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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把汤吹的凉了能够入口,宋祯接过来喝了,又喝茶漱口,换了一身窄袖绛罗袍,才摆驾去了春明阁。
他们到春明阁的时辰正好,陈晓青刚刚睡醒,正叫乳母抱了小皇子来看,宋祯进去的时候,陈晓青刚把小皇子抱到怀里。
“今日如何?可觉得好些了?”宋祯让殿内的人都免礼,自己坐到陈晓青床边去,就着她的手一边看小皇子一边问道。
陈晓青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精神却不错,笑着回道:“妾好多了,也觉得有力气了。”说完看见跟在后面的林木兰,冲着她笑了一笑。
宋祯伸手摸了摸婴儿的小脸蛋,婴儿却自顾睡的香甜,也无所觉,就笑道:“这孩子睡的倒熟。当初大公主小时候可娇得很,有点声响就要哭的。”
“女儿家总是娇嫩些。”陈晓青笑着接道,“四哥是男儿,便贪吃贪睡了。”
宋祯子嗣单薄,听说这个新生儿贪吃贪睡,自然欢喜,“这样才好,能快快长高长大。”
两个人看着婴儿说了会儿话,陈晓青便劝宋祯回去:“……产房里味道不好,官家千金之体,还该好好保重,等妾出了月子再来吧。”
产房密闭不通风,里面的血腥味自然散不出去,只能熏香掩一掩,可血腥味还在,两种味道一混合,更让人不适了。
宋祯早闻见这里面气味不好,听陈晓青说了,便吩咐梁汾:“朕记着当日彭娘子生产之后,产房内味道没有这样大的,你去问问,看她们是怎么处置的。”
梁汾应了,边上林木兰欲言又止,想着还是不插话,等会再吩咐铃儿就好,谁知官家却已经看见了,叫她过去问:“你想说什么?”
“回官家,奴是想着,熏香味道浓郁,与血腥气相冲,倒不如在房里多摆些新鲜瓜果,味道清香,还能去除异味。像桔皮和苹果就都不错。”
陈晓青听着连连点头:“木兰姐姐说的不错。”
宋祯听见微微挑眉,伸手点了点陈晓青的额头:“又胡乱称呼。”
陈晓青满脸心虚的笑,握着宋祯的手撒娇:“这里没有外人,妾一时口快,官家恕罪。”
宋祯侧头看了一眼,梁汾立刻示意大家都退下,林木兰跟着众人一起退出去,到了廊下候着。梁汾却转头就吩咐铃儿:“就按着木兰刚刚说的,快去取些苹果金橘来,过会摆到陈娘子房里,将熏香撤了吧。”
等铃儿她们都准备好了,宋祯也从产房走了出来,先吩咐梁汾:“去遴香阁。”又对林木兰说,“陈娘子累了,已经歇下,你明日再来瞧她。”
林木兰躬身应是,随着圣驾又去了彭娇奴居住的遴香阁。
这是林木兰第二次来遴香阁,上一次还是她在宫正司的时候,随同蒋司正过来处置彭娇奴手下的宫人。两次到遴香阁,她都身份特殊,遴香阁上下也都待她客客气气,连彭娇奴看见了她都打招呼:“这不是木兰么?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上一次两人见面,是去年冬日,彭娇奴到福宁殿侍寝,到现在也三个多月了。此时的彭娇奴衣着宽松,小腹微凸,满脸温柔笑意,与从前的冷傲判若两人。
林木兰笑着向她行了一礼问好,便退到边上,听宋祯问彭娇奴身体如何,大公主在哪,听不听话之类的事。
彭娇奴一一答了,叫人领大公主来见官家,又问起陈晓青的情形,她这样周到,话又说的多,实在是林木兰从未见过的样子。
待大公主进来,宋祯便将服侍的人都遣了出来,自己抱了大公主与彭娇奴说话。
林木兰随着众人退到外面廊下候着,刘青莲趁此时机走到她面前,笑道:“木兰妹妹,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了,进去坐坐喝杯茶吧。”她说着指了指西面的厢房。
林木兰看了一眼门边的梁汾,见他没有不许的意思,便跟着刘青莲去了西厢,与她对坐喝茶。
“看来妹妹在御前过的不错。”刘青莲打量着林木兰笑道。
林木兰一笑,客套道:“哪里及得上姐姐。”
刘青莲今日穿的葱绿短衫、秋香色长裙,以及外面罩着的水红半臂,料子质地都非一般宫人所穿用的凡品,更不用提她头上戴的凤头簪,雕刻十分精美,那凤凰颈上披羽飞扬,振翅欲飞的形象栩栩如生。
她这副装扮,也只有当初明烈皇后宫中的锦瑟素琴等人比得过了。林木兰不由想起柳晨曾说过刘青莲也受了圣宠的事来,只是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年,若她真的曾经承幸,怎么官家还不给她名分,要她一直留在此地服侍彭娇奴呢?
“妹妹跟我就别客气了。”刘青莲露出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御前服侍的人向来都有定数,能跟着官家出门的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再没有胡乱多出人来的时候。林木兰一个直阁,不在寝殿内值守,却能随着圣驾出来,显然是有官家的吩咐的,这怎能不叫人多想?
再看林木兰如今的模样,身量高挑、曲线柔美,脸蛋也早就褪去了稚气,清丽夺目,几乎可以比过现在的彭娇奴了。刘青莲不想放过这个与她交好的机会,便有意提起一些当初在庆寿宫的事情,想消除一些彼此间的生疏。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木兰虽然对刘青莲有些戒备之心,也并没有表现出来,顺着她的话题聊了一会儿。
刘青莲看气氛差不多了,就提起陈晓青:“陈娘子可真是有福气,木兰妹妹可见到小皇子了?”
“见到了。”林木兰答得简略,“论起来彭娘子才是福泽深厚,如今都怀了第二胎了。”
刘青莲笑道:“这又何尝不是你我的福气呢?当日咱们同船入京,彭娘子和陈娘子能繁育皇嗣,我是深深觉得与有荣焉呢!”
林木兰点点头:“姐姐说的是。”
聊来聊去,林木兰总是这样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刘青莲也不好再深说,看见外面还没叫人,就说起衣裳首饰:“妹妹头上这对簪子倒别致,像是刻的荔枝?”
“是。”林木兰实话实说,“昨日陈娘子产子,这是得的赏赐。”
这样精致华美的金簪,只是因为陈晓青产子就得的赏赐?刘青莲心下狐疑,面上却只做不觉,笑道:“妹妹运气真好,得了这样别致的赏赐。”
两人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外面就有人来叫:“官家要起驾了。”
“官家不留下用晚膳么?”刘青莲问道。
那回话的宫人回道:“彭娘子留了,只官家还有事要忙……。”
林木兰也不听她们说话,向刘青莲打了个招呼就出去到廊下等着官家出来,随着御辇一起回转。她本以为回去福宁殿就没自己的事了,昨日官家说了给她两日假,正好休息休息,谁知御辇到了福宁殿没停,竟直接去了崇政殿。
她跟着进到院内,实在有些不知所措,梁汾转头看见她就招了招手,叫她跟着进去服侍。林木兰从没来过这里,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待到进去看见没有别人,只官家在看奏折,才松了口气。
而且官家忙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服侍的,只看着时辰提醒官家休息喝茶,然后到掌灯时分劝止官家就可以了。这些事都有专人去做,林木兰只陪着站在一边,实则什么也没做,甚至官家都是到最后要回去用膳的时候才发现她也在。
“倒把你给忘了。”宋祯微微一笑,上辇回去福宁殿,用膳的时候就拣了一道菜赐给林木兰。
林木兰再次受宠若惊,下去吃饭的时候简直食不知味,等吃完饭正想溜走,又被等着她的马槐叫进去内殿,最后还一直跟着回了后殿。
好巧不巧的,今日官家要沐浴,本来官家沐浴一向都是内侍服侍,今日梁汾却偏得叫林木兰进去服侍官家洗头,林木兰当时站在原地盯着梁汾看了好半晌。
梁汾却只一笑:“这是官家的吩咐,你可仔细些。”
☆、第62章为难
自到了御前之后,林木兰一直过得有些随波逐流。她为自己选好的路,生生被人从中阻断,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就给丢到了福宁殿。
她看不到前程在何方,也失去了进取奋发的动力,只凭本能躲着官家,只要不危及性命,她就这样循规蹈矩的过。却没有想到,她自己浑浑噩噩,别人竟都看不下去,要替她谋划起来。
林木兰心中暗自苦笑,一步一步进到后殿里面的净房。那里建有一个水池,专供官家沐浴,以前林木兰值夜的时候,进去送过衣物茶水,这还是第一遭去侍奉官家洗头。
她轻手轻脚绕过屏风,见水池上水汽氤氲,官家正背对着她坐在池水里,一头长发就披散在身后。林木兰自旁边取了皂角香胰子和犀角梳子,走到官家背后跪坐下来,轻声道:“官家,奴侍奉您洗头。”
宋祯没有出声,只摆了摆手。
林木兰就先拿梳子细细给他通开头发,然后将头发沾湿,涂上皂角香胰子,一点点轻揉漂洗,待发梢都洗净之后,才又伸手给官家揉按头皮,慢慢清洗。
她以前并没有伺候过人洗头,这一套程序学过之后还是第一次用,自己也不知道手劲轻重,就只敢轻轻的按,还是官家开口叫她重一些,她才敢加力。
好容易将头皮也洗净了,林木兰取了手巾将头发紧紧包住,低声问:“官家洗好了么?”
“嗯,叫人进来服侍更衣吧。”
林木兰松一口气,快步出去叫了唐圆等人进来,大家一起服侍官家出浴,等到官家穿好衣服出来,却又单指了她去服侍官家烘头发。
宋祯叫人拿了一本书来,自己斜倚在熏笼旁,一边翻书,一边叫林木兰给他散开头发,在熏笼上慢慢烘干。
梁汾察言观色,将其余人等都带去了外间候着,林木兰眼角余光瞄见,心里更加紧张,通头发的手不自觉用力,一下子拉断了官家一根头发。
“官家恕罪!”林木兰吓的立刻放下梳子,她本来就跪坐在宋祯身边,因要请罪,她就往后挪了一些,深深伏下了背。
头发断了能有多疼?宋祯放下书,好笑的看了林木兰一眼,干脆坐起身,伸出手去托起了她的脸。见她满脸紧张,眼睛也不敢看向自己,只垂着眼睫,便放柔声调道:“不用怕,一根头发罢了。把眼睛睁开。”
林木兰只觉一颗心悬在半空,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恐慌,却不敢违背他的话,只能抬眼看过去。
此刻的官家在满室橘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温和儒雅,他披散着头发,穿着中衣,平日的帝王风范消失不见,俊美的眉眼间还都是温存之意,似乎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宋祯看她眼神宁定了一些,便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去抚了抚她的背,顿时感觉她浑身一僵,忍不住笑道:“朕就没见过比你还怕朕的人。”
林木兰感觉到官家的手还放在自己背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只能移开视线,低声答道:“官家身带天子之气,威严自生,奴总是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这话立刻取悦了宋祯,他揽着林木兰的左手微微用力,让她往自己身边靠了靠,右手则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调笑道:“是么?你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说着微微低头,就要吻上她红润的唇瓣。
林木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电光火石之间想起的,是上次官家这样抬着自己的下巴要喂自己喝/毒/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向旁边一躲,脱开官家怀抱之后,立刻跳到地上跪下。
“你做什么?”宋祯满腔的温存之意立刻悉数变为恼火,忍不住怒视着地上跪着的林木兰问道。
林木兰微微颤抖,低声答道:“奴,奴,奴有罪,请官家责罚。”
连声音中都带着颤抖,宋祯的恼火不知不觉消散些许,叫她起身到面前来。
林木兰知道自己再不能违背官家,只得强迫自己忘记一切,缓缓走到官家面前,跪倒在脚踏上。
“你到底在怕什么?”宋祯再次抬起她的脸,叫她面对着自己,“朕是洪水猛兽么?”
林木兰轻轻摇头,什么也讲不出来,只会说:“官家恕罪。”
到此时宋祯自然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又问不出她的话,只能一叹:“罢了,起来给朕把头发烘干,你就下去歇着吧。再多放你两日假。”
林木兰叩头谢恩,起身给他把头发烘干后,就退了出去。到门外遇见梁汾,梁汾只看着她摇头:“什么是聪明面孔笨肚肠,我今日才算是见了。你去吧。”
林木兰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回去倒头就睡,一晚上似乎做梦无数,忽冷忽热的,到第二日早上就没能起身。
唐圆交了班来看她,发现她没起来,伸手一摸她额头,立刻惊道:“啊呀,你发烧了,这可怎么办?”
林木兰尚自糊涂着,也不应声,唐圆喂她喝了一碗水,思前想后,也不去告诉崔兰,直接去找了梁汾。
梁汾对林木兰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昨日官家并没发怒,林木兰跟陈娘子又交好,他便也留了情面,没叫人把林木兰挪出去,还打发马槐去找医官要了祛风寒退热的药给她吃。
这一日正是四皇子洗三的日子,林木兰病倒没去成,陈晓青等观礼的各位妃嫔都走了,便着人打听,听说林木兰病了,十分着急,第二日就在宋祯来的时候,请他恩准医官去探病。
“病了?”宋祯还未听说此事,转头就问梁汾,“怎么回事?”
梁汾有些不悦陈晓青节外生枝,却还是如实回报道:“唐圆回报说,木兰早上发了烧,臣已经遣马槐拿了药给她吃了,听说今日烧已经退了。”
宋祯便道:“那你就传个医官去给她看看。”
陈晓青也忙对梁汾说:“有劳梁高品了。”
梁汾应了声“不敢”,随即退下,找人传了医官去看林木兰。
传了医官进福宁殿,这事儿自然没一会儿就传开了,刘青莲便向彭娇奴说道:“您瞧,我没说错吧?她早晚有受宠的一日。只是不知为何,我那日频频示好,她都不接着,难道她们指望就凭她们两个,便能抗衡高娘子了?”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陈娘子生了皇子,声势今非昔比了。”彭娇奴轻叹一声,伸手抚摸自己的肚子,“咱们也别急了,慢慢再看。”
另一边代理宫务的高欣知道此事,不免皱眉与亲信宫人枸杞说道:“这也太不合规矩了。”自来宫人生病,哪有请医官去看的?
枸杞柔声劝慰:“官家发了话,谁还会理规矩?娘子,奴婢觉着,是时候给柳贵人些好处了。”
高欣思量一回,叫人去找了柳晨来,带着她一起去了庆寿宫。
林木兰尚在病中,对自己引发的这一场风波毫不知情。她一直昏睡,时而梦见自己小时候跟娘亲一起被生父扫地出门,时而梦见继父的狐朋狗友上门要强娶自己,穿插在这两个梦之间的,还有那日坤宁宫一杯毒酒就在口边的场景。
等到她终于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只觉身上出了一层汗,连衣服都粘在了身上,十分难过。
被派来专门照顾她的小宫人豆蔻见她醒来,欢喜的说:“木兰姐姐可醒了!身上好些了吗?官家和陈娘子都很担心你呢,每日都要遣人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