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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慢用。”
探头见他往花园方向去了,梅倾酒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乐得直灌了自己好几杯才罢休。
冬夜里,寒凉之意弥漫在草木间。
虽然已不是月圆之夜,然而头顶的玉轮却仍旧圆如玉盘,悬于半空之中,亮得连周围星光也失了颜色,淡薄的孤光如流水一般倾斜在院落里,一片寂静。
百里沿着回廊往自己住处走,经过花园时,他驻足停了许久。随后,又绕了远路。
僻静的小院外,花木幽深,屋内并未点灯,满目漆黑。
一晃过了三日,她当真没有回来。
七夏之前所住的厢房和叶温如相对,房门上着锁,门前的台阶铺着一层落叶。
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要走,不料刚转身时,却发现叶温如立在离他不远之处,一副愕然模样。
心中微觉尴尬,百里只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过去。
“百、百里公子!”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叶温如忽然张口叫住他。
百里依言停了脚步,侧目看她。
“我……有东西要给你。”
点上灯烛,在篮子里翻找了片刻,叶温如才将那个补好的茶色香囊小心捡出来。因为被铰得太过粗鲁,封口之处她多编了一个结,拿丝绦系着。
“这是小七的香囊……”叶温如递给他,“里头装的五味子,是明姑娘给的。”
百里倒也没有推辞,轻轻接在手中,颔首道:“多谢了。”
“恕我多言……”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叶温如迟疑了许久,终还是说出口,“你当时真不该那样说她,这个香囊是我看着她一针一线绣的,尽管粗糙了些,可她确实做得很认真。
小七的女红不拿手,为了赶在冬至之前替你做好这个,熬了两夜没睡,手上也都是伤。平心而论,你对她……对她太过苛责了些。”
☆、第44章【水月镜花】
默了许久没见百里开口,叶温如生怕自己会惹恼他,正担忧地注意着他的神情,却听他忽然间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那声音轻得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呃……对了,还有这个……”怔怔呆了半晌,叶温如才回过神来,忙又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盒。
“小七一直惦记着要给你做一对玉佩,可惜手头的玉不好雕琢,在开封寻了好几家铺子最后只能打成玉坠儿。走得急,她也没拿走,你替她收着吧……”
百里难得没有推辞,仍旧伸手接过。
盒子打开,红缎子中间摆着两块儿弯月状的玉坠,和很久之前见过的那一对,有几分相似……
淡淡看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抬眸问她:“别的还有么?”
叶温如讷讷地摇头,“没有了……”
“呃,麻烦你了。”百里将手头的物件收下,略一施礼之后,转身便往外走。
院落中,在灯光找不到的黑暗之处,有人倚着一棵老榕树,轻笑出声。
“怎么?还想着她会不会回来?”
百里停下脚步,虽未转身,却也知晓来者是谁。
“我有说过想要她回来这种话?”
梅倾酒觉得好笑:“你既没这个念头,那还到这儿来作甚么?”
“路过而已。”
“特地绕了耳房过来,你真是路过的很巧嘛。”梅倾酒不欲再调侃下去,从树旁离开,慢悠悠踱步到他跟前。
“知道么……人这手啊,在冰水里放久了会觉得刺骨,自然而然就抽回来了,感情也是如此……你要是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也莫要收什么香囊,拿什么玉坠儿,她走了就走了,你落个清净,人家也不必受委屈。倘若你是真有几分喜欢她……眼下去追还来得及。”
说着,梅倾酒伸手在他肩头拍了几下,笑容随意:“当然,怎么想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兄弟我不过啰嗦几句罢了。”
百里偏头瞧了瞧他,不自然地把他手甩开,“知道是啰嗦你还说。”
“是是,算我多言。”
他言罢,笑嘻嘻地后退一步给他让出路来,百里也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自他身旁擦肩而过。
抄手游廊上零零落落点着灯,隔一段亮隔一段昏。这些天见着庄内下人已开始收拾行装,想必再过不久,明家人也该回京都了。
原本托人带信说是半个月后便能回去,如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他仍在开封没有启程,家里昨日才来了书信,短短几行字,皆是催着他尽快回去。
算起来,冬至早就过了,他确实应当动身。
但在庄里又住了两日,迟迟不肯说走。其中的缘由,莫说别人,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
或许梅倾酒之言不无道理。
起初他就不想七夏跟着自己,现下她走了,按理说他该如释重负才对……反倒莫名其妙的,觉得周身冷清。
有个人在耳边叨叨久了,突然间不见,是有几分不习惯……
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厨,晚上厨房里没什么人,只一个老妇蹲在门外冲刷碗筷,她的脚边正摆着一只小竹篓,其中似困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动没动。
百里从此处经过,片刻后又退了回来。
“这篮子里装的什么?”
老妇一见是他,忙站起身,慌慌张张地在围裙上擦手。
“表少爷,这是上回留给小姐炖汤的王八……”
他紧接着就问:“可是从庄姑娘房里拿的那只?”
“正是。”
“好。”百里颔首上前,“快给我。”
*
厢房之内,桌上的蜡烛已燃了一半,烛台下结了一块硬邦邦的蜡,灯火照着锦盒中的翡翠,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百里从包袱中慢悠悠取出另一对玉佩,放在灯下细看。
这是羊脂白玉所制,价格不菲,细腻无瑕,温润如牛乳。指腹缓缓在细致的纹路上抚过,依稀还能回想起七夕夜里,那溅得漫天飘飞的面粉。
酒楼外,人群熙攘,她亦是满脸的白面粉,笑靥如花地望着他。
“你刚刚有在看吗?我是不是动作很快?”
说来,他那时的确对她做了不少过分的事……
疾风吹过,窗边的枝头迅速抖下细细密密的一层薄霜,天寒地冻,冷夜如斯。她孤身一个人在外,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早知道……当日自己还是该追出去瞧瞧的。
曾以为她只是一时赌气出走,所以并没放在心上,而今去了数日,依旧杳无音讯,而季子禾也没有再回来。
大约他已找到她,并且送她回杭州去了吧?
这样也好,有人陪在她身边,他也不用操心什么……
两对玉静静躺在眼前,一白一青,百里垂眸随手拾了一块,手指轻轻摩挲,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放了回去。
铜盆里,已经放弃冬眠的青背龟从水中悄悄探出脑袋来望着他,好奇地把头歪了歪,还没等它瞧够,后者蓦地熄了灯。
四下骤然一黑,那只龟就搁在床下角落之处,不知是不是因它在盆中划水闹出声响,这一夜,百里睡得并不好。
……
天边浅浅绽光的时候,青背龟才悠悠睁开眼,刚抬头,却看到窗边倚着个人,静悄悄地也不动弹,它吃了一惊,飞快将头缩了回去。
溅起的水花,“啪”的一声。
不多时,就听见屋内窸窸窣窣的声响,门吱呀打开,然后又关上。
次日早晨,日上三竿,梅倾酒才打着呵欠懒懒散散地往偏厅而行,早点已经准备妥当,全是精致可口又不伤脾胃的清淡膳食。
桌前叶温如规规矩矩而坐,难得明霜也陪在一旁,亲自提上茶壶来给她倒茶水。
“明姑娘早啊。”梅倾酒面上带笑,甚是随意地捻了块糕点往嘴里送,边吃边张望,“哟,怎么没见百里?他昨儿做什么去了睡这么久……”
话语还没落下,侍奉明霜的那个丫头就开口道:“梅少爷起得晚不知道,我们表少爷一早就走了。”
糕点噎在喉咙,他愣了好一阵才想着咽下去,喝了口茶压压惊。
“走了?哪儿去了?”
明霜淡淡道:“说是有事,要先行一步,让二位自便,不必与他同行了。”
“哦?哦……”梅倾酒挑了挑眉,唇边含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直朝叶温如点头,“这事儿来得也够凑巧的,你说是不是?”
她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答是好还是不是好,只得把他望着。
幸而梅倾酒也没为难,抱拳向明霜施礼,“……既然如此,打搅明姑娘多日,我们二人也该离开了。”
明霜微微一笑:“那一会儿替两位准备车马。”
道过谢,梅倾酒便低头吃去早点,一面慢条斯理地吩咐道:“温如,记得一会儿把行李收拾好,我们下午就走。”
她怔了怔,随即才轻轻应声,“哦……”
*
从城里出来已经有好几天了,七夏一直在附近的镇子上转悠。因为开封城大,什么东西都贵,要想回杭州,雇个马车走一个月,少说也得花一两银子。她心疼钱,盘算着或许小镇上的马车会便宜些。
但可惜的是,好几个镇上都只卖马匹不租马车,她又不会骑马,着实是个为难的事。
又溜达了一天,回到住的客栈草草吃过饭,七夏叫小二送热水来准备沐浴,期间又托他再帮忙问问雇车的事。
冬天冷得要命,脱掉衣裙,她就慌忙往木桶里钻,等着热水把周身都泡软,这才慢慢擦洗身上。
取了皂角把一头黑发仔仔细细洗干净,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只青背乌龟还搁在山庄没拿走。正遗憾之际,转念又想,说不准这时候它早已成为人家盘中之餐了,思及如此难免觉得心疼。
洗过澡,七夏哆哆嗦嗦地起身去拿巾子擦头发,刚把衣服穿好,隐约听到屋外传出些许动静,似乎是楼下有什么人在同小二说话,只是隔得太远她听不清。
原以为不会是什么大事,不承想不多时,自己的房门却被人敲响,她拧了一把尚还在滴水的青丝,干脆盘上头去。
“来了……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