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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有如蝶翼般缓缓睁开,他眼眶深陷,一双涣散的眸子满布着血丝,就这样静静无焦距地看着前方,清若寒潭,冷如冰霜,却倒映不出一丝一毫的人和物。
对上这么一双涣散失神的目光,穆九昭的身子瞬间僵硬,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那些辛酸苦楚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她反而小心翼翼地反握住他的手,弯下一身认真地说:“云璟,之前你刺杀我的事,我不予追究,也不会再为难晋安王府了。我只求这段时间,你能好好养病,切勿再有轻生之念。我一定会找到神医,医治好你的。”
“秦娆,我会杀了你。”云璟没有理会秦娆假惺惺的谎话,径自甩开她的手,冷笑出声,但轻吐的话语却是干涩暗哑,软绵绵到几乎不可闻。
在众人的抽气声中,他心里黯然,已然对自己这幅破败身子无一点期念,复而死气沉沉地倒回了床上。
轻闭上眼,他等待着秦娆暴跳如雷的怒火,希望她能痛快地一鞭解决掉自己。谁知,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她异常温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骤然响起,紧接着一个温暖的杯子塞进了他的掌心里。
“你刚醒来,多喝点水润润喉,好好休息。”
“啪——”
盛着温水的杯子被云璟软绵绵的手打翻在身上,一旁目睹经过的刘太医早就吓呆了,连忙跪在床侧轻颤道:“殿下,云公子刚醒来浑身没有力气,所以适才没有拿稳杯子。请殿下息怒……”
穆九昭看了一眼云璟身上湿透的纱布,又死死地瞪向他因激动再度涓涓流淌的伤口,眼里暗潮涌动,亦是恼怒他不珍惜自己身子,又是心疼他满身狼藉的伤疤。
她知道,云璟好不容易熬过了痛苦醒来,绝不可能再激怒他让他情绪波动了。
幽幽瞥了一眼那直挺挺的孤傲身影,穆九昭咬了咬唇,沉声道:“我等你杀我,但你要有这个命来杀我。你若死了,谁救晋安王府,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想想清楚。”
房间空荡荡的,脚步声亦行亦远,云璟空茫茫地睁着眼,穆九昭的声音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回荡着,久久未曾散去。
他垂眸轻讽,嗓音低哑细若蚊吟,伴随着阵阵咳嗽:“疯子。”
见云璟又咳出了一大口血,神色淡漠且疏离,刘太医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子,别再激怒长公主了,她一怒之下,受苦的还是您啊……臣一定会努力医治好您的,何况公主已经去找神……”
“医”字还未说完,云璟已然再度吐血,痛晕了过去。
刘太医见状,连忙给云璟把了把脉,见他脉象虚无轻弱,仍在阎王门前打转着,心里一阵心酸哀然。
刚回到寝殿,穆九昭就收到了卫溟这几日收集的名单,长长的足有五百多名。
卫溟冷酷地表示,若是算上所有与秦娆有仇的,恐怕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得算上。毕竟秦娆强抢了不少民男,又暗杀了不少大臣,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姬啊!
于是删选又删选后,艰难地选出了这五百多名最有可能刺杀秦娆的人。
而最有可能派人刺杀秦娆的,就是如今被秦娆和秦子靖扣上造反谋逆污帽的晋安王云昊。
在震惊卫溟的高效率时,穆九昭望着手中的名单,扶额低叹。
半响,她才低低说道:“去调查下秦明子现在的下落,无论花多大代价,务必请他进公主府医治云璟,越快越好!”
卫溟听闻,身子剧烈一颤,不可思议地抬头。
“怎么了?”穆九昭被他盯着局促,忍不住也紧张了起来。
卫溟沉默,好半响才冷冷回道:“秦明子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是公主您下令暗杀他的。”
穆九昭的心猛地一沉,身子踉跄地一晃,才恍惚地勉强站稳。
半响,她才对上卫溟深究难测的目光,尴尬问道:“两年前的事,本宫一时间给忘了。现在,告诉本宫,这大秦之内可还有其他医术高明的神医?”
第12章再遇秦子靖
按照西秦制度,皇帝是五更上朝,大臣则天不亮就必须起身梳洗穿戴,于寅时前等候在宫门之外,恭迎圣驾。
身为西秦摄政的长公主,秦娆自然不必遵从大臣的规矩早早等候在寒冷的宫门外,而是在五更前一刻才慢悠悠地到达宫门前,高调地享受着众臣的注目礼。
这是皇帝给长公主的优待,众臣心中虽不满一介女子参政,却不敢有任何造次。
反抗即是死,就如同晋安王府抄家一案,朝堂里的某几个人精们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皇上想要收回晋安王手中十五万的兵权,故意扣下的一个污帽罢了。
只是晋安王亦不是省油的灯,如今皇上手里拿捏着云世子、云郡主和晋安王府一百多条人命,他竟如消失般无影无踪,任皇上掀遍了整个京城都未能找到晋安王的下落,更别提收复这十五万的兵权了。
此刻,见陛下面无表情、神色阴戾,众臣就知陛下最近心情不佳,只有几个武夫傻愣子一脸悲壮地给晋安王求情,引得整个朝堂阴风阵阵,秦子靖脸上的笑容更加皮笑肉不笑。
然而下一秒,在看见自家皇姐姗姗来迟时,他微微起身,目光亮亮地温言道:“皇姐,身子可是无碍了?来人,赐座。”
穆九昭本不想参与朝堂的纷争,生怕商议什么国家大事,让人看出她是个假冒伪劣品。但自从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后,关于晋安王府是否谋逆的真相,她基本了解了七七八八。
这其中的猫腻绝大部分是秦娆派人污蔑,秦子靖派人暗中作梗,抄家时更是秦娆亲自带头逼云璟自废武功。
她心中的愧疚越来越深,更加坚定要救下晋安王府一干无辜众人,尤其是云璟的亲妹湘玉郡主。
于是这一日,穆九昭下定决心上朝了。
她第一次上朝心里难免有着紧张,所以梳妆打扮上多废了一些时间。
墨玉般的三千青丝,在春兰的一双妙手下绾成了飞仙髻。她一袭浅紫宫装,外罩一件镶金银丝月白宫纱轻轻束腰,将优美修长的身段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衬得原本白皙的肌肤更似雪般白嫩顺滑。
她在众臣的目光下一步一步朝着秦子靖走去,一双柳眉弯似月,微微上扬时染着妖娆和邪气,却在望向秦子靖时透着一股别样的温和。
“臣姐无碍,多谢陛下关心。”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心里不禁默默感叹:长公主不愧是皇族第一美人,只是那毒辣凶残的性格实在是……不敢恭维……
瞧见皇姐上朝,心里最开心的莫过于秦子靖。他暗自使了一个眼色给皇姐和几位心腹大臣,复而脸色愤怒地重拍了一下龙椅:“各位爱卿,晋安王府不顾念列祖列宗得守江山之不易,竟与敌国上下齐心沆瀣一气,欲毁我西秦江山。而那云璟更是好大的胆子,竟欲刺杀朕,幸亏皇姐舍命护朕,才未让这宵小之徒得手!但皇姐因此养病了十日之久,你们竟说那晋安王府无辜?!难道人证物证俱在,都是污蔑不成?”
这整整十日未探得云昊和兵符的下落,秦子靖根本不愿再继续死等下去。他见秦娆上朝,意欲与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定下晋安王府满门死罪。就不信抄斩那日,逼不出云昊!
但见秦子靖有心要治晋安王府死罪,将真相颠倒是非黑白,穆九昭眸光沉沉,还未开口阻止,一名朝臣已先上前一步,义正言辞地悲愤道:“陛下,你顾念旧情,迟迟未动晋安王府,奈何晋安王通敌卖国,欺君犯上大逆不道,罪当论诛。”
他话音刚落,几道声音纷纷附和。毕竟云璟敢刺杀皇上和长公主,简直是活腻了!他们自然努力努力拍马屁,不让长公主这个小祖宗有机会发怒杀人!
“臣认为,奸佞祸国之徒,应当满门斩首,以儆效尤!”
“臣同样认为。”
“臣恳请陛下下旨,定晋安王府死罪。”
“陛下!晋安王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还望皇上明察……”
赞同定罪的潮声中,只有几丝微弱的辩白和求情,但他们皆知,晋安王府的死罪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不管是通敌卖国,还是刺杀皇族,都是铁铮铮的事实。
只是这被囚的一百多口人终究是人命啊!
秦子靖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却迟疑地顿了顿,一副明君不忍杀生的模样,心里却等着秦娆做最后的定夺,让她做那个残忍弑杀的侩子手。
“陛下,臣姐认为,现在斩首定罪太过仓促,人证物证虽有,但应当与晋安王当面对质,详细审问前因后果后,才可定案。”
穆九昭的陡然开口,令众臣噤若寒蝉。
秦子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静静地瞧着穆九昭,目光已透出丝丝威压:“皇姐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想为晋安王府求情?”
就是因为晋安王不会出现自投罗网,所以才要在现在,以最快速度将晋安王府一干人等除尽!
穆九昭姣好的容貌微微抬起,清丽秀雅,面色若春,但举手投足间神色冰冷淡漠,有着一股和平日不同的贵雅之气。
“臣姐只是认为现在判晋安王府满门斩首,尚有很多朝臣和百姓不服,许是会在背地里说陛下太过草菅人命,从而影响陛下的名誉。”
她说着心里疯狂吐槽,当然做坏事的是秦娆,影响的也是秦娆这个妖姬的名声。
秦子靖真是打着一手好算盘,想让她背这个黑锅!她可不会让他如意!
见秦子靖的面色越来越差,穆九昭微微一顿,立刻密室传音道:“子靖,晋安王府是肯定要满门抄斩的,但表面功夫还得做的周全。先暂时等待十日,只要云昊迟迟不出现,我们即可顺理成章地给他定一个做贼心虚、逃之夭夭的罪名,这样即能让他坐实通敌卖国的反叛之罪,又可彰显陛下你仁德的美誉。”
秦子靖再怎么深谋远虑,也不会想到一心为自己的皇姐有朝一日会背叛自己。此时,见穆九昭说的句句有理,他心里疯狂想灭晋安王府的冲动消散了不少。
他登基为皇已有两年,但朝臣和民心仍十分不稳,甚至于最近有些风言风语竟将两年前那场血雨腥风的夺位真相悄悄地抖露了出来。
所以他才对最近和他一直唱反调的晋安王起了杀心,欲要夺回十五万兵权,稳固自己的帝位。
但这次人赃俱获的栽赃陷害虽做得滴水不漏,却忽略了晋安王这位战神在百姓和武将心中的地位。如今云昊未除,兵符未得,贸然处死晋安王府满门的确会遭到百姓的怨怼,应当将这整件事处理的完美且毫无痕迹,将云昊永久钉在乱贼的耻辱柱上!
悄声密语了一番,秦子靖心里有了算计,忽然扬声道:“皇姐说得有理,是朕考虑不周。传令下去,若是晋安王当真无无叛乱之心,朕愿意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亲自进宫,在众臣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过,时限只有十日,若是十日之内,晋安王仍无任何解释之心,那就证明他做贼心虚。到时,可别怪朕不顾昔日情面,将晋安王府满门抄斩!”
当然,若是云昊傻傻地真进宫,亦是十面埋伏,死路一条。
退朝后,秦子靖又拉着穆九昭进了御书房,关心地询问些前段时间发生的刺杀,言语间满是懊恼和暴怒:“那群饭桶,竟连个小小刺客都抓不住,让皇姐再度受惊了!日后,朕会再多派些人保护公主府,绝不会让皇姐再受伤了!”
让秦子靖再派人,那岂不是坏了她的大计?
穆九昭面色一僵,连忙忽悠道:“突然派那么多人护着公主府,只会让有心人起疑。若是被别人得知云璟在我的府上,我们之前的计划可都败了……”
说起云璟,秦子靖想到最近得到的消息,皇姐竟将云璟接进了昭阳宫,还多次请了刘太医医治,言行举止间倍感关怀和担忧,不禁撇撇嘴道:“这云璟都是个废人了,皇姐又何必对他那么上心?皇弟真没看出云璟哪里有值得你倾慕的地方……”
秦子靖说的这番话有着不少的酸味,因为秦娆两年前曾说若是必须要有一个驸马的话,希望那人是晋安王世子云璟。但那人却堂而皇之地找了一个假冒的未婚妻,硬生生地挡掉了他的赐婚,甚至于晋安王府的那些下人竟胆敢在背地里轻嘲冷讽着他的皇姐,说她是个人尽可夫之人!
他见那时秦娆再笑,但眼底没有了一丝笑意,就连那最后的温和也消失殆尽,举手之间就灭了那两个乱嚼舌根的下人。
“子靖,你该知道我那不是倾慕。”穆九昭轻轻一笑,十分随意地说,“只是不甘心而已。他曾经是天之骄子,所以对我不耻。如今不过是个随意拿捏的废人,又怎会不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呢?让他就这么死了,太轻了,那些羞辱,我要加倍奉还。”
为了救下晋安王府众人,穆九昭早就做好了一手准备,面对秦子靖的追问面不改色,对答如流,仿佛真的要将云璟治活后百般羞辱折磨,以泄心头之恨!
好在秦子靖对这位从小拉扯他长大、艰辛万苦辅佐他称帝的皇姐百般信任,哪怕再疑心都未曾想过亲皇姐正在算计自己。顶多是觉得云璟果真该死,这么轻易的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就让皇姐泄泄愤虐待一番也好,何况还得用他逼出云昊这个老贼。
忽悠了秦子靖半晌后,穆九昭一步一步将话题引向了她的最终目的,忽然轻声一叹道:“不过现在云璟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发烧了几日都未曾退下,我真怕自己还没玩够,他就这么咽气了。子靖,你看能不能将宫里珍藏的一株千年人参赠我一用?他若真这么快死了,我心里那口气怎么也放不下……”
千年人参在皇宫里并不算多珍贵的药材,秦子靖寻思了一番利弊后,点点头道:“现在他的确不能死,皇姐想要什么尽快去拿罢了。马上,就要到十五了,皇姐既然寻到了火龙珠,就尽快服下吧。火龙珠可压制寒毒发作最少两个月,这两个月的十六,皇姐不必再心惊胆颤了……”
秦子靖后半段嘱咐的一些,没有相关记忆的秦娆,听得云里雾里,只好低着头呐呐称是。
望着穆九昭渐渐离去的背影,秦子靖眼中黑雾弥漫,心里隐约有些不安的感觉。
而时刻警觉的穆九昭在离开御书房后,脚步有些发虚,差点被阶梯绊倒了一脚。但一沐浴到金光灿灿的暖阳时,她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嘴角轻轻地上扬了起来。
千年人参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对于经脉堵塞、元气虚脱的云璟来说,则是最好的补药!
而秦子靖竟然让她随意挑选药材和药膏!她岂有不洗劫一空的道理!
静守在门口的春兰立刻上前一步,搀扶住面带灿烂笑容的长公主。
她的手轻扶着长公主一步一步上了轿子,目光却幽幽地落在她手中捧着的一堆锦盒上,其中一盒竟盛放着一株千年人参!
回府的路上,穆九昭的心情不错,因为她已经勇敢地踏出了第一步。然,京城的大街小巷却因长公主的下朝归府吓得鸡飞狗跳。
而当穆九昭因为好奇古代繁荣的大街,准备下去逛逛时,原本喧闹的街道立刻如鬼一般寂静了下来。
原本热情吆喝的街头商贩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跪倒在路边,兴高采烈逛着街的男男女女则花容失色,颤抖地东躲西藏,一瞬间整条街除了鹤立人群的穆九昭和公主府的人外,其他百姓不是惊慌失措地逃得逃、散得散,就是跪伏在地上,把脑袋埋得低低的,生怕这位阴晴不定的长公主殿下突然看上了自己或者突然找自己的茬……
准备下马车的穆九昭立刻暗了暗神色,在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中默默地折返了回去。但,转身的瞬间,她还能感觉到身后隐隐约约射来的目光,暗藏着恨意和杀气。
“回府吧……”
马车渐渐驶远,但拥有深厚内力的穆九昭仍听到身后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儿啊,以后看见公主府的马车一定要逃得远远的,若是被长公主抓去,可是尸骨无存啊!”
“上天保佑,千万别让长公主看见我……”
“我听闻长公主前几日受伤了,是被云世子刺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