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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神色皆十分可怜。
花果村不是什么大县城,平日的吃穿用度都靠家中的几口薄田。如今家里唯一的壮年动弹不得,家中老幼真的是要活活饿死了。
连喻将剩余的银针收好,只是摇头。
“降头我治不了。”
这是实话。
说将起来,降头其实也是蛊术的一种,尤以五毒降头最凶,来势也最凶。这些人双目赤红,表面上看去状似中蛊之象,其眼白中间的位置却有一条若有若无的直线,是十分阴毒的降法。
而所谓的降头,施降之人才是关键。破解的方法,只有施降者死了,或者撤了降术被施降的人才能得以解脱。而五毒蛊的阴毒之处就在于,除非施降者撤了降术,否则施降者死了,被施降的人全部都要一起陪葬。
也就是说,这个施降的人早就为自己想到了最后一步。即便是死,也不肯只身独赴黄泉。
连喻的一席话,让村里的人全部闻之色变。
在他们心中,连喻俨然是他们又一位更为靠谱的神祗。如今神祗也说没了救,那他们又能指望谁来救呢。
正午的风吹动老树枝桠,吹动落叶片片,落地无声。整个流水巷都像是拢上了一层乌云,厚重的让人抬不起头颅。
连喻向前踱了两步,坐在树下的石墩子上。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过程也不问,神色也不焦急,甚至没有显露一点同情之色。
在场的村民开始骚动,宫老爷子拄着拐杖挎着小碎步走到他跟前,哆哆嗦嗦的问。
“那咱们,就看着他们,...死?”
连喻摇头,神情依旧寡淡。
“他们死不了,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不然那人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
村民们听后开始觉得不满,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大,但传在耳朵里却异常清晰。
他们在抱怨连喻不通人情,面对这样的场面依旧不温不火。又觉得到底不是村子里的人,根本不在意他们云云。
其中就有几个,更是跟搓火似的,颇有些煽动这种言论的意思。
连喻一概不理。
方婉之站在人堆里没有说话,也没有替连喻辩驳。她一直都知道连喻是个冷情的人,这种冷情并不是说没有人情味,只是他惯常习惯用平铺直述的方式去表达。
他说这人不会死,就一定不会死。
如果这人注定是会咽气的,那么他也不会安慰什么,只是会很直接的告诉,他要死了。他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也从来不甚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只要不惹他,他一般也不会揍人。
所以,当罗盘儿坐在不知道在哪捯饬出的黑纱轿子,趾高气昂的跳着脚嘲笑连喻无能时。他觉得他挺烦人的,就直接被一掌风将他扇出老远。
罗盘儿气的不行,心底却知道自己是打不过连喻的。诺大的小个儿站在原地跳着脚骂。
“什么天尊,连点子蛊术都不懂。村里的鬼就算都被你抓光了又能怎么样?没本事就没本事,装什么高深。“
“雁南这一带都信奉这个,你不懂蛊就趁早滚出这个村子,无非就是会抓几只小鬼。本大仙一人出马,本事不知晓甩出你多少条街。”
连喻自来不跟除了方婉之以外的人打嘴仗,由着那个侏儒自说自话。及至罗盘儿得瑟够了,逐一给那八人喂了颗丹丸。
但见他手掌间放了什么粉末,很香,甜到腻人的味道,又像是担心连喻看到似的,背转过身,悄悄的用掌心搓热了。探头探脑的又瞄了连喻一眼,发现他根本没看自己,更像是不放在眼里,又有些生气。
大张旗鼓的咳嗽了两声,将粉末擦到每个人的鼻端。只肖片刻,那些人就像是狗闻到了肉骨头的滋味一般,不停的耸动鼻端,眼神也从呆滞放了光。整个画面堪称诡异,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制着他们。
罗盘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而后大喝一声:“起!”
装神弄鬼的样子,看的人不胜厌烦,那原本几乎要咽气而的人竟是都不抽搐了,当真坐了起来,闻到最后,连脸色都开始好转了。
花果村的这些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鬼怪折磨,早年的那点子心气儿早就磨没了。说的好听些,叫随波逐流,说的难听些,就是自私盲从。谁能帮他们他们便信谁。
眼见着那八人在罗盘儿手底下醒转过来,就又都信了他的邪,对待连喻便不如从前恭敬了。不光不恭敬,还带着些不满,觉得他无端占了他们小半个月的信奉。
连阁老对于一切看不上他的人都不放在眼里,看见人醒了,便也懒得呆在那儿了,坐上轿撵掀开帘子,他对罗盘儿说。
“降头只有宿主可解,你能治的了这降头。”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留着在场的人自行琢磨去了。
☆、第五十章我没有动不好的心思
降头的徒然而至,让整个花果村都陷入了一种无上的恐慌。他们害怕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害怕那种一夜醒来看见枕边人骤然站在床边,拼了命的不想活的可怕画面。
相对于鬼,降头似乎更容易让他们臣服,因为它无处不在,即便是青天白日,依旧能折磨的人死去活来。他们怕极了这样的暗无天日,好像昼夜不再颠倒,灾难周而复始一般。
因此,当他们信奉了半月有余的天尊无力治降时,他们再次改投了侏儒罗盘儿的脚下。
这其中,宫老爷子自问是个明白人,过尽千帆的阅历让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连喻的那句话。
“降头只有宿主可解,你能治的了这降头。”那么下降之人...
宫老爷子不糊涂,召集了村中的几位老人开了会,带着花果村余下的几个大户都站在了连喻这一边。
他一直觉得这个罗盘儿有些蹊跷,现在看来,虽无十分,已信了七分。他年纪大了,但是不愿意后世的子孙也受制于人。
花果村一夜之间就分成了两伙,蛊术,道门。似乎没人再深究自己更信奉哪一套了。只要能活着,都好。
花果村自那日开始,依旧还在闹降头,隔三差五的闹一次。三请四请的找来锹神治降,银子没少花,好话没少说,次次都闹的人精疲力竭。村里的哭声也越来越多,小妇人情绪容易崩溃,眼泪一流就是一晚上,哭的急了什么粗话也往外骂,恨死了这个下了降头的人。
外头吵嚷的无边无际,糟心事纷至沓来,闹的方婉之也挺忧心的。
这一日,她刚送了一大坛子粉末给宫老爷子。方子是连喻配的,不晓得是不是又在瞎弄,但是撒上了,好像真的就没听说他们家闹出什么事儿。
端着梨花木小兰花的木盘托子,她沏了一壶洞顶乌龙进来。主卧的大床里,连喻正‘鸠占鹊巢’歪在床头看书。大致是个不厚的小本子,被他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也不吭声,没喜怒,跟平日不咸不淡的时候一个样。
连喻是很少表露情绪的,再大的事儿也没乱过方寸。方大姑娘坐在一边发了会儿呆,又瞅了瞅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上面,有破解的法子?”
她看到了书的封面上有《点花阁秘辛》的字样,想来定是他师传的不错。
连喻面上带着些未知可否,摇了摇头,又翻了一会儿,将册子‘啪’的一声丢到一边,问方婉之。
“中午吃什么?”
方婉之哭笑不得。
再提目一看地上那册子,被掀翻了半面书页。书面上的字迹很潦草,端字看人,大抵是个没什么耐性又个性极懒的人。
龙飞凤舞的草书字迹大的很,清清楚楚的写着:下降之人以降术高低操控蛊虫,有阴毒如五毒降最难控制,反噬也最厉害。我本是知道破解之法的,但是年头久了,好似也记不大清了,大致是用朱砂,狗血这些纯阳之物去破。
五毒降最阴,至今我还没遇见过几个用的好的。苗疆那个什么大祭司好像会用来着,后来此人被砍了脑袋。你常年呆在朝廷里,应该也遇不上这种倒霉催的事儿。一旦真遇上了,就用口水啐它。啐的时候莫说是我的徒弟,颇显丢人。
还有什么来着?啊,对了,被施降的人如果救不活了,就一把火将他烧个干净,不然要得失心疯的,见着活物就咬,你还要费力去弄死他,怪麻烦的。
恩,降术这一篇大致便是如此了,为师再同你讲讲下一篇。如何坑蒙拐骗,这可是门大学问....
看着这前词不搭后意的满篇胡说八道,方婉之突然很能理解连喻缘何要吃午饭的心情了。看了也没用,真不如不看。
作为江湖第一大派的内传秘辛,写成这副德行也实在任性的够本。私下想来,连喻被这样的人教导成人,除了有些丧心病狂的孤芳自赏,还真没什么太大缺点。
当然,方婉之更愿意相信孤芳自赏这一项,是连喻打娘胎中带出来的。因为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眼高于顶,教导不来的。
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方婉之示意连喻躺过来,手指搭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
他已经几夜不眠不休了,宫老爷子那边的鬼画符他没少贴,起初方大姑娘以为是他胡乱画的,后来才知道那些符纸都是经过药汁浸泡过的,毒虫轻易不敢靠近。
连喻是个纳于言辞的人,做的再多也不多说一句。他不是期望别人赞许的的人,不是不稀罕,而是自我欣赏的习惯了,也就更加不在意别人是否欣赏自己了。
床边的小炕桌上还摆放着白底青花的茶盏,冒着热气儿的盏口让整个屋子都溢满茶香。
难得的静怡,倒是让她绷紧的神经轻松了不少。她觉得自己是有福气的人,难得在女子已至大龄的年纪,能够遇上那个和她分吃一盏茶的男人。有他在,她就安心。方婉之觉得很满足,一面将手挪到他的肩膀继续揉捏着一面道。
“等下你想吃什么?我做的菜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还是让皮皮做吧。”
她想让他吃点好的。
连喻眯着眼睛躺在方婉之的腿上,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模样神态都几近于王守财。
他说。
“不吃他的,我喜欢你做的。昨天那盘小炒就挺好,我还想吃那个。...我帮你打下手。”
方婉之笑了,有一搭无一搭的顺着他的长发,觉得这个东西十分的好伺候,不挑食,比王守财强的多。
至于打下手,还是算了吧。她实难欣赏他的刀工。
青丝如瀑,铺在她手上,顺滑的如一汪墨色泉水。她觉得连喻什么都好,虽然多数时候欠揍,但又很招人疼,心里十分的喜欢他。
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方婉之说。
“恩,想吃就给你做。”
连喻点点头,嘴角几不可闻的弯起,是个十分舒坦欢喜的架势,觉得方婉之很宠自己,欢喜死了。闻着近在咫尺的馨香,心思和脑袋又都有点活泛。在方婉之的腿上蹭了蹭,他伸手拉了她的手掌攥在手心里。
他怕她捏久了手会酸。
摩挲了她的指节一会儿,连喻坐了起来,伸手拿了自己的枕头对方婉之说。
“午饭我不想吃了,咱两歪一会儿,醒了以后再吃。”
方大姑娘就当听不见。
要说这个东西,自从上次一起歪了半晚之后就总想着跟她共用一个枕头。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虽然几次被她兜头盖脸的教育,都能理直气壮的顶嘴。
“我并没有动不好的心思。”
真让他上来了,又作死的腻歪。但连喻多数时间是守规矩的,腻歪的自己难受了,就乖乖跑到自己的小塌上清心寡欲。唉声叹气的抱着王守财叨咕,要赶紧回京,双腿盘起来跟尊佛爷似的,很有些可爱。
好像回京之后有个更好的打算。
他从来没对方婉之承诺过什么,也不会花言巧语,但两个人就这么过了,眼里心里都认定了彼此是自己的地老天荒。
刘凌扯着白晏沉的头发一路冲进主卧时,方婉之和连喻正窝在一处说话,亲亲香香的神态,看的他极为的不爽。
方婉之今日没有戴面具,是清清秀秀的一张漂亮脸蛋,白里透着些粉嫩的双颊,因为他们的骤然闯入露出一丝怔楞。不过,也只怔楞了那么一瞬,她便很自然的坐起来,为他们泡了两碗茶叶沫子。整个过程都自然大方,没有一丝扭捏,反而让人觉得大气,并不小家子气。
刘凌知道仙姑和丑丫头都是连喻的心头好,心里即便不是滋味也是不敢抢了他的人的。伸手接了茶水,两只眼睛还在方婉之身上,口里正是在卖乖。
“怎地不见阿桃进来伺候,这水烫着呢,你细皮嫩肉的....”
后面的话不敢说了,因为连喻神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刘凌怕挨揍,紧了紧手掌,这才想起右手还抓了一大把头发,顺势一扯将白晏沉拽到连喻近前嚷嚷道。
“你说我们两个上山之前这村里还相安无事的,怎么一上来就闹了降头这个鬼东西?本王琢磨了好几个晚上,觉得这东西十分的可疑。你说让本王早些下山的时候,也是他撺掇着我看完了鬼再走的。鬼我们是一起看的,但关鬼的坛子是白晏沉掀的,你说他是不是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