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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驰噗嗤一声笑了,怀里的小丫鬟现在成了他的妻子,不似以往那般青涩,多出为人妇的风韵,但脑子里转着的念头还是和当初没什么两样。他笑了一声,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蓦地一松,原来是她恼了,松手就要从他怀里出去,慌得陈天驰一把攥住她,甜言蜜语哄了好一阵子才哄好。
春时又恢复笑模样了,甜甜蜜蜜地抱住他脖子蹭啊蹭,好像一只猫儿,刚才的怒气仿佛只是幻觉。陈天驰暗叹,怕是她自己都没发现如今她的脾气已经大到动不动就对自己甩脸子了吧?
“其实……你说的不错,老夫人对我确实有几分真心。”也确实比其余人对他更好。
从小就敏感地觉得母亲对大哥比对他亲,却一直说服自己这是因为大哥到了要人关心的年纪,而他比较乖的缘故。那个时候老夫人对谁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即使偏心,也偏不到哪儿去。
但自从六岁那年他被淮路书院院长的儿子推落入水,林氏却为了能让长子进书院读书,放弃他的时候,陈天驰就知道,这个家里母亲和大哥才是一家人,他是孤身一人的。曾氏曾经斥责过林氏,却因为连自己的儿子陈二老爷也默认这么做而无可奈何,只能加倍对这个最小的孙子好些,希望他们一家人不要生出嫌隙。
小时候的陈天驰是很喜欢自己的祖母的。可他越长越大,那一年陈天骏到了要娶妻的时候,林氏想摆脱曾氏的控制,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媳妇儿,甚至以绝食相挟,不娶曾家的姑娘,曾氏终于松了口,却提出一个条件。
条件就是,替陈天驰定下曾家另一个女孩儿为妻。那孩子自幼身子不好,不知能不能活过十五,曾陈二家都清楚得很。
林氏一口答应下来,曾氏有意为难,提出若这孩子先天驰一步而去,天驰须得为她守孝三年再结亲,林氏不过犹豫片刻,也应了。
抱住春时的手紧了紧,想起以往那些事,陈天驰不由淡淡一笑:“那时我便看清了,母亲永远不会为了我这样,却能为了大哥牺牲我的人生。而一向对我关爱有加的祖母,若是真心疼爱我,怎会以我的婚事为要挟,甚至定下这样严苛的条件?”
他的婚事只是交易的筹码,是陈家不愿老去的主母和自己儿媳妇儿的博弈,这一耽误,就把他耽误到了二十岁。
“不过,如今想来,幸好有这样的交易。”陈天驰低头朝她额上一吻,“否则我怎么能在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你,再在三年之后把你娶回家?”
高烧
杞国地处大陆中央,西邻朱紫,东近瀚海。朱紫国乃女尊国度,臣服杞国多年。瀚海国物产丰饶,与杞国是多年的友邦,历任皇后都是杞国的公主。
新帝登基,适逢瀚海国王权更替,因此在守孝三月之后,昔日的三皇子,如今的陛下,便决定将六公主封为柔嘉公主,和亲瀚海。天气炎热不便出行,九月刚到,和亲队伍就要出发。为了表示杞国对公主的重视,杞帝亲选谋定侯及中书令李行止嫡孙率领三千将士护送公主出嫁。
下了朝,谋定侯便急匆匆朝家赶,想着怎样也要见新婚不久有孕在身的小妻子一面,却被拦在城门外:“侯爷,陛下有请。”
新任谋定侯陈天驰只得灰溜溜地从马上下来,连妻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跨上马直朝东方而去。
春时趴在窗棂上朝外看,小脸惨白。八月热得厉害,肚子里的孩子倒是十分安静,九月天气刚刚转凉,这孩子似乎知道这时候能闹腾了,便日日闹得她不得安生。
晨起除了拿杯清茶漱口,再用些清粥小菜,就再吃不下半点东西。闻不得鸡鸭鱼腥,奶味猪油更是半点不能碰,日日只能拿菜籽芝麻榨了油炒蔬菜,不过半个来月,春时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吐得她头昏眼花,连思念丈夫的心情都没了……这孩子好像和她心意相通似的,一旦她静下来无所事事开始想不知三少爷现在到了哪儿?肚子里的小祖宗给她一个狠踹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春时真是拿它没辙,但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长大,心里满满的幸福感却是忽视不了的。
“少夫人,这些日子冷风起来了,你可别总靠在窗户口,仔细伤了风。”蒋妈妈笑着将一个炖盅端过来,揭开来,满屋甜香,“厨房那儿有信阳梨,我瞧着还挺新鲜的,叫人拿蜂蜜煮了,润肺止咳,吃着也香甜。”
春时挪动身子到了桌边,一勺勺舀着吃,蒋妈妈见她吃了并没吐出来,欣慰道:“你能吃下去就好,多吃点蜂蜜,这以后生出来的小孩子啊身体好!少夫人,不是老婆子我啰嗦,你日后可万不能再待在窗户口了,立秋之后只会一日日冷下来,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那经得起冷风?万一有什么病,受罪的还是你……”
春时无奈地朝她一笑:“知道了妈妈,您快把我耳朵念出老茧来了!”
只是虽然觉得蒋妈妈稍微啰嗦了些,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春时还是听话地尽量少往窗户口站。以往她靠在那儿只是因为窗口种的一株紫藤她很是喜欢,有花的时候芬芳繁盛,没花的时候叶子也绿的可爱,如今秋日一过,紫藤凋谢得比其他植物都要快上不少,让她看了无端心里就闷得慌。
蒋妈妈见了便很开心,觉得少夫人这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这话说了没几日,好像为了印证蒋妈妈的话一般,二房正院便传来个消息,说是小少爷病了。
陈家这一代如今四个男儿,最后出生的陈天骅原本行四,原本该称呼一声四少爷的。只是他年纪小,今年也才不到一岁,众人见他可爱,便以“小少爷”呼之,林氏等几位主子都是默许了的。
林氏年纪大了,上次生孩子又伤了根本,不似年轻人精力旺盛,不能时时将儿子带在身边,便给小少爷配了三个奶娘。白日里她还能与奶娘一道照顾孩子,夜里就跟不上,只靠奶娘伺候。
谁知有个奶娘忽然病了叫林氏遣回家去,三个只剩两个,难免顾不过来。有个奶娘头一日没休息好,头昏脑胀地,夜里忘了替小少爷将窗子关上。
冷风一吹,小少爷就冻病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家孩子没病过几回?只是这孩子天生体弱,也是时运不济,这一病,奶娘也没发现,直到第二日一早林氏将孩子抱过来看,才发现他高烧不止。陈家慌忙请了大夫来瞧,却道这孩子年纪太小用不得药,只让人拿帕子蘸了药水给他擦身降温。
折腾了一日,烧退了,原以为已经无事,谁料当天夜里,亲自照顾他的林氏就发现儿子高烧退了,发起低烧来。
小孩子小,难受也说不出来,哭得声嘶力竭。陈家所有人都被惊动,上到老夫人曾氏,下到怀孕的春时都叫人扶着去看。林氏抱着孩子急得直哭,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曾氏自然也大半夜的被人折腾起来。林氏的孩子哭了多久,她就陪着站了多久。好在一夜过后,这孩子低烧退了,大夫也说没事,林氏才红着眼睛朝他们道谢。
曾氏叹了口气:“你也别说什么谢不谢的,便是多请几个奶娘回来,你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明儿我叫人去再选四个奶娘来,这两个就送出去吧。”
说着她也不等林氏反应,就叫人扶她回去休息。年纪大了,一夜也熬不得,她只觉精力不济,想快些回去休息。
林氏红着眼圈望着终于睡熟了安静的小儿子,眼泪啪嗒往下掉,这孩子几乎是她的命根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她也不用活了。
秦妈妈陪着她站在那儿,见屋里人都去了,四处一望,低声向林氏道:“二夫人,你想想,好好的奶娘,以前大少爷和三少爷也没出事,怎么偏偏就小少爷出了问题呢?”
林氏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秦妈妈朝四周看了一眼,走过去将房门关好,“怕是有人藏了坏心!”
林氏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却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隐藏的东西被她说中了一般,连忙跟着压低声音道:“妈妈莫怕,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秦妈妈摇头道:“老奴没什么发现,只是前些日子,老奴发现那奶娘好像与蒋妈妈有些来往……”
“你是说,奶娘被三小院收买了?!”林氏大惊,“难不成天驰他竟敢——”
“夫人莫慌!”秦妈妈道,“以奴婢的看法,怕不会是三少爷。三少爷是夫人的亲生儿子,手足情深,难道还会害自己的亲弟弟不成?想害小少爷的怕是另有其人。”
林氏方才的猜测也只是直觉,她一面为自己对儿子怀有这样的猜忌而心悸不已,一面因为秦妈妈替陈天驰的开脱感到稍微放了心,道:“难不成三小院还有其他人?”
秦妈妈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二夫人,你想,小少爷和三少爷实为兄弟,可生得晚,年纪上是与大小姐一辈的。日后就算大小姐她们长大了,见到小少爷也要恭敬有加。以二少爷和三少爷这样的年纪,即使继承家业,怕也担不了多久的担子。待小少爷长大之后,一样年纪,辈分上却要压有些人一头了……”
林氏听得心头直跳,秦妈妈的话明显得近乎□□。有些人,是哪些人?天骏和天骥生的都是女儿,满府中,除了那个正怀着身孕的女人,还有谁的孩子会被天骅压一头?
“这个贱女人……”林氏越想越心惊,咬牙切齿道,“大逆不道的东西!”
秦妈妈忙道:“二夫人别心急,这也是不确定的事。只是小少爷福大命大,天神都眷顾着呢!断不会被小人谋了去!只是奴婢方才说的,夫人也要早做绸缪,否则日后……这也是老奴想的太多,并没有半分证据。”
林氏道:“妈妈一片忠心,这个我明白。你且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林氏选的法子很简单,她要光明正大将春时赶出去,因为她是婆婆。秦妈妈担心这怕对三少夫人没什么妨碍,但林氏却笑得轻松。
“别小瞧了这个身份,”她冷笑着道,“她曾氏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因为她有婆婆这个身份,我何至于这么多年都抬不起头来?杨氏那样厉害的门第和手腕,在她面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我是她婆婆,是长辈,等于她的父母,”林氏道,“父母之命,难道她敢不听吗?”
处罚
秦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胸有成竹的林氏,觉得自己大约是听错了。
然而林氏这次竟真打算这么办。也许秦妈妈低估了林氏作为一个母亲的愤怒,总之百般拦截不住,眼看着林氏气势汹汹地朝三小院去了,她只得缩在后面,期待这次婆媳二人的争锋林氏不会太丢脸。
春时刚被人扶回来休息,她跟着曾氏一道守了小少爷一阵,就因为体力不支被遣送回来。饶是如此,这一夜她还是没休息好,叫蒋妈妈端了一碗安神汤,她正要喝下,就见门帘一掀,林氏大跨步冲了进来,春暖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
春时愣了一下,站起身道:“娘,您怎么有空来这儿?”
要知道自从陈天驰走了之后,林氏总是想方设法地把她叫过去立规矩,可若想让她屈尊降贵到三小院来,那是万万不能的。
林氏沉着脸喝道:“你给我跪下!”
春时和蒋妈妈都吓了一跳,蒋妈妈愣了一下,连忙笑着上前道:“二夫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三少夫人肚子里还怀着您孙儿呢,怎么好跪下?有什么话慢慢说就是了。”
林氏瞥了她一眼,伸手朝蒋妈妈脸上就是重重一个巴掌:“刁奴!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这巴掌打得重,蒋妈妈脸上顿时浮起五道红痕,打得春暖大气也不敢出,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求救般看了捂着脸的蒋妈妈一眼。
春时也被吓到了。林氏莫不是失心疯?小少爷才刚脱离险境,她就来这儿撒泼?可是蒋妈妈都被打了,她一个做儿媳的能怎样呢?她扶着腰慢慢跪在地上,只是头却抬着,和林氏对视:“母亲有什么吩咐?”
见她跪下,林氏犹不解气,站在那儿恨不得踹她一脚:“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蒋妈妈早忘了自己的脸,慌忙上前欲搀扶春时起来:“二夫人!你好端端的罚三少夫人做什么?三少夫人怀着身孕,哪儿都去不得,能做什么事?!少夫人快起来,这地上凉,不能跪啊!”
林氏狠狠瞪着她,春时心里一颤,再一眼看见缩在角落的秦妈妈,联想到她反常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了些猜测:“母亲来难道是为了四弟的病?母亲以为是我做的?”
林氏冷笑:“你终于肯承认了?”
春时笑了,这是被气的:“母亲误会儿媳了,不知儿媳之前做了什么,让母亲有这样的误会?且不说四弟和夫君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说四弟才不到一岁,我何必害一个婴儿?我自己也怀着孕,难道我不会为自己的孩子积德吗?”
她知道林氏蠢笨脾气大,一定是被人撺掇了。看眼前光景,只怕那煽风点火的人正是缩在一旁不出声的秦妈妈。想到这儿,她抬眼朝春暖看了一眼,后者会意,慢慢朝门外退去。
林氏讽刺一笑,她根本不相信这女人的狡辩之辞。但秦妈妈那些争权的话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她便只冷笑着开口道:“你不必狡辩,我不会信你。别的也不用多说了,你收拾了姓李回家去吧,这里容不得你了。”
春时浑身一颤:“母亲这是何意?夫君不在,母亲要趁他外出赶我出去么?”
林氏抬头,凛然道:“我是天驰的母亲,我的意思他断不敢违逆。他若知道你是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不必我说都会把你休掉!你识相些自己走,我给你一纸和离书,好歹日后你还能再嫁,总比得了休书名声扫地来得好!”
春时懒得再和她多说,朝蒋妈妈一伸手,后者赶忙将她扶起来。她站稳了身子,顺了顺气,心平气和道:“想来母亲是气糊涂了,才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母亲也累了一夜,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等夫君回来再说。夫君说怎样,我就怎么做。”
她居然敢不等自己吩咐就站起来!
林氏觉得自己的权威被大大挑战了。当年她怀着孕,曾氏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何曾敢违背半个字?这女人到底是个丫鬟出身的贱民,半分教养也没有!
“你难道不懂什么叫孝悌之道?!”林氏大怒,“我没叫你起来,你竟敢自己起身?给我跪下!”
春时气道:“母亲说话好没道理,儿媳并没犯错,为何要跪?”
林氏道:“就算你没犯错,难不成我还当不得你一跪吗?我是你婆婆!”
春时气得浑身发抖,面对这样蛮不讲理的林氏她真的无可奈何,那边林氏见她不动,一眼望见她微微隆起的孩子,只觉若是能把这女人肚里的贱种弄掉,另为儿子择一门贵女进门才好,便吩咐缩在一旁的秦妈妈:“她不愿跪,你帮她一帮!”
秦妈妈暗暗叫苦,二夫人听了她的话,全然不考虑后果。方才春暖跑出去,想必是找老夫人求救,二夫人还不收敛,叫一个孕妇下跪,老夫人定会大怒,连带自己肯定也要受罚!
她的犹豫落入林氏眼中,林氏更是勃然大怒:“我的话你也不听了?!还不快去?”
“不许去!”门外一声断喝,苍老却中气十足,林氏面色一白,须臾又恢复正常。她想冷笑,春时竟然搬来老夫人做救兵?但那又如何?不敬婆母,犯了七出之条,她照样能把她扫地出门。
秦妈妈如蒙大赦,慌忙跪倒在地:“老夫人万安。”
下一刻,曾氏便在春暖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母亲。”
“祖母。”
婆媳二人同时唤道,曾氏却刻意绕过林氏,径直过来扶起春时,面上露出疼爱的神色:“好孩子,你受了委屈了。想来你婆婆也是因为一夜没休息好,又受了小人的挑唆,这才失了身份,乱了分寸。”
失了身份!
林氏面皮蓦地涨红。高门之间,自矜自重,最看重的就是行事是否符合自己的身份。曾氏用一句这样的话说她,对她实在是极大的打击。
她不甘道:“儿媳并没做错什么,是她不敬婆母,难道我做婆婆的还说不得?罚不得?”
这林氏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蠢……
有意给她递下来的台阶她不要,非逼得自己落她的脸!曾氏心中暗叹,不由也生了几分薄怒:“你做婆婆的,自然是说得也罚得。”
林氏面容和缓了些,心道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否则她就要把你当年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翻出来问个清楚明白,好叫你看看你自己是怎么当婆婆的!
“但你跟我说说,李氏犯了什么错,要你这样罚她?”曾氏沉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