除了他,没有第二个。
我继续不响。
充气娃娃闭上眼睛。
她的灵魂走了吗?顺利前往投胎?渡过忘川水,走过奈何桥,喝碗孟婆汤……她将在某家医院的产房呱呱坠地,十六年后又是一个萌妹子?她还会认得我吗?
我也闭上眼睛,等待了十分钟,仿佛有什么气流,从我的脸颊边擦过。
是她吗?还舍不得我?环绕着我,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我在口中默念,希望她离我远去。虽然,我会很想念她的。
充气娃娃依旧在那里,再也不会动了,也不会眨眼睛,我用力捏了捏她,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变回了一堆塑料。
至于一只萌萌哒的鬼,芳踪无觅,不知世间何处。
永别了,萌鬼。
使命终告完成,尽管大仇未报,但我会继续寻找变态凶手。
而我也不想把充气娃娃扔在这里,倒不是担心她爸爸会使用这个娃娃,而是怕他像过去那样把她给烧掉了事。
我扛着娃娃走出闺房,向男人告别,他蹲在地上抽烟,再没说过半句话。
走下楼梯前,我回头说了一句:喂,你女儿让你少抽点烟!
他怔怔地看着我,眉毛拧成一团,狠狠掐灭烟头。
回到楼下,我把充气娃娃重新绑在副驾驶座上。
开车重新上路,她安静地躺着,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空空的躯壳,香香的皮囊。
飞驰上内环高架,我把电台调到古典音乐的频率,正好响起古风的琵琶语。
瞬间,万物安静如许。萌鬼垂首,琵琶丝丝,万叶千声。
副驾驶座上的充气娃娃,蓦然睁开双眼,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咬着我的耳朵说——
沧海月明珠有泪,
感觉自己萌萌哒。
嫦娥应悔偷灵药,
感觉自己萌萌哒。
何当共剪西窗烛,
感觉自己萌萌哒。
昨夜星辰昨夜风,
感觉自己萌萌哒。
神女生涯原是梦,
感觉自己萌萌哒。
飒飒东风细雨来,
感觉自己萌萌哒。
可怜夜半虚前席,
感觉自己萌萌哒。
深知身在情长在,
感觉自己萌萌哒。
刘郎已恨蓬山远,
感觉自己萌萌哒。
恐是仙家好别离,
感觉自己萌萌哒。
来是空言去绝踪,
感觉自己萌萌哒。
二月二日江上行,
感觉自己萌萌哒。
总把春山扫眉黛,
感觉自己萌萌哒。
寻芳不觉醉流霞,
感觉自己萌萌哒。
马上琵琶行万里,
感觉自己萌萌哒。
第16夜万圣节的焰火葬礼
真美!原来白天放烟花也这么好看!惜朝,告诉你,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烟花了!
——《逆水寒》电视剧版(原著:温瑞安)
现在,我最怕一句话:我是看着你的书长大的。
以后,还会有一句话:我是看着你的书长大的一直看到我死了。
比如,一只萌萌哒的鬼,比如胖子君,比如他,比如她,比如它。
胖子君往生的那年,刚满二十九岁。
当他被拉到殡仪馆的深夜,殡葬车终究没能扛住,石破天惊地爆掉一个轮胎,司机说这辈子没拉过这么沉的尸体。
万圣节的前夜,三个男人推着小车,方才把胖子君抬下来,艰难地送入遗体化妆间。
今晚值班的化妆师是小灵。闲了三天的她,正躺在殡仪馆的女生宿舍,看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悬疑小说。她扎上头绳,换好工作服出来,戴上手套和口罩,看到了胖子君。
按照行话,不能管这个叫尸体,必须叫大体。她照例向大体鞠躬,说了一套祝福语,恭送死者往生。
没家属吗?
他还不到三十,家里父母早就哭得不省人事,其他亲戚没这胆量,更不敢担责任。
胖子君挺着小山似的肚子,仿佛睡着了的北极熊,又像因公殉职的相扑运动员。化妆台像一张床,坚固的塑钢材料,四脚发出吱吱声响,让人担心随时会被压塌。死者的双眼睁着,厚重眼皮底下,瞳孔扩散,目光暗淡,角膜轻度混浊。
虽然,小灵不是法医,但按照她的经验判断,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左右。
怎么死的?她继续问同事,从前也碰上过遇害的大体——有胸口被丈夫捅了几十刀子的,有脑袋被老婆剁下来的,有火车站半夜里被劫匪勒死的。
咳!饭局上喝醉了,从餐馆的窗户冲出去,摔到七层楼下,死了。
辛苦您啦,把大体交给我吧。
子夜,殡仪馆,遗体化妆间,只剩下两个人,活的和死的。
hello!晚上好!割奶!空棒挖!
从胖子君被拉进来的那一瞬间,小灵就认出了他——全城已没有比他更胖的家伙了。
照道理,该把遗体眼皮拉下来再开始工作,但她痴痴地看着胖子君,不晓得为啥死后二十四小时,眼睛还不闭上?难道是为了看到她?
小灵是胖子君的职高同学,她比他小两届。
她学的是化妆,当然是给活人服务。
他学的是会计,自然不是给死人算账。
那一年,胖子君十八岁,在职高篮球队打中锋,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八十斤,属于非常标准的运动员体重。说实话穿着球衣站在篮筐底下,身边大堆长人,丝毫不显胖。
小灵走到篮球场边,跟几十个女生共同花痴,大多数人挚爱流川枫,还有人迷恋三井寿,更有口味重的喜欢樱木花道,只有她远远地盯着胖子君。
那场球打完,女生们给各自的男生送茶端水擦汗甚至奉上香吻,只有胖子君一个人落寞地走到跑道边,整理着充满汗臭与脚气味的运动包。
小灵给他递了一块毛巾。
后背心早就湿透,蒸笼头几乎喷出汗来,他拿过毛巾擦了个遍,连声谢谢都没说,闪身去水房冲冷水澡了。
她拿回充满男生体味的毛巾,默默跑回宿舍洗干净,挂在床头绳子上,在日记本上写下“胖子君”三个字——不是他的姓名,其实也不是外号,更不是什么可爱的小名。因为,全世界只有她这么叫他。
几天后,小灵又到篮球场边。他终于坐下,喝了一口她递来的水,问你叫什么。
小灵,大小的小,灵魂的灵。
我叫……
胖子君!我能这么叫你吗?
我胖吗?
我喜欢胖子。
好吧,他故意把肚子鼓出来,说我请你去吃饭吧。
他俩的第一顿饭,是在kfc。那座小城市里,肯德基算是高大上的餐馆。许多穷学生要省下半个月的零花钱,才能吃上一餐全家桶。虽说是请女生吃饭,但小灵像猫似的吃了点薯条,而胖子君吃了两个巨无霸,三对新奥尔良烤翅,一根墨西哥鸡肉卷,还有两瓶饮料,那样阔绰大气的出手,让打工的收银员小妹对他投出送给富二代的媚眼。最后,小灵还是决定跟他aa制,因为胖子君裤兜里的钱,只够他下个礼拜去上收费厕所的了。
第二个月,胖子君请小灵看了场电影,他才偷偷摸摸在黑暗中握紧她的手。
他感觉小灵的手好小啊,手指却是纤长灵活,天生就是化妆师的料。
十多年后,万圣节前夜,殡仪馆的遗体化妆间。小灵的十根手指,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不再触摸活人的脸而已。她正抓着莲蓬头,在用清水冲洗胖子君的遗体——冰柜里冻了整个白天,皮肤上的白霜渐渐融化,底下是僵硬的肌肉和骨骼。
科学家们常说,人死后会减少二十一克的体重,可能就是灵魂的重量。
不过,小灵从来没信过。她所看到的死人,大多死沉死沉,要么冻得硬邦邦,要么掉了许多零件,哪来的二十一克啊?而躺在遗体清理床上的胖子君,体重早已爆表,只有那种量牲口的大台秤才管用。
我也问过小灵,殡仪馆有没有真实的灵异事件?她回答,网上无数关于殡仪馆的鬼故事,全属鬼扯淡。没错,小灵是我的粉丝,在另一个城市。万圣节后,我找她吃了顿饭,向她了解殡仪馆与遗体化妆师的真实故事。
这个故事,是她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