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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云端从花园里溜达回来的时候,案几上摊了张纸条,上面几个龙飞凤舞的字:亥时,会仙楼。瞧着像是沉璧的字,她拿着端详,那么晚去会仙楼干嘛?早上走的时候怎么不说?
“串子,少爷早上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随着天越来越冷,她是越发的起不来那么早。有时候早上沉璧起的时候,她都还在睡。
串子摇头,“没呀,怎么了?”
“没什么。我晚点去一趟会仙楼。”
“好啊。可是,少爷不是说不让您乱跑吗?”
“就是他叫我去的,神神秘秘的,也不说明白了。”
云端没有等到亥时,天擦黑的时候就叫人备了马车出门儿了。这么多天都关在沉宅里,说实话她也是憋坏了。难得出来透透气,整个人都放松了。
天冷,但是快过年了,这里又没有宵禁,街上也算热闹。年货、花灯、零嘴的东西都是不少。裹紧了身上的裘衣,掀开车帘子往外瞧。想了想,觉得时辰还早,反正都出来了,她就想回娘家看看。可算了算时间,一来一回的都要亥时过半了,还是算了。
会仙楼的掌柜当然认识她,云端一进门儿,就迎上来了,“姑奶奶来的可真早。得亏公子早早就把房订好了。”
公子?她有点纳闷儿。可是一想,公子、姑爷的也没什么差。
掌柜的引着云端上了二楼拐角的一间房,房间有些偏僻,倒是很安静。房里暖和,乍进去有些热,她把裘衣解了。串子接手把裘衣给挂起来,就站在一边儿候着了。
“姑奶奶是想先上菜还是等公子到了再上?”
“等他来了吧。”
“成,那就先叫他们给您上一盅鸡汤。”
云端坐在靠窗的位置,稍稍推开了点缝隙,外面的寒气混着烤红薯的味道飘进来。竟有些紧张,她想起来中元节的时候,两个人头一回单独见面,硬是干巴巴的走完了一条河。
等了许久,云端有些饿,她摸了摸肚子,“串子,你去看下鸡汤好了没。顺便再端些点心上来。”
串子应了个是,带上房门便下去了。
☆、第81章前世完
窗子开了一条缝,饮了几口小二送上来的白水,云端就托了腮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出神。
这几日她开始琢磨着给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字,可是又不知道是男是女,有时候扒着书页找几个寓意好的字,也是颇费了脑筋。
说她是个心大的,其实也不是,公婆不待见她,见了面儿就冷脸子,想想这才成亲多久啊,就从香饽饽变成臭石头了。她又不是铁打的,心里也是难过的。
眼下这种情况,她又不能回家说给她娘听,只能自己咽。
但是想想沉璧,她又觉得嫁的人还不错。日子将就着也能过下去。
抚着小腹正出神的时候,听见房门一声轻响。以为是串子回来了,方要回头,眼前却忽然黑了。黑暗里有人影从屏风前走过来,身材颀长,步子沉缓。
云端手指捏在茶盏的沿壁上,心跳有些快,看不清楚,她试着叫了声,“夫君?”
黑暗中的人影明显得一怔,却没有出声。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熏香,香味有些特别,浓重的味道熏得她燥热,不多时候头脑便晕乎乎的。
窗子开了半条缝,外面有小贩叫卖烤红薯,凉风钻进来,拂在脸上,这才叫人舒服些。云端皱了眉,她觉得不太对,扶着桌子站起来,对着那人又叫了一声,这回是直接唤名字,“沉璧?”
对面的人闷闷地应了一声,却听不真切。
“你怎么....”
“嘘....”
那人过来抱着她,带起的一股香风飘进云端的鼻子里。脖颈上只不过被轻轻触了一下,一阵儿酥麻传遍全身,整个人狠狠地抖了一下。云端手脚微微出汗,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迷迷糊糊抱了“沉璧”的腰,两相交颈,身上燥热难当,情不自禁的闷哼出声。
柔软的唇试图去找“沉璧”,唇边擦过他的脸颊,“沉璧”陡然僵了身子。等她摸索着彻底靠上来的时候,“沉璧”也不再犹豫,粗/喘着,一把将人抱起来,进了内里。
房里的香气钻进了各个角落,云端整个人都恍惚没了意识一般,攀着眼前人的脖子,樱唇四处点火,嘴里一刻不停的喊着“夫君”。“沉璧”动作忽然就粗暴了,重重的倒在床榻上,鼻腔里,嘴里喷出来的热气全都是带着迷醉和怒气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子大开,呼呼的冷风灌进来,浓重的香气被挤走了大半。方才那重重的一压,好像让人脑袋稍微转动一些,她还记得护住小腹,提醒他孩子。
可是,房里的软语却都收入了房外沉璧的耳里。
声声呢喃的夫君,以及他的妻子对另一个人说,“小心孩子。”
串子端着鸡汤和点心上来的时候,发现门外站着个人,虽说是背对着但一看那背影就是他家少爷。串子端着东西从边上走过去,脸上笑着叫了声,“少爷。”
这一叫不要紧,“啪啦——”滚烫的鸡汤洒了满地,新出炉的点心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楼下的人都惊动了,掌柜的蹭蹭蹭跑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沉璧狰狞着脸,怒吼一声“滚——”
“咣——”应着剧烈的踹门声,房门翻倒,连带着屏风也扑出了好远。大开的窗子,呼呼往里灌着冷风。门口的光透进来,他看清了那对衣衫不整的男女....
那天夜里渺修被打成了重伤。
狂怒中的沉璧差点动手杀了她。
若不是有人拦着,或许渺修和云端都走不出会仙楼。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夫君不是夫君,师父不是师父,孩子也没了。
随后几年醉生梦死的时光里,唯独夜里梦见她的时候沉璧才是清醒的:那天在会仙楼,她从床上摔下来,身下染了血,爬在地上扯着他的袍角,她那时候哭着要他救他们的孩子,可是他没理。他恨死了云端的背叛。
从最初的猛然惊醒,到习以为常与平静,再到后来,他就很少梦见她了。可那种撕扯着灵魂的痛楚,叫嚣着想见她。只不过,那时候她都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时间越长,她的容貌就越模糊,沉璧心里就越惶恐。他上太和山,找云端,找渺修,可茫茫人海,哪里还有机会再见过他们?
胡黎听见了隔壁的动静,被沉璧的怒火吓到了。她听见云端在喊孩子,胡黎这才觉得自己可能弄出大事来了,可她不敢出去,这时候的沉璧能把她撕/碎了。
捂着急跳的心脏,躲在房里听声响。
楼梯被踩的咚咚咚响,一刻都不停。她听见掌柜的急吼吼的在嚷嚷,“快叫大夫来!要出人命了!”胡黎被那句“要出人命了”吓住了。她本意不是要弄死云端的,她就是想找个法子把他们拆开。哪成想,表哥发这么大的火,差点打死人。胡黎连夜收拾了包袱就往家赶。想着,过个十天半月的再回来看情况。
渺修他没有还手,他是故意让沉璧打的。
那天夜里之后,大街小巷,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云家的小姐在会仙楼夜会情郎,被沉少爷当场抓/奸,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保住。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连云家的仆婢出门儿都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云家老爷子一气重病,云家本就元气大伤,如此一来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师父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他知道,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消息传回太和门,满座皆惊。渺修的师父、师尊,根本不相信这是一向儒雅的青云子做出来的有悖伦理的事!渺修没有回太和门,因为云端病得很重,他避开了所有人,替她拿药治病。可是她一口都不肯吃,自从事情过去,她连一句话也不肯说。
青城子是个疼师弟的,也疼师侄云端。
瞒了师父师尊,偷偷下山去找人。等他费了老大功夫,在一个农家小院发现他们的时候,看见了身穿青布衣衫、身形瘦削的渺修,一向顽劣的青城子都哭了,他跑过去,捶他一拳,“你这是何苦呢你?!什么都不要了你?!”
一向清俊的渺修,现在手里却提着一捆柴,下巴上也长出了胡渣,俨然一副世俗打扮。
他说,“不要了,我这种人,修不了道....”
青城子身为师兄,哭得很伤心,再捶他一拳,“掌门之位呢?!也不要了?!”
渺修不动,垂着眸任他出气,“....是,不要了。我只要能守着她就好。”
那时候,青城子指着他的鼻尖骂他,“你太没出息了!!”
哭够了,发泄完了,青城子问起来云端,“我师侄呢?怎么没见她?”
渺修面上有苦色,下巴点了点屋子,“她在里面。你去看看她吧,兴许她能与你说几句话。”
青城子拿大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瞥了眼渺修,觉得他说话奇怪,扭头就朝着小屋走去。可是等他进了屋子,见着人的时候,他才明白渺修为什么说“兴许她能与你说几句话”。
一个大男人,硬生生被眼前的女子逼酸了鼻子。两个月前还是黛眉朱唇、面容明丽的姑娘,怎么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这副病灶缠身、枯瘦如柴的模样?
青城子颤着声音叫她,“....师侄?”
她没有动,眼神木讷的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
青城子再也叫不出来第二回,他受不了,转身跑出去,渺修在堆垛柴草。看着这样的两个人,青城子想打人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蹲在墙根上呜呜的哭。
事情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渺修就带着她躲在这山脚下,盖了两间屋子。
云端丢了孩子,又不吃不喝,不与人说话,身体每况愈下。渺修夜里抱着她,哄她睡觉,她也不排斥了,让她闭上眼她就闭上眼,乖得不像话。
三日之后,青城子耷拉着眼,跟渺修说,“她这样下去不行,你带她回太和山,回去了才好调养。”
偷偷回了太和山后山,青城子平日里就是个不着调的,他时不时地往后山跑也没人注意他。
什么养身子的东西,都被他淘弄来了,可云端依旧不见好转。她这是心病,没有心药,治不好的....
然而,总有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
沉璧最终还是写了休书,这个消息也是传得满城风雨。当初那么盛大的婚礼,却惨淡收场,不禁让人唏嘘。然而,最高兴的是胡黎,听了消息,她打包了细软又回了沉家。
青城子是个藏不住话的,看云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他就来气,“你那个夫君都把你休掉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治病,快点好起来给他看!!”
本想说出来,刺激刺激她,让她有点人气儿的。
果真,云端确实有了反应,呆滞地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了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你骗我。”
青城子愣住了,“说,说话了?”
“师伯怎么会骗你呢?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你别这样虐待自己了,赶紧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早点痊愈哈,你....”
“你在跟她说什么?!”从外面进来的渺修厉声喝止他。
可是已经晚了,云端的眼神彻底暗下去了。
云端去世是在正月里,那天早上大雪纷飞....
而,不久后,太和门禁地被人闯入。早已经变成传说的禁术《本命劫》被盗。而后的一场追逐中,青云子被逐出师门。
云端去世的消息是在渺修被逐出师门的时候散播出去的,云母悲痛欲绝。听说,她上山索要自己女儿的尸体时,太和门的掌门却告诉她,青云子带着她早就消失了。
云家小姐去世的消息被人当成谈资时,沉璧正在长生馆,怀里拥着一个鹅蛋脸、大眼明丽如小鹿的美人,醉生梦死。
不远处的男子在高声阔论,“你知道吗,云家的那个丫头月前死了,云老婆子上山要人都没要着。听说青云子也不见了,还盗了太和门的镇教之宝。啧啧....”
金盏的美酒被美人举到嘴边,沉璧夺过来,仰头饮尽,仰天长笑,大呼,“好酒!”
“...好酒啊...”低下头来,却是满脸的泪,惊了怀中的美人。他喃喃自语,“....死了?呵..呵呵...死了....”等他踉跄着回家的时候,却拂开了身边的随从,自己转脚去了他与云端新婚时住的那个院子。
院子里有火光,他眯着眼看清楚了,是胡黎蹲在院中烧纸钱,听见她带着哭腔说,“云端啊云端,不是我害死你的啊,我只是出了个馊主意而已,你别再来找我了。求求你了,要找找你师父去....”
六年后
人世繁华,过眼云烟。
河东大水,曾为一方首富的沉璧,难得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一朝倾尽家财,赈灾河东,救济万民。
当朝廷封赏的匾额敲锣打鼓的被送至沉宅时,沉宅却空无一人。
沉璧落发为僧,余生都在为逝去的那个女人诵经。
再过四年,她早已经不再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