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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萍水相逢,可此时童唯安的心里却一阵疼痛:“蓁姨她……”
“昨天晚上梦里走的,没受什么苦。”
看着老人再次沉默下来,继续整理着床头的书稿,童唯安低下头翻开手中名为《岁月无声》的书,扉页上有端端正正的楷书签名:叶蓁蓁。
许承则和童唯安的离开并未让老人停止手上的动作,他把床头有些散乱的书稿一页页仔细小心的整理好,整整齐齐的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做完了这一切,他静静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病房,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泪水沿着指缝无声的滑落下来。
“时间的最大残忍,大概就是罔顾人们的意愿径自向前吧。
我们渐渐老去,乌黑的头发渐渐被岁月染上冰冷的霜雪,曾经摊开后笔直的指节,如今已经蜷曲成了枯木一般的模样。我们开始记不清钥匙究竟是放在茶几上还是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里,直到蹒跚着找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之后,才蓦然想起它明明在不久前就已经被自己揣进了口袋。
那些往事呢?
我们曾经被呵护,被欺骗,被憎恶也被宽恕,那些铭心刻骨的喜悦和疼痛,对所爱之人无限度的付出与索取,被俗世生活的霜刀雪剑所迫,经历的种种艰辛与苦难……所有的爱与恨,早已经成为了脑海中可以不带丝毫情绪去讲述的微末记忆,随着时钟的滴答作响渐渐褪色,唯剩下一个身影,在一片晦暗的前尘中发出光亮,照亮我们通往死亡的、那段不再遥不可及的旅程。
大多的恨追根溯源,无非是爱。
清风拂过麦田,溪水穿行过山涧,成群迁徙的候鸟悄无声息的掠过天空……世间万物的成长消亡皆有迹可循,可究竟是短暂相识里的一见倾心,抑或悠长岁月中的念念不忘——最初的最初,我们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
也许,这将是我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答案。”
☆、chapter52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童唯安刚吃完早饭不久,正坐在床头看书,林微澄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笑道:“肯定是承则哥。”
童唯安却连头都没抬。她这几天面上和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心情更好了些,但眼神却明显的更加沉郁。林微澄问不出原因,也只能一面担心,一面努力的想办法逗她开心。
房门被推开,林微澄回头看去,笑容却有些僵硬。
许承朗皮肤黑了些,比前一阵子更显瘦削,不过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好,静静看着林微澄的时候,眼中有几分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但目光澄澈许多,倒让林微澄难免想起最初认识他时,他英朗清隽的模样。
童唯安自书中抬起头,看见许承朗进来,也有些惊讶的样子,随即便笑道:“好久不见了,许二少,这是刚从非洲回来么?晒这么黑。”
“安安姐。”
许承朗把果篮放下,将手中的花递给林微澄:“出去玩了几天,昨天刚回来。”他走到童唯安床边,“听我妈说起你的事,所以今天就过来了。”
在童唯安的示意下,许承朗从善如流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犹豫片刻,还是看着她直接开口:“安安姐,上次在老宅我……对不起。”
“都是过去的事了,”童唯安想起上次他醉酒后在林家老宅对自己的所谓“言语攻击”,看得出眼前的许承朗面上仍有些不自在的模样,挥挥手打断他没说完的话,“勉强原谅你了。”
许承朗有些释然的样子,最后到底忍不住笑道:“怎么都觉得安安姐你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童唯安看他一眼,合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后颈。
许承朗想了想:“似乎……不那么有攻击性了……”
对于他这种有些欠揍的形容,童唯安回以一个白眼:“可能脑子摔坏了。”
许承朗讪笑着转移了话题:“我大哥还有点事要处理,可能要晚点到。”可显然这个话题并不能让童唯安的脸色更好,在童唯安微凉的视线里,他只得轻咳一声别过头去,见林微澄在收拾东西,问道,“安安姐快出院了?”
“就在这一两天吧。”童唯安答了一句之后,还要再说些什么,旁边林微澄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她接通之后刚“喂”了一声,不过几秒钟之后就皱着眉头挂断了电话。
“怎么回事,还是老样子?”童唯安见她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问道,“上次让你去查,你到底去了没有?”
林微澄应了一声:“最近太忙,过两天再说吧。”
许承朗看向她:“怎么了?”
即使眼前的许承朗自进门后便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她还记得当初在老宅他口出恶言之后自己忍无可忍打下去的那一巴掌,所以面对许承朗的问话,仍然觉得尴尬:“没什么。”
许承朗却牢牢盯着她:“到底怎么了?”
“大概是有人恶作剧吧。”童唯安看了一眼林微澄,径自说道,“最近她一直接到不出声的电话,都是未知号码。”
许承朗微微皱眉,收回视线:“我去查。”
林微澄的拒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病房的门又被人再次敲响了,三个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去,齐刷刷的视线让进门的何杉脚步一时之间有些踟蹰。
“杉哥。”林微澄朝拎着保温桶进来的何杉打了个招呼。
这些日子里何杉经常拿补品过来,谁吩咐的自然不言而喻,林微澄虽然对自家二哥的怨气未消,但好歹何杉只不过是听吩咐做事,所以对着他到底也说不出什么。但她发现今天的何杉却似乎和往常不同,放下保温桶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微澄小心翼翼的觑着童唯安的脸色,发现对方仍是淡淡的样子,于是斟酌片刻,对童唯安笑了笑:“安安姐,我有事出去一下。”
她的反应童唯安心知肚明,所以也不阻拦,许承朗朝童唯安点头示意之后,跟在林微澄身后出了门。
病房里只剩了何杉和童唯安两个人之后,何杉看向病床,见童唯安神色淡淡的看着自己,似乎对于自己将要说的话心知肚明,一时之间对于自己是否要开口难免有了些犹豫。
“是你们林总有话让你帮他转达,还是……你自己想替他说些什么?”童唯安见他不说话,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前者我不想听,后者……更不想听。”
何杉斯文白皙的脸隐隐有些发红:“不是的童小姐……”
见童唯安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何杉清了清嗓子:“林总是我的上司,他和您的事我无权置喙,但这些事到底和林氏有关,有些话虽然冒昧,但我还是想和您说几句。”
扯上林氏,只怕是和许承则有关,童唯安想了想,看着何杉:“如果你是为林氏和远达集团的事来找我,那我想你还是找错人了。”
“这件事情里多少是因童小姐而起,我想您自己应该是清楚的。”何杉犹豫半晌,却仍是把话说了出来,“您这段日子住院,也许不会有人告诉您远达集团背后一直不断的小动作,关于林总的商业机密侵权案他们也一直咬住不放,林氏的股价一直在跌,现在……”
童唯安打断他的话:“何助理,这些事情现在我知道了,不过你帮我出个主意,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去求许承则放过林氏吗?”
何杉一时语塞,沉默片刻,看着童唯安:“我不是这个意思童小姐,我只是想说……林总现在真的……很难。”
童唯安点点头:“真是让人同情。”
对于她言语间毫无诚意的敷衍,何杉只觉得无力:“童小姐,林总近日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他几乎整夜整夜的加班,每天最多睡三四个小时,还要抽时间过来在病房外看您一眼,却从不进门。您对他的重要性,我们这些跟在林总身边的人都再清楚不过,我想如果可能,您……”
“何助,”童唯安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你看来这么惨,却连我姑姑姑父都不曾替他说一句话?”
“你说的对,我知道远达和林氏之间的事有多少是因我而起,但我也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你们林总……自己活该。”童唯安正说着,突然看见没有关严的房门外许承则熟悉的身影到来,自嘲一般轻轻笑道,“我也并不忍心见到姑父的心血付诸东流,但是何助,我无能为力,这件事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许承则的妈妈如此,林景迟的助理也是如此。亲近的人眼中,他们痛苦,艰难,夜不能寐。可究竟是谁造成了今天的结果?
童唯安心中一片冰凉:难道是我吗?
童唯安看着何杉不豫的神色,淡淡说道:“我出院之后就要去美国了,也许这个决定的最大好处就是——林氏和远达的任何事,终于都不会再和我扯上关系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啪”的一声撞到墙上。
看着走进来的许承则难看的脸色,何杉下意识的出声:“许总?”
许承则恍若未闻,一步步走到童唯安床前,眼神中翻滚的暗涌,满是难以置信的沉痛:“安安,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童唯安任他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其实受伤之前姑姑就和我商量过想安排我去美国定居的事,”她看着他,神色平淡,“包括这些日子在医院,我也一直都在考虑。这不,前几天我已经考虑出了结果,过几天出院之后,大概就会动身了。”
“即使每天都能见到我,却仍然选择以这种方式让我知道……”许承则气息不稳,声音也失了原本的清冷,“安安,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你可以这么认为。”童唯安的目光不知落到了何处,“虽然我并不认为,我欠你什么答案。”
“你的决定和林氏的事有没有关系?”许承则直直的看向她,“如果是因为这些……”
“如果因为这些,你又打算怎么做?”童唯安打断他的话,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可以不再针对林氏?”
不待许承则回答,童唯安已经轻轻笑了起来:“你自己放不下,却希望我能放下。你已经筹谋了很久,不会因为我一句话就收手的。可你想要对付林氏,却又希望我不因此责怪你。许承则,你想要的太多了,人不可以这么贪心的。”
许承则心头一窒:“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原谅我?”
童唯安低头看着病床上雪白的床单:“你要知道,你即使放过林景迟,这件事和我原谅你之间,也并不存在任何联系。更何况……我早就说过,已经不存在什么原谅和不原谅的问题了。”
许承则试图平复呼吸,他坐在床头,抬手按在她肩头:“如果你是为了躲什么,那没有意义的,安安。”他努力克制着心中涌上的那股无力感,可指尖却不自觉的颤抖,“只是美国而已,我不可能放弃。”
何杉早已经在两个人的交谈间无声无息的离开了病房,童唯安在许承则的话说完之后陷入沉默,一室的沉寂之中,许承则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我知道短时间内你仍然解不开心结,可我希望……你不要逃避。”
“阿则。”
在许承则的吻落下来的前一秒钟,童唯安突然别开脸,她声音中的平淡,让许承则的动作一僵。
“这不是逃避。”童唯安重新看向他,目光微闪,“我当然知道无论走到哪里,你若想跟去没有人能拦得住你。但你不可能不明白的,我之所以选择离开,就是已经决定了要过全新的生活。这种生活里,没有过去,也没有你。”
林微澄从走廊的窗户里居高临下的看过去,住院部大楼前面的花园里,有在草坪上嬉笑打闹的孩子,携手散步的情侣,也有步履匆匆的医生护士。她百无聊赖的发呆,阳光斜斜的穿过玻璃窗照进来,看得见清扬的浮尘。许承朗在一旁偶尔看窗外,偶尔看她,心中难得的平静。
许承朗想要和她说话,却发现很多天以来自己和她之间除了冷战和争吵,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于是一时之间,他竟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这些日子还好么?”犹豫许久,他终于还是尝试着开口,“听说伯父身体也不好,最近都是你一直在医院陪安安姐。是不是很累?”
“还好。”林微澄看了看他,“都去哪里玩儿了?”
“东非大裂谷。”
林微澄微微侧目,完全没想到之前童唯安开的玩笑竟然成真。看着她有些错愕的模样,许承朗不由得笑起来:“怎么,这个答案让你很吃惊的样子。”
“有一点。”林微澄回过神,重新看向窗外,“我原本以为你是出去度假,没想到听起来更像是去探险。”
许承朗看着她的侧脸:“有去过的朋友推荐,所以就去了。”
“好玩儿吗?”
“嗯。”许承朗点了点头,“很美。”
林微澄双手托腮看着窗外,很是有些向往的模样。她往常度假大多是和林森童玉一起,从未去过非洲:“听说那边的火烈鸟比别处的更大。”
“也更漂亮。成群的聚在一起,飞起来的时候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要美。”许承朗的目光柔和,“我在坦噶尼喀湖浮潜的时候,看到各种各样的慈鲷鱼,都特别漂亮,当时想着你最喜欢这些,真想都带回来给你。”
林微澄眼睛微亮,两手随意的比划了一个距离:“听说那里的鳉鱼最大的能有这么大?”
许承朗点头:“当然,比这更大的都有。”看着林微澄有些吃惊的样子,他忍不住笑起来。
沈锐出了电梯走过一个拐角,眼前两个熟悉的人影让他不由得脚步一滞,想要退回去的时候,林微澄已经扭头看了过来。
看着两个人的笑容整齐划一的僵在了脸上,沈锐心里难得的苦笑起来,却也只得继续朝他们走了过去。
“沈医生。”
许承朗淡淡打了个招呼,因林微澄神色明显的黯然而目光微凉。沈锐微微颔首:“怎么都在外面?”
林微澄低了低头,不甚自然的轻咳一声:“之前安安姐有些事,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处理好了。”
沈锐无意久留:“我过去看看她。”
沈锐朝童唯安病房的方向走去,脚步声渐远,林微澄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离开的身影,即使如此,也仍然抑制不住心头那几分渐渐明显的酸涩情绪。许承朗也不敢看林微澄,他不敢看她失去笑意的眼睛,和因为沈锐的出现,而黯淡下来的眸光。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问道:“是不是……不想再听了?”
林微澄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愣,紧接着,听到他仍然带笑的声音里,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我以为出去走走也许会改变一些想法,可是我在非洲的时候,看到好看的风景,听到好听的曲子,吃到好吃的食物……我每分每秒几乎都在想,如果澄澄能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
林微澄低下头。
“人们都说许家的二少爷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也一直觉得,似乎只要我想要,就连全世界都是我的。”许承朗自嘲的笑,“是不是很可笑?”
林微澄如他预料中的沉默,他径自说道:“可知道你爱上沈锐之后……我曾经偷偷拿自己去和沈锐比较,才发现,我没有他成熟优秀,也不如他睿智优雅,和他比起来,我几乎幼稚到了可笑的地步。我曾经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一切,只不过是依附着家庭得到的。有父母的宠爱,大哥的庇护,我不过是个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二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