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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骓马朝着空气甩个响鼻,一撒蹄子就跑。一人一马,冷着西北的寒风,踏着满地细碎的晶莹急速离去。徒留马车在身后紧追慢赶......
出宫来迎接的是凉王和王后还有小王子哈雅。凉王年纪不小了,远远看去就是个胖老头,个头不高,面上笑呵呵的,单看他的长相,怎么都想象不出他竟能有哈雅这样浓眉深目的俊俏儿子,看来哈雅的母亲是个绝顶美人儿!端端眨眨眼,暗搓搓的想。
她当然知道凉王出宫迎接的并不是自己,他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看的是庄王以及庄王身后的大昌。所以她有时候还是很懂事的,不调皮不捣蛋,安守本分的跟在庄王身侧。
“内子就劳烦凉王和王后了。”
老凉王笑呵呵地,像她在画上见过得弥勒佛,“庄王爷谈何劳烦,此乃吾国之幸也.....”
寒暄过后,庄王爷拍了拍她的肩头,深沉的眸子半垂,“不用太长时间,本王就来接你。”
临分别了,心里定是会不舒服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今儿看着他,总觉得这个人遥远的不似真人,浮光掠影一样抓不住。心慌慌的,昨夜里那些事是真的发生过?她有时候脑袋不太灵光,稀里糊涂的怀疑。
端端抓着他的手突然就不想放开。
像个不懂事的幼童,手上抓着庄王不肯放,却又不说什么原因。
此类事情,这时王后就派上外交的用场了。王后是个很富态的女人,年纪是有的,头顶金冠,衣着华丽又不艳俗。她笑着上前,那模样像个慈眉善目的女长者,汉话说的不错,“云姑娘,男人是战场上的雄鹰,我们女人不能帮助他们什么,但也不能做牵制雄鹰的线。唯有在背后默默支持他,莫要让王爷为你忧心,你说是不是?来,随我入宫可好?”
什么雄鹰不雄鹰的?她听不明白,她现在只知道庄王是她男人了,她就是害怕好不容易追到手的男人一眨眼又不见了。刚刚甜蜜完了,若是一转眼再变成个无底深渊,那不就跟做了一场梦似的恐怖?
庄王爷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方才骑马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王爷也是习惯了她半途出幺蛾子的性子,跟边上的王后致了声歉,拉着端端走到一边去,“随本王来。”
小姑娘还是做男装打扮呢,一身儿灰扑扑的小卒装,胸前还写了个大大的卒字,就低着头抹眼泪,让人不知道的一看还以为哪里来的懦弱小男人呢。
庄王爷将她拉到一棵不知名的树底下,皱着眉头,用粗粝的大掌替她擦擦眼珠儿,“怎的又哭了?本王不是说了吗,会尽早回来接你回大昌。”宫里一个爱哭的母妃,眼下又找了个爱哭的王妃,庄王爷他以前咋就不觉得自己像个擦泪工呢?
端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就是觉得难过,伤心,想哭。远了旁人,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一头扎进庄王的胸前,埋着头呜呜哭,手上劲儿格外大,勒着王爷的腰杆子不撒手,哭得一点都没有梨花带雨的美感了,像个小结巴,“不..不准走.....”
庄王顿觉好笑,脸上还真笑出来了,黑亮的眸子中都是细碎的星子,被爱情滋润的男人啊.....
庄王大力揉了下她的发顶,“胡说八道。不走怎么打仗?成了....”把人摆正了,弯下腰,一本正经的告诫她,“本王答应你,一定会尽早地来接你。嗯?”
“嘶...你给本王应一声!”应一声,老子好放心!
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哭得,云端的鼻头红的发亮,庄王爷伸手摸摸,她不情不愿地不说话。王爷复又拉起她被烧伤的那只手,食指点了点那枚有缺憾的小指,“等回了大昌,本王就带你上太和山,找青城子,把这里修补修补。”王爷很少对除了军务以外的事情那么究细,但是他对于自己的血于她无用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的。
她胡乱点头,“那你快点来。要是我想跟你说话了,就让哈雅王子带话给你。”
王爷往她身后瞧了瞧,小凉宫的一大家子正看着他们呢。嘴角弯了弯,找人带话?那多影响质感!
罢了,天不早了,王爷得抓紧时间赶回去。
只见她嘴上嗫嚅了几下,有话一直没说出口,“师..父他,能不能....”端端抿了嘴唇,“能不能..”你若是遇上了,能不能放他一马。他是我的师父,喂养了我,于我有恩的。
你倒是不担心本王被你那邪门儿师父摆一道儿?没错,庄王爷追击甘笑雪的时候与渺修打了照面。渺修当时留给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沉璧,别来无恙。”
什么沉璧?庄王并没再说什么,眼眸微动,只是狠狠地将她一抱,随即甩手离去,云端脚下踉跄。
“本王走了!”
骏马疾驰,卷起雪雾飞扬,王爷当真走了,连头也不回。
她孤零零地站在树底下,一阵风吹过,抖落的雪沫钻进衣领中,她打了个寒战,突然往前跑几步,双手卷成筒放在嘴上,望着远走的背影喊,“都不知道回头看一眼的吗?”
在这里哈雅算是熟人,小王子从后面追上来,“嘿,庄王爷都走了,我们也回吧。小王带你去参观你的宫殿,我们小凉的宫殿很漂亮的,保证你看了马上就会开心的!”
可惜呀,再漂亮的宫殿也抵不过庄王的一根儿头发,又怎么能让人开心呢?端端捂着眼睛擦擦干,庄王爷都走了,她再哭也没用,哈雅王子是好心,她是懂礼貌的。打了两个哭嗝,扯了个难看的笑,“...好,去看宫殿。”
数日后,双方激战,角逐于天狗山以北。
见过红色的雪吗?庄王爷见过,大昌的将士见过,小凉的将士和甘渠的将士也见过。绵延几里,艳红的雪,默默融化,那是用万千兵马的血染成的。折戟沉雪,尸骨埋此,有多少人再也回不了家,见不了妻儿老小。
这一战被后人称为天狗战役。
在这一战当中,庄王爷受了伤,副将张锐身上也没几处完好无损的地方儿。
军医替庄王缠了药纱,伤重的右臂暂时不能活动,吊在脖子上。这样的装扮,庄王爷颇为嫌弃,无奈,伤病需养,不养怎能好呢?
庄王爷身着甲胄,吊着手臂,眉深锁,推敲案几上的沙盘,“劳烦王子勿将本王受伤的消息带给她。”那丫头性子浮躁又不听劝,要是听本王受伤的消息,保不齐她就自己背个包袱找来了。
哈雅不解,浓长的眉毛上抖下垂,“为何?你是英雄,她知道了只会更开心。”
王爷未抬头,也不做解释,解释也没用,因为外国人的想法不一样。
哈雅还想再追问,帐门忽然被掀开,五大三粗的蒙满将军就进来了,见了哈雅他也没有那些虚礼。照他的说法就是老子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替你们打仗,还得点头哈腰?爱谁谁,老子是不干!进门儿,一张嘴就是大嗓门,“王爷,末将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天狗山以北的雪窝子尤其厚,山上的雪跺一脚下去到半腰。成事儿了,您看咱什么时候把甘渠那帮龟孙子引到那地方去?”
既然他们现在占据了天狗山的一侧,有现成的天险,那为何不用?庄王爷单只胳膊撑在案几上,眼睛紧盯着一个地方,“不急,再等一天。看天象,今夜还有一场好雪。”
哈雅不明所以,“什么计策?”
一旁的一位小凉将军却急了,“不可,不可,你们这是白费功夫。谁都知道天狗山以北很容易发生雪崩,他们不可能轻易上当的。”
庄王爷站起来,走过去掀开了帐门,“蒙满将军,劳烦你告诉图哈将军甘渠的情况。”
蒙满冲着小凉的图哈一摆手,“欸~图哈将军有所不知,那甘渠地处偏南,自当不会有小凉这般寒风雪地....”甘渠军自小生活在暖潮的南方,北寒,自上次天狗山一战,庄王爷已经察觉甘渠兵很多根本抵抗不了这严寒,伤寒冻疮,棉衣根本就不能够御寒,这只是表面上能看到的,那么隐藏起来的呢?
也就是说他们对北地的了解并不深入,天狗山背面是否会发生雪崩,想必甘笑雪也是并不清楚的。如此绝佳的机会何不利用?
☆、第57章“云端”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旌旗猎猎,北地又变天了,黑云压境,鸟兽不闻踪影。
香炉里燃了香,那味道异常香,却又不浓稠,人闻了有种透进骨子里的舒泰。渺修是个优雅地让人不忍亵渎的男子,也是一个冷得让人无法亲近的人。他垂着眸,待香案上的香全部燃起,便回身坐在八卦图中。帐中的一应摆设都有讲究,轻易碰不得。
雪白的广袖中的香囊里一直藏着一根乌黑的发丝,那是月前云端逃跑时遗留在真经塔中的。发丝光亮如初,就如师父心里的那一份执念一般,从未删减半分。
两个时辰之后,当渺修满头大汗的睁开眼时,眼前的人让他整个人恍然一动。每次启用这种秘术,都会耗费他太多的修为。虚弱的人分外令人怜悯,尤其是师父这样清俊美面之人。
眼前的云端站着不动,师父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气色并不好,脸色白的不像样子,可眼睛始终未离开横空出现在眼前的这个美貌姑娘的脸。
还是不变的衣着,还是不变的眸子,连唇色都是一样的。渺修弯下腰,按住她的双肩,抑制不住的高兴,“端端?”
可她嘴上不应他,只是循着声源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他,眼神却是空洞无物的。
渺修脸上的笑渐渐冷了下来,偏执的人总是不肯轻易放弃,“云端?叫师父一声。”
云端好似不通人语似的,依旧只是歪着头,眼睛黑黢黢的,里面倒映不出师父的影子,渺修脸上的笑彻底冷了下来,恼火上扬,手上猛地用力,将她推倒在地,指着她怒骂,“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司徒翰永远回不去当初的沉璧,云端也永远变不回曾经的云端!想再续前缘?那是痴人说梦!
渺修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将帐中的法器砸了满地。
“人偶而已,只不过是人偶而已!真正的云端是不会不应本观的,对,不会不应的,她一直都很听本观的话,只不过一时被迷惑了而已!”
“云端”歪倒在地上,看着这样充满戾气的师父,一点反应也无。好像只不过是被他的声音吸引,一直歪着头,寻向声源处。
渺修停下来,猝火的眸子瞥向歪在角落里的“云端”,她真是太有用了!跨步过去,一把拽起她,以白纱遮面,带她出了营帐。
天狗山背面积雪埋人,甘笑雪无知,渺修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他不打算告诉甘笑雪,甘笑雪没有恤民之心更没有容人之量,他不适合做一国之君,这样的人早晚会死在他辛辛苦苦掠夺来的宝座上。他更不适合做将军,他的士兵全都是他野心的牺牲品。
活在世上这么久,早就厌倦了世俗的虚伪。甘渠或是大昌的命运如何,他根本不关心,也不会插手其中,他来此,达成自己的目的就足矣。等了这么久,机会得来不易,庄王...这一次他定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云端刚刚得了庄王爷的信儿,心情正好。其实信的内容简单至极,庄王爷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字字斟酌,诗情画意的写上洋洋洒洒一大篇?他自身是没什么要说的,倒是就只嘱咐了她几句,什么吃喝穿衣的也就完事儿了。这算是家信?
她盘着腿儿坐在地上,厚厚羊毛毯一点儿都不冷。面前摆着一张纸,一字未落,云端正拿笔杆子杵着自己的下巴组织语言。眼睛盯着花纹繁复的地毯,她想说的话很多,这几日零零碎碎的生活都想说给庄王爷听,抬头想想再低头一脸认真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同样的动作重复好几次,乐在其中。
芙蓉坐在火盆前,嘴里嚼着盘子里的干果拧着眉头发愁。
“......什么时候才能写好呀?陪我说说话成不成?”
端端把信纸拿起来放在嘴边上把墨迹吹干,忙活完了庄王爷的事这才有功夫理芙蓉,“你又怎么了?”
芙蓉耸了耸鼻梁骨,“他姥姥的马骏。”
芙蓉嘴里出来的话,十句里面有九句半都跟马骏有关系,他俩真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了,“你们俩又吵架了?”
一说这话,芙蓉就急,脸都拧巴起来了,泄愤似的往嘴里丢了好几颗干果,嚼的嘎嘣脆,“我倒是想跟他吵!!可他倒是给老娘机会呀!”
还有人爱吵架的?端端不理解,低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信封,滴了蜡油将信封好了,宝贝似的上手拍一拍,“这么爱吵架,怪不得马骏要躲着你走。我不是说你可以试试温柔的吗?”
芙蓉简直绝倒,要是换了别人她早就戳着对方的脑门怒骂,“你带不带脑子?!老娘话里的意思听不懂?!”但是这人不是一般人她是二般人,芙蓉顺了顺气安慰自己,虽然眼前这人有点蠢,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主人,给她点面子,给她点面子......
芙蓉压着心口,“老.....呃,我不是真要跟他吵架,我的意思是他总躲着我,最近为了躲我都上战场去了。我都找不着人,吵架都吵不起来啊。”长出一口气,芙蓉当真是火气很大啊。
端端想了想这话的意思,有区别吗?
“意思不还是你想跟他吵架?”
芙蓉站起来作势要走,“....我不跟你说了!!”
端端踏踏实实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给王爷的信,看着她暴走的样子有些不解,叫住她,“芙蓉。”
“作甚?你不要拦我!”芙蓉内伤很严重,偏偏这个人她又不能像对待马骏那样,不爽了就上去揍他一顿,一个人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过倒是掐腰站住了。
端端眨了眨眼睛,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别往里面走了,里面是内殿,殿门在你身后呢。”
行!你真行!
芙蓉也是有点像她的,飘飘的裙子一撩,就地坐下,我还就不走了!
端端捂嘴一笑,挪过去戳戳她的肩头,“我不是让你温柔一点试试吗?你怎么又打人了?”
芙蓉不想理她,她背过身子去,哼哼唧唧,“谁说我打人了?我只不过是带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让他看看清楚我也可以很贤惠的。”这人就是个不□□,一惊一乍的,说起贤惠这事儿芙蓉就立马调过头来怒了,“他居然第二天天不亮就跑了!害老娘白为他做了那么多,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现在倒好,他居然还跑上战场,拿着刀跟人家拼命去了!就他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够几个甘渠兵撕巴的?”
端端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马骏居然还是这么有节操的人?可是他以前不是个采花贼吗?
她扯扯芙蓉的袖子,“然后呢?你找着他了?”
“废话!他以为跑战场上我真找不着?老娘不过就是....”话没说满,瞄了一眼端端,“不过就是给庄王面子!”到底是给庄王爷面子还是躲庄王躲渺修,你自己清楚哈。
端端点了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芙蓉气哄哄的揪了自己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缠着玩儿,“曲里拐弯儿的太烦人了,我想扛着他回大昌去,他们不都是说成亲就能拴住两个人吗?老娘这么潇洒的人.....那我委屈一回,跟他成亲去。你觉得怎么样?”
马骏要是知道了,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端端倒是没什么反对的,“你们高兴就好。”当初王爷不也是不稀罕她吗?现在照样做了他的王妃,所以呀,马骏和芙蓉,她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芙蓉怨念森森地跟她数落张锐的不是,为什么说张锐?因为她不敢数落庄王爷。
“都怪张锐那个小王八蛋,要不是他马骏能跟着跑来西北地?要不是他马骏能跑去当兵?小王八蛋,他这是棒打鸭子他知道吗?坏人家的姻缘,他早晚遭现世报!”
端端倒是纳闷儿了,“什么是棒打鸭子?”
“就是一对儿鸭子夫妻!”
新鲜,没听过呀。见她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端端哦了一声,伸手把那几盘儿干果拉过来,推到芙蓉面前,“你慢慢儿吃,我去找找哈雅王子,请他给王爷带信。”
端端捂着信开了殿门,提着层层叠叠的裙子出去找人了,留芙蓉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她翻个白眼儿,“哼,有男人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