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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启这一条眼看着要死了的咸鱼竟然翻了身,还一跃而起,成了跟杨家老爷一样的京官,甚至手底下的权柄还不小。这可让杨家人为他们之前的态度而不安起来。
虽则杨家在宫里有人,可也不愿真得罪了宋家这边,一得到宋元启竟然成了大理寺右少卿消息,他们便立刻叫人送了厚礼来。
只可惜,他们来迟了,这时候的宋元启不在别院之中,而是已经到了周博暂住地方。
此前周兼早跟着彭林来了京城,如今周博出来,自然也住在了周兼所在的地方。
一朝脱出困境,父子相见,不免触动情肠。
往牢狱之中一遭,周博身子彻底坏了,脸色灰败,咳嗽个不停。
周兼端着汤药在一旁伺候,只道:“如今您没事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回了济南,孩儿托彭大人那边请了人去接母亲来,终究是儿子不孝,兵行险招。好在如今一切都好,只是您的身子……”
“原就不是什么好身体,又怎么禁得住狱中熬煎?”
周博也是文生出身,眉眼之间一片开阔。
他倒是看得开,接过药碗,就喝了一口,又道:“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过最要紧的,不是我升官,而是你……”
说着,他看向了周兼。
这几个月一来,变化最大,可不是自己这个儿子吗?
容貌依旧,可眼底的心思却是沉了。
周博素知周兼必定不凡,他也只有这一个独子,虽是庶出,可聪明才智从来不弱于旁人。原以为,周兼虽必定成材,可一路太过顺风顺水,没想到平白有了这样一桩际遇,反而成了“自古雄才多磨难”,也是叫周博唏嘘不已。
周兼倒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周博出来,便算是雨过天晴。
他从周博手里接过空了的药碗,闻见那漫散开的药味儿,心底多几分苦楚,却又平白恨起周博这一次的牢狱之灾来。
念头刚刚到,外头就有人轻声来传唤,道:“大人,公子,宋大人来了。”
宋元启?
周博靠在床头,眼皮一掀,隐约带了几分疲惫。他看了周兼一眼,道:“快请你宋伯父进来吧,咳咳……”
宋元启见死不救之事,周博如何能不知道?
只是两个人毕竟认识了这么久,如今又都出狱成为京官,正所谓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更有周兼对那宋五姑娘的情谊在,这一点的仇怨没必要再往深了结。
朝中行走,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更何况,他与宋元启认识多年,两个人对对方的了解都很深厚,一旦针锋相对,在这京城官场上,谁又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他如今压下自己心头的不快,叫周兼出去迎人。
周兼并未拒绝,出门去把人迎了进来。
宋元启叫人携了礼,满脸都是愧疚,见了昔日老友病卧在床这模样,便低下了头,长叹道:“都是我对不住老兄,昔日猪油蒙心,想着明哲保身……如今本没脸来见周兄你,可宋某着实不愿你我二人之间这许多年至交毁于一旦,今日特来谢罪。”
说着,他竟然便要躬身下跪。
旁侧站着的周兼,如何能亲见这一幕发生?
不管心里怎么想,他已经立刻上去把宋元启给扶住了。
周博也是吓了一跳,忙道:“宋兄何至于如此?你我二人至交多年,自不该为此等小事而生嫌隙。即便是我处在昔日宋兄之位置,也不一定能高风亮节挺身而出,你我不过是凡人,何必苛求自己?宋兄快快请起。”
宋元启终于还是被周兼扶着起来了。
周兼笑着劝宋元启坐下,又叫人端了茶来,送到宋元启手里,这才道:“如今伯父与我父亲平安无事,便已经是老天长眼。罪魁祸首,不是背后的秦王吗?伯父不必过于自责。”
秦王的确可恶,只是周兼说的这话也漂亮。
宋元启无颜面对周博,更无颜面对周兼,如今听了话,只把一张老脸埋得更低。
旧日老友,如今坐在一起,竟然也找不出什么话说。最终还是周兼略圆滑一些,只把自己与彭林之间种种的事情拿出来说了,好歹叫这里不那么沉默。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时辰总算是差不多了,宋元启终于起身告辞。
周博竭力起身相送,一路把宋元启送了出门。
宋元启临出去还洒了一把老泪,周博被周兼扶着,站在后面看,又是长长一口气叹出来,只对周兼道:“他这辈子再不能进寸步了。”
周兼也懂这个道理。
“父亲不与他计较,一是因着心宽,二是觉着他可怜吧?见死不救,终究叫人看轻他。名声都已经坏了,品德亦不曾高尚到哪里去,现在更因为自己曾经心有愧疚,身上有污点,不可能走得更远了。即便是父亲您宽宏大量原谅了他,他自己也难过自己那一关,时刻觉得被人戳着脊梁骨……”
哪里还能往前进寸步呢?
说到底,若是宋元启当日做事稍稍留下一线,便也不会有如今这般尴尬的场景了。
周博听了周兼的话,点了点头,道一声孺子可教,又终于是累了,于是叫周兼扶着自己回去休息。
现在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
宋元启不会再有寸步进步,可周博却是有的。他不曾问心有愧,也不曾对不起任何人,甚至在所有人眼中,他才是真正的苦主,这一切都不曾限制他的前途。
周兼对这一切也是熟知,亲手服侍着父亲歇下,他才有时间去过问山东那边的事情。
周夫人缠绵病榻已久,近日来总算是好了一些,彭林已派人去接。
没过几日,船便已经到了京城,周兼早早守候在渡口,只等着周夫人一到便把人接回去。
周夫人虽不是周兼生身之母,可这么多年养恩早大过生恩,视他如己出,二人之间母子之情甚厚。
才见了周兼,周夫人就扑过来哭了起来:“儿啊,为娘担心死你了!”
周兼对周夫人心有愧疚,当下便一掀衣袍跪下来磕了个头:“兼儿当初不告而别,行事擅专,让母亲担心,实在不孝。”
“快起来,在外头跪个什么劲儿?你不心疼,我可心疼着你。”
周夫人只心疼他一个人上下奔走,只怕比她这边还不知苦上多少倍,一介文弱书生,那时候又能做什么?
她赶紧把人扶了起来,才问:“你父亲可好?”
“父亲如今已经复官,只是狱中熬煎,多少坏了身子,如今卧病在床,暂不得起身,所以没有亲自来接母亲。”周兼起身,扶着周夫人往马车上送,又道,“不过彭大人为父亲延请了名医,这几日已渐渐好转,母亲不必过于忧心……”
“这便好,这便好。”
话虽是这样说,可周兼没看见周夫人脸上有什么轻松下来的神情。
扶着人上了车,周兼本欲再劝,可没想到周夫人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奇怪起来。他一皱眉:“母亲可是有什么事?”
“……确有一事要与你说。”周夫人沉吟再三,还是伸手往袖中一摸,那东西似乎是一沓,用绣帕包着,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她只道,“兼儿,你且来看看……”
迟疑了一下,周兼伸手接过,将绣帕一翻,便瞧见里面放着的银票。
一百两一张,这一沓足足有一百张!
☆、第四十章提亲
周夫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银票?
周兼眼看着,足足吃了一惊:“母亲,这……”
“嘘……”周夫人生怕周兼说出什么来,她咳嗽了一声,眼底也带着几分复杂的忧虑,道,“我知你想问什么,此事还要由我慢慢说来。”
周兼没说话,终于只是听着。
“当初你消失之中,我与廖妈妈担心不已,只怕是你做出什么事来。府里你的事,老爷的事,前后加在一起,我身子骨也不大好,便病了。谁想到,又逢着府上被查抄,我病了之后,可说是捉襟见肘。”
那一段日子,真是常年养尊处优的周夫人很少遇到的。
她想起来也是唏嘘不已:“说起来,你心仪的那一位宋五姑娘也不是个心黑的,当初见着咱们家裸男也曾相助过。一开始廖妈妈还瞒着我,后来才知道的。”
“那这银票?”周兼眉头更皱。
宋仪此前帮助廖妈妈,他是知道的,可之后的事情却不清楚了。
彼时,他不得不走,留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孝是不孝,可有舍有得,最终才有今日的结果。这一点上,周兼固然有愧疚,可绝不后悔。
然而宋仪……
周夫人知道周兼内心的疑虑,却摇了摇头:“宋五姑娘的事情且按下不说,宋家这一家子都一言难尽得很。我只问,你可还记得当初赵同知家的姑娘?”
赵同知家的姑娘?
那不就是赵淑吗?
周兼心头猛地一动,想起之前自己收到的那一封信,也想到了赵同知这一次的大义凛然,不畏权贵。这一次秦王倒霉的事情,赵同知也未必没有好处的。
母亲这意思……
“这银票是赵姑娘给的?”
“正是。”周夫人想起来也还觉得心惊肉跳,“那时我与廖妈妈还在客栈,那赵姑娘约莫是因为倾心于你,所以竟不知怎么,跟她弟弟一起来找我们。她大概没想到我们会发现她,扔下东西就跑了个干净,若不是廖妈妈眼尖看见,怕还不知道这姑娘这样好心……”
“好心?”
周兼薄唇一掀,却是眯了眼。
“怎么?”
周夫人只觉得周兼这表情有些奇怪。
若是往常,周兼必定不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古怪,可如今他的心眼子,不说一万,也有八千。但凡是能三思而后行的事情,他不会贸贸然走出去。
如今的周兼,小心又机警,透着一种战战兢兢之后的沉稳。
他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很多事情来,从手中这包在绣帕之中的一万两银子,到赵姑娘写给自己的信,到赵同知的挺身而出指证秦王……
一件一件事,似乎都这样巧合地联系在了一起。
周兼掐出其中一张银票查看了起来,只道:“这银票看不出什么来,乃是本朝最大钱来号通用的银票,到哪里都能兑。赵姑娘给东西,乃是不愿意被您发现……”
周夫人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她担忧地望着周兼,只觉得如今这一位妾室所出的儿子,心思越来越深沉,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兼儿,这里面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妥的地方,还不少。”周兼并没有避讳,他将绣帕叠回去,压低了声音,沉缓道,“赵同知不说为官清廉,可至少从来不曾听过什么难听的话。一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赵姑娘从何处来的这钱?”
“……”
是了,赵姑娘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一介闺阁女子,顶多府里每个月几两的月例银子,即便是母亲疼爱,那也得看底蕴是不是厚。
赵家也不过就是平平的出身,不像是宋家大少奶奶纪薇一样,乃是商户人家出身,出手阔绰。
一万两,从赵家姑娘手里出来,着实可怕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