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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日一次的大朝,群臣再次排着整齐的队伍从会极门鱼贯入宫,而后便是对如今朝事的一番讨论。现在大宋朝最着紧的并不是方家的案子,这毕竟只是关系到一家一姓的小事而已,更大的还是北边的情况。
不过这段时日以来,北边消息传来却并不多,除了幽州城尚被胡人所围之外,便没了下文了。不过没有消息也可以算是个好兆头了,至少幽州这处中原的门户尚在宋人之手,只要西南的王冲赶紧过去,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而这一来,另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便也出现了,就是王冲的行程。这都半个来月了,朝廷上下对他自然是催得很急,而直到三日前他们才得报王冲过了灵州,正快马往京城而来。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西南那么大一摊子,身为军中主帅的王冲总不能说走就走,总要做好充分的安排吧。
对于这一点,虽然这些向来不怎么瞧得起武将的世家官员们是多有不满的,可在如今这个必须靠王冲来守住北疆的节骨眼上他们也只能在底下发几声牢骚,而不敢当朝说出了。
在把北边的事情说完后,官员们又说了不少其他方面的事情,但是大家的心神全不在此,因为他们知道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方家的事情在今天必然要有个交代了。
果然,就在官员们静了下来,内侍将将要再询问一次是否有人要进言时,吴敬淄便第一个站出来发话了。他对廉重如最近有些推委的态度很是不满,对方居然没有照自己的意思把许惊鸿解决在狱里,而京畿府那边的定罪也没有着落,这让吴司空大为恼火,趁着今天的朝会,他就要当众责难一下那两个衙门,敲打一下廉重如和陆秉清了。
吴敬淄一旦从臣子里走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怔,而后就听他道:“方家之事距今已有不少日子了,京畿府和刑部,你们怎么还不曾给出一个结论来呢?难道非要等到朝廷里再出大事之后,你们才会尽力去查么?”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不少人都拿幸灾乐祸地眼神看向了两处衙门的主官,等着他们的辩解。本来照规矩,自然是该由廉重如这个刑部尚书先行回话的,但不知怎么的,这次他却沉默不语,只是把眼往陆秉清身上扫。
见对方这样,陆秉清自然无法推辞了,同时他也已经有了准备,所以虽然是被吴敬淄责难,却也并不慌张。在略等了等后,他才从班中走出,先朝高坐的傀儡皇帝行了一礼,然后又朝吴敬淄一拱手道:“吴大人这话实在是言重了,我们京畿府上下自从方家血案后就一直在努力查案,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哦,是么?那怎么到了今天依然不曾听说京畿府将案情的真相报上来呢?是你们无能查不出来,还是想要包庇什么人,不肯将真相上报呢?”吴敬淄寒着张脸问道。
“此案非同小可,我京畿上下必须小心查察,才能不让凶手脱身,所以才会一直拖延到今日。”陆秉清面对着对方的逼人气势,却是很平静地道:“不过就在昨天夜间,一切都已经有了个头绪了,今日便是吴司空不问,下官也是要把我们所查的真相说出来的。”
“哦?”其他的官员听了这话都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不知他会给出什么样的说法。有不少的官员却是皱起了眉头,他们担心京畿府会为了给自己减压而将罪名直接就退到了许惊鸿的身上,这样即便刑部衙门就只有直接定案了,而他们之前的供词就全不起作用了。
但是,陆秉清的说辞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料想。只听他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这里有一点不曾让各位大人所知,就是在我京畿府中之人赶去案发现场时,发现的并不止方家满门的尸首,尚有其他三具看着明显是凶手同伙的黑衣人的尸体。”
“什么?之前坊间所传闻的那些话尽是真的?”不少官员的心里顿时就打了个突。他们虽然不传这些说辞,但对百姓里传着的话还是知道的,同时不少人更是把眼睛转到了看似平静的叶名扬的身上——因为照最近的传言所说,这三人可是与叶家有着不小关系的。
叶名扬虽然面上依然很是沉着,似乎事情与己并不相干,但他的心却陡然一沉,隐约地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妙了。但他的养气功夫很是了得,让人在表面看不出问题来。
陆秉清的话还在继续着:“因为此案干系重大,即便现场有如此明显的线索,我京畿府上下也不敢全然采用,所以便对这三具尸体进行了层层验看。直到两日之前,我们才能正式确定,他们三人的确是在与方家的打斗中被方家的护院拼死所杀,这一点却是耗无疑问了。”
顿了一顿,见众人都还在仔细听自己说话,陆秉清便又道:“而这还不是让下官感到有多震惊的,毕竟对方杀的乃是原来的朝中重臣方家之人,折损一些人手,再加上一时的慌乱而丢下死去的同伙也是可以理解的。而在打消了这个疑问之后,下官却又知道了一个让我大为吃惊,几乎不敢相信的情况。”
“却是什么情况,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吴敬淄见其只把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颇有些不耐地说道。而其他那些官员却已经露出了了然之色,除了那种说法,试问还有什么事情能让陆秉清以惊讶来形容呢?
“是,那下官就直说了。”陆秉清深吸了口气后,才缓缓地说道:“也就是在我们确信此三人是凶手同谋的同时,那些前去查访三人身份来历的属下也查出了此三人的确切身份。他们三个曾经都是江湖中的盗匪杀手,每个人身上都有着累累的血案,三人分别叫刘思明、庞鼎天和薛暮尧。但奇怪的是,三人都在这两年内突然销声匿迹,不再作案了。
“直到下官的下属经过几番查探之后,才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他们三人已经被某个有权有势的家族所收,成为了他们手下的杀手打手。而这个家族,便是如今我朝中位列三公之一的叶司徒所在了叶家了!”最后,没有任何的停顿,他便把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殿上顿时一阵安静,虽然大家都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但被陆秉清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的冲击力还是相当强大的,让所有人都半晌无法反应过来。
而这其中,叶名扬以及叶家的依附者的表情最是精彩,他们似乎要出言呵斥,但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有呆楞当场,只把愤恨的目光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五品府尹,不知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陆府尹,这里可是朝堂,你所说的一切可都要由你自己来负责的,千万不要随口乱说才好!”半晌后,已经面色铁青的叶名扬森然说道。而那原来还在逼问一切的吴敬淄在问出这么个结果后,却很是自觉地退了回去,他知道接下来该换人说话了。同时,吴敬淄心里也不无惊喜,如果让他选一个敌人的话,势力比自己大,能耐更胜自己的叶名扬自然是远高过许惊鸿的,后者他有的是办法来对付。
“下官所言句句是实,有什么不敢担当的?”既然已经把话都给挑明了,陆秉清也一改以往的退缩,直面叶名扬的气势,显得很是坦然。
“你”叶名扬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虽然愤怒,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陆大人,你所说的一切可有证据么?莫要为了个人的私利,或是被人收买了,才这样做啊,不然这后果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府尹能够担当的。”
“陆秉清,我看你是被人唆使才会说出如此昏乱之话的吧,还是赶紧改过吧,不然下场只怕不好哪。”在见到叶名扬出声后,依附于叶家门下的众多官员才如梦方醒,大声对呵斥起了陆秉清来,他们想用这种群起的攻势来压制住陆秉清。
叶名扬缓了一缓,才从刚才的惊乱里恢复过来,冷笑道:“只这三个贼子你就把这么重的罪名扣在本官头上,陆秉清你这案也断得太武断了吧?”
“大人这话却不对了,下官可没有说过此次害死方家满门的幕后凶手便是叶大人您哪。”纵然是如此情况下,陆秉清依然很是清醒,当即辩驳道:“我只道那三人与叶家有着瓜葛,从不曾言他们所做之事与叶家有关。”
“”听他这么一说,连叶名扬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窒,说不出话来。这还真有点做贼心虚的表现了,对方没有明说,他们就一个个跳了出来,这实在是慌张所致,乱了分寸。
“你这话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你之前话里却已经隐含了影射叶大人的意思了。不然陆大人你在把话说明白之前为何要加一个惊人的修饰呢?”有那反应快的连忙出言弥补。
但对于这一次的出手,陆秉清是经过仔细推敲的,自然不会被这话给问倒了。只见他一笑道:“殷大人竟是这么看么?那我请问,当你知道这些杀害方家满门百多口的凶手竟与叶家有关时,还能有什么感觉呢?我惊的不是此事的元凶乃是叶家,惊的是与叶家有关哪。”
没想到这个陆秉清以往很是低调,但这次的诡辩却变得如此犀利了,周围官员对他还真有刮目相看了。就是叶名扬,也不得不暗里说一句,此人之才不小啊。
但他却不会真这么说的,在经过一番思量后,他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便又道:“这三人的确与我叶家有些牵连,但早在几月之前我已经将这些声名狼藉的贼人赶出家去了。”这时他是不会说出真相的,不然更说不清了:“所以他们所为与我叶家确实没有任何关系。反倒是那之前就被拿下了的许惊鸿,倒是更有嫌疑!
“他与方家的恩怨是众所周知的,而他与我叶家之间也有着不小的矛盾。当初在西南,他就曾把我叶家的人给暗害了,这次自然便是想借此一箭双雕,才会用的这三人吧。”这时还能在撇清自己的同时把罪名往许惊鸿身上扣,叶名扬的临场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了。
“叶大人所言极是,想必情况必然是这样的。那许惊鸿之大胆我们都是亲眼所见的,再加上他与方家的恩怨,做出如此事情来也无可厚非。”
“不错不错,想来必是如此了,正是这许惊鸿用了这么个一箭双雕的计策,才把我们都给绕了进去。”很多叶家的附庸再次发挥出了他们的作用,纷纷应和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陆秉清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鄙夷之色,但这时他还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了。为了自己不成为叶家主攻的目标,在说辞上他还是有所保留的,却不想反倒给了对方一个移罪于人的机会了。
“廉尚书,现在许惊鸿就在你刑部大牢之中,你总该说一说对他的盘问了吧?”叶名扬打铁趁热地又看向了一直沉默在旁的廉重如。
廉重如其实早就想把狱中的情况说出来,从而好敲定许惊鸿的罪行了。但一想到那张带着深深威胁的纸条,想到那个神秘之人能在自己的宅邸里zi you出入,他就不敢说了。即便是吴敬淄和叶名扬都希望他点这个头,他也不会用自己的命来为他们除去眼中钉的。毕竟,只有活着,才能有享受生活的机会。
而那吴敬淄此时的心情就有些矛盾了,一方面对廉重如之前的反应很是不满,但到了这时候,他反倒希望廉重如能不顺着叶名扬的意思说了。能坑一把叶家,可比除去一个已经无足轻重,无官无职的许惊鸿要好得多了。所以他在廉重如习惯性地看向自己这边时,很自然地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下,廉重如总算是有了底气了,在叶名扬又问了一遍后,他才说道:“我刑部对许惊鸿及其党羽是进行了不少次的盘问,但他们却坚持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他们并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而且,他们总是提及,说事发当时,他们都在京城之中,实在没有可能出现在二十里外的驿站袭击方家。而对这一点,他们更言明朝中不少人是可以作证的。对此,下官也很是迷惑,所以直到今日,许惊鸿等人的罪名也无法落实了。”
如果说陆秉清的言辞叶名扬在吃惊之余尚能接受的话,那廉重如的突然倒戈就太让他意外了。他可很明白廉是吴家的人,而刚才吴敬淄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是要把许惊鸿的罪名定死的,可怎么现在却成了这样呢?
在随后看到吴敬淄脸上刚刚隐去的得意笑容之后,叶名扬才猛地发觉其实对方的变卦是在其授意下所为。这让叶名扬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把自己给撇清了,至于许惊鸿,大可以再想办法。
“却不知什么人可以为许惊鸿等人作这个证明呢?”这时,一直不曾开言的吕中和发话了。而随着他在一句问话,便有不少人站了出来,纷纷表示当日自己是与许惊鸿等人在樊楼之中饮宴的,他和他那些兄弟的确不曾离开过酒楼。
如此一来,廉重如的话就更有了确凿的证据了,同时也无形地加重了许惊鸿不是凶手的砝码。而此时的吴敬淄把矛头指向了叶家,而叶名扬却又只想自保,对这些人的作证不再穷追猛打,使情况又出现了一个转变。
“既然如此,那真正的凶手又会是什么人呢?”吕中和又问道。
“这个却实在难以推断出来了。不过下官以为,有那刘思明、庞鼎天和薛暮尧三人在手,我们一定能找出其他人来的。”
“那京畿府就多用心吧,各位可有其他想法么?”
吕中和看向了两个最希望把案子定死的人,但这时候叶、吴两人都有了新的考量,便也不再做声,选择了默许。
于是,在这个朝会上,方家的案子就重新拖了下去,唯一不同的,则是把许惊鸿等的嫌疑给彻底洗清了。也就是说,他们很快就可以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了。
那边,对这一场吴叶两家导演的争斗冷眼旁观的崔、楚、许三家却也都露出了了然之色,他们知道朝廷里即将在起波澜,当然,这一切还要等北疆的情势稍缓之后才会发生了。
随后,许惊鸿一行便被刑部放了出来,而对方家一案的追查,也因为之后再无线索而不了了之,方家人走茶凉,自然没有人再去花心思为他们寻找凶手了。而因为北地战事再起,朝廷便再次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北疆之上,同时,已经不在京中任职的许惊鸿就生出了再去北疆投靠王冲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