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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几个月,我忙于准备毕业论文答辩。廖长宁来的次数渐渐少了,我也不是很在意,生活的重心已经转移。
我似乎重新找回了未来的方向。
英国的夏日如春,是一年四季之中最美好的时刻。
当我站在如茵的绿地上把学位帽抛向蓝天时,行李里已经静静躺着护照和回国的机票。我心中隐约期待廖长宁会出现在我的毕业典礼。
但是,并没有。
我忤逆他为我做好的安排,执意要按照我自己的选择进入投行做分析员,果然还是惹恼了他。苏文打算归国执教,他的父母从国内过来正在台下等着与他拍合照。他一直细致妥帖,又刚好赶上b城一所高校引进人才,直接评了副教授的职称,倒也算相得益彰。
我又四处逡巡一圈周围的人头攒动,最终还是长出一口气。
似乎,在为了梦想而不断迁徙的道路上,情感的代价是微不足道的。
我已经能坦然接受。
我给g教授亲手抄写了一卷《金刚经》作为礼物,他很喜欢,笑着拥抱我,用中式祝福说:“song,hopeyouabrightfuture!”
前程似锦。
分别已经成为一种美丽的姿态。
b城cbd,高楼林立。
夜色灯火辉煌,繁华富庶,流金溢彩。
这其中的风光与艰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刚入行,实习期结束之后接触的第一个案子是西部一家能源公司的上市案。整整三个月,我每天都奔波于见客户,做信息收集,测算经济模型,写分析报告这样循环往复的快节奏生活中。
结案的最后关头,我们整队人奔赴香港中环。
连续数日不休不眠跟进交割,甚至经常会有一周工作九十个小时以上的情况。
我没有时间逛街shopping,更不用说运动旅行或者做一切消遣性的活动。所有工作之外的空闲我几乎全部是在睡觉。
但是,即便如此,我仍旧觉得这段时光是值得的。
这个项目提成奖金几乎能与我十二个月的薪资持平。
还有什么样子的工作,能给一个二十二岁刚毕业的年轻人这样的回报?
庆功宴恰逢平安夜前夕,设在b城江边整座城市制高点的顶层旋转餐厅。
盛世浮华一览无余。
我一直都认为初入职场的上司很重要。
团队的leader是个abc,籍贯台湾,斯坦福的硕士,毕业之后削尖了脑袋挤进那条同时通往天堂和坟墓的华尔街,供职于全世界顶级投行高盛集团,这两年工作渐渐转向亚太地区。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做到了md的位置。
devin做事严谨却又为人随和,虽然毫不张狂,却透着股与生俱来身在上位者的傲气。
这也是少年得志之人共通的表现。
devin的普通话总是带着浓浓的台腔,尾音就会平添一种奇异的旖旎。他下午还在加班,到餐厅时候我们已经酒至半酣,先爽快自罚三杯,再开口就是感谢各位同僚的场面话。
驭下之道,这半个洋鬼子倒是很得心应手。
我心下有些放肆,面上就表现出来。
devin的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过来,笑着问:“song,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说出来跟我们分享一下啦。”
我连忙举杯掩饰:“merrychristmas!”
他也不计较,隔桌抬手示意,饮尽杯中红酒,又提一句祝酒词:“世界都将会是我们的!”
devin已经饮至微醺,这样卓尔不群的言论如果在平时,他会认为是有失分寸。
纸醉金迷的夜晚。
出来时天空在飘雪。
我看到有几个男同事已经搂着在晚上party上新认识的女朋友的腰坐上出租车的后排。
似乎,只有纵情声色才能让疲倦缓解。
而我却特别想回到酒店公寓的大床上睡个昏天黑地。
万丈高楼伟岸矗立在如白昼般的瓦蓝夜空,街对面新开的百货商场在平安夜彻夜营业,灯火通明。广场中间布置了一棵苍郁挺拔的巨大圣诞树,树梢已经悄悄被白雪覆盖,年轻男女们围在一起拍照留念。
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在夜里很美。
我站在广场路边等车。
我穿一件过膝的藏青色的羊毛大衣,包裹薄薄丝袜的双腿好像□□在寒风之中,我轻轻用脚尖踢了下地面缓解一下穿了十几个小时的细高跟鞋引起的小腿酸痛。
devin叫了代驾,那辆低调银灰色雷克萨斯经过我身边时,他笑容满面的摇下后排车窗招呼我:“song,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跟他根本不是同一个方向。
我迟疑片刻。
后面广场通道缓缓驶进一辆黑色宾利。
车灯亮了两下,从后排走下一个人。
廖长宁穿了一件铅灰的羊毛短大衣,紫色格纹围巾随意系在胸口,肩头落了一层细碎的雪花,干净修峭的像是裹挟着夜色里风雪的寒意。
我低头凑近车窗跟devin打招呼:“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家里人过来接我了。”
devin下意识的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的眼神微凝,有一瞬间的迷惘,而后又有些恍然大悟似的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便离开了。
我们并排坐在车厢后座。
廖长宁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膝头。他又清瘦许多,侧脸线条棱角分明,容色如常,心情似乎不错,就连眉宇之间惯常带的三分清寒都减弱了。
这样封闭的空间里,我心里涌起一种奇特的脆弱感,仿佛——
他下一秒开口让我去随他浪迹天涯,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廖长宁开口笑了笑:“你刚才说——我是你的家里人——”
竟然听到了。
我点点头,口气不无郁闷:“家里人却缺席了我的毕业典礼。”
他无奈笑着说:“前阵子,确实是因为其他一些事情耽误了,我一直觉得抱歉。”
我直接问:“不是因为我一意孤行进投行?”
廖长宁面上一冷,平淡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平均每周工作七八十个小时,做这么辛苦。”他认真又加一句:“你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我固执强调:“但是事实证明我做的很好。”
他对我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进行评价:“翘翘,你这样一往直前的干练,无畏得有些可爱。”
我却没有半分窃喜。
他依然是把我当成他的小女孩。
我打开身边的手包,抽出一张□□,那是我去英国之前他让顾雁迟办理第一学年学费和生活费的visa,之后也一直有定期转汇进来,每笔都不是大的夸张的数额,但足够让我在伦敦衣食无忧。
事实上,除了最开始第一年的学费和各项杂费,我再也没有从那张卡里取用过一分钱。
我递给廖长宁,抬头正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异常清晰:“我在国外读书一直是半工半读,读研的最后一年,我跟了几个项目也赚了一些钱,再加上这次的奖金,已经按照这几年国内银行贷款的利率把你最开始帮我缴付的费用补齐——”
他眉头紧皱,厉声打断我:“翘翘——”
我夷然无惧,继续说:“你听我说完——我把这些钱还给你,并非是矫情的无病□□或者是想跟你划清界限。”
他的目光里像是燃烧着火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沉默很久,反倒不想继续说下去。
飞蛾扑火是一种本能,但是我已经不想再次两败俱伤。
我长出一口气,按下手边座位上按钮打开前后排之间的隔板,吩咐司机:“请在前面的路口停一下车。”
廖长宁握着我手腕削白细瘦指节蓦地紧了几分,还未开口就偏过头呛咳一声。
我的口吻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我就住在前面悦华酒店公寓,谢谢你送我回来。”
旗鼓相当,棋逢对手。
我心里其实十分清楚,如果时至今日我依旧做不到,那么,见如不见。
大雪不眠不休地下了整整一夜。
一觉无梦。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一点。起床后在楼下健身房的室内游泳池打了几个来回,顿觉神清气爽。我已经深刻体会到女人的生存之道在于怎样在当今男权社会里得到物质、感情以及尊重,也明白一副好皮相和修养的重要性。
于是,从头发到指甲又重新收拾一遍才出门。
到达苏文学校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时分。
校园内平安夜的氛围已经很浓,广场上搭建好的文艺舞蹈晚会的台子正在调试灯光,将教学楼映衬的如碧玺般五彩缤纷。
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年轻人从我身边走过。
仿佛如同一场梦,我竟然会有隐约怅惘的情绪,就比如像“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诗句,以前觉得不美,但现在回味,又不同。
这大约也是因为心境变化的关系。
苏文还未下课。
我在偌大阶梯教室后排选一僻静角落坐下来。
看得出来,他很受欢迎——今天平安夜,就算按大课的人头来算这样的出勤率已经算是十分可观。走廊开着灯,亮如白昼,后门旁有经过的稀疏人流投向我探寻的目光。苏文终于注意到我,他手下正在翻教案的动作一顿,随即推了推脸上的金丝边眼镜,唇角露出的笑意愈发明显。
他讲《证券投资学》。
有活泼的学生起哄问他的股票每日能入多少金?
苏文把目光投向我,笑着跟他的学生介绍:“老师刚好有一位投行工作的同学过来,大家欢迎她跟我们分享一下金融业的从业心得。”
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浑身都仿佛有用不尽的热情。
他们一边鼓掌一边问:“苏老师,是你的女朋友吗?好漂亮!”
苏文并没有直接否认。
我只好站起来说:“其实,名利场上的刀光剑影,往往会让男人变得老奸巨猾,女人则会尖锐锋利,迷失本心。你们想要真正迈入社会,还得要努力充实学习生活,提高自己。”
显然,他们并不是很关心这些过来人的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