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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铁枪“啪”地一拧,如飘瑞雪、似落清霜,康里定安眼前一花,只见无数枪头闪烁刺来,便似硕大一朵昙花绽开,自家连人带马,都在枪尖笼罩之下。
康里定安看不清他枪路,也不慌张,一声暴喝,那口三尖刀奋力横扫,便似群星间开辟银河,真个是任你百枪来,我只一刀去,挥得一刀开,免却百枪来!
李应见辽将拿出两败俱伤打法,岂肯同他偕亡?叫一声:“好刀!”撤枪一竖,当的一声大响,两个都是一震,却是二人力气,也自差相仿佛。
这时后面辽军都到,各把枪刀来夹攻,李应舞枪遮架,不住摇头冷笑:“这些辽狗,便只会倚多为胜。”
康里定安刚勇之人,禁不住他激,气得哇哇大叫:“都滚开,本国舅亲手取这宋狗人头!”
李应暗喜,口中却道:“你这般低劣武艺,还是倚多为胜,才是活命之理。”
这就欺人太甚了,也就是康里定安老实,若是对手换了李俊之辈,立刻便叫他知道何为言多必失、什么叫过犹不及!
只可惜人善被欺,马善被骑,老实人康里定安听了此话,腾地红了脸:“滚、都滚,一个不滚的,先叫他吃老爷一刀!”
辽兵们见主将发怒,谁敢争竞?又见孙新等人杀败了前军冲来,遂纷纷掩杀过去,留下李应同主将快乐单挑。
段三娘有心抢怪,却遭无数辽兵拦在身前,急得怪叫连连,那条蒺藜骨朵几乎抡成了螺旋桨,掀起层层血浪,却耐不住辽兵人多,前赴后继,杀之不绝,孙新、杜兴,也都陷入苦战。
李俊见众人陷在敌阵里,拍着城墙叫苦:“啊呀,却是我冒失,小觑了契丹人!快随我下城,好歹接应他们回来。”
倒是李应这厢,一时无人打扰,安心同康里定安大战,两个枪来刀往,以快打快,转眼间斗了二三十合,一个枪术精妙,一个刀法狠辣,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康里定安身份尊贵,近年来少同人动武,今日棋逢对手,不由精神抖擞,斗到酣畅处,忍不住哇哇乱叫。
李应虽是个白身,毕竟身家豪富,闲来也只有杜兴陪着拆招,难得尽兴,此刻得与异国猛将搏杀,也是血脉贲张,声声虎吼不绝。
段三娘一边打,一边不住往这处看,见他两个杀得紧锣密鼓一般,好不羡慕,恨不得是自己在战团中,忍不住放声便叫:“李大官人,莫要自家吃独食,你同他打了半天,也该换我试试身手。”
李应此刻斗得性发,一腔豪气塞天弥地,闻听此言,忍不住高叫道:“段三娘,你道李某真个胜他不得?”
康里定安闻言大怒,骂道:“宋狗,你岂是我的对手?便放那丑婆娘来夹攻,也自不惧。”
李应亦怒,冷声道:“既如此,叫你识我‘扑天雕’手段!”
说话间把枪一拨,隔住他那口刀,抽出右手,闪电般拈飞刀射出。
他两个走马灯般缠斗,相距不过咫尺,忽然射出这一刀,端的神惊鬼怕!
康里定安毛发皆竖,奋力把肥腰一扭,间不容发避开。
这一刀惊出康里定安一身冷汗,偏偏还要逞强,嘎嘎一声怪笑,正要讥嘲对方手段不济,却听李应一声清啸,一手捉三刀,往空中胡乱一抛,随即提枪疾刺。
那三口刀高高低低抛起,康里定安不知其意,还道他射不中自己,自家使性子、砸东西哩!
眼见长枪刺到,挥刀挡他长枪,谁料刀枪相碰,李应那条枪一触即收,枪尾蓦然扬起,正打在一口飞刀上,那刀本来正向下落,受此一击,方向陡变,打着旋儿射向康里定安面门。
康里定安大吃一惊,慌忙使刀去拍,便见李应长枪连挥,另两口飞刀接连转向,一口旋飞,一口直射,速度、方位各不相同,李应又把枪一拧,直刺康里定安心窝,一时间,三口飞刀一条枪,便似四个高手同时攻来。
看官听说:飞刀这件暗器,江湖上并不罕见,或长或短,或重或轻罢了,若论技艺高下,也不过是出刀的速度、力道、准头之差别,但李应这五口飞刀若也如此,纵然快绝准绝,又如何能称得上“神出鬼没”四字?因此他真正压箱底的本事,便是这手“枪中夹刀、刀中夹枪”的绝学!
这等绝学,康里定安莫说见过,简直闻也未闻,顷刻间手忙脚乱,把刀疯狂舞转,守一个水泼不进。
万没料到,李应那条枪刺至中途,忽然一抖,几乎同时在三口飞刀上再加一击,三口飞刀方向顿时又变,真射的化为旋飞,旋飞的化为直射,快的变慢,慢的变快,康里定安再要去挡,哪里来得及?
噗噗噗三声,左肩头、左右小腹,同时中刀!
要知李应这五口飞刀,都是请高手匠人精心打造,长尺半,重一斤,后重前轻,刀面刻着龙形血槽,刀尖半尺处两面开刃,乃是破甲利器。
康里定安虽披重甲,此刀面前,却如纸革无异,尽皆深入体内。
以上种种,说起来繁琐周折,其实在场上,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
康里定安连中三刀,肝胆俱裂,策马便要逃走,李应八宝俱出,哪里肯容他活命?手起一枪挑落马下。
可怜此刻,近前处无一个辽兵,李应消消停停跳下马,先收了飞刀,顺手割下康里定安人头,就骑上康里定安那匹好马,使枪高高挑起人头,高声叫道:“汝等辽狗,主将已死,还有谁来战我?”
段三娘分明见他两个武艺相若,万料不到李应竟陡然爆发,三下五除二取了敌将性命,不由瞠目结舌,哪还敢提比试二字?
杜兴见自家主人大展身手,乐得哈哈大笑,一张丑脸,欢喜时愈发骇人,几个围着他厮杀的辽兵见了,心惊肉跳,不战而走。
康里定安勇名素著,辽兵见他命丧,无不胆寒,人马虽然依旧众多,锐气却是顿时折尽。
后人有古风一首,单道李应的威风——
山东阳谷独龙岗,好汉出自李家庄。
孤傲如雕冲霄上,独仗浑铁点钢枪!
为报知交来冀北,命蹇折翼落辽邦。
幸得混江龙渡海,打碎玉锁脱金缰。
一怒披甲冲军阵,杀气如山高千仞。
国舅夸武耀力雄,脱手飞出杀人刃。
灿灿恍若昙花开,悄悄竟似春风润。
世间勇将莫可敌,万马军前威风振。
始信李应是英豪,斩将只如吹鸿毛。
眼前惊呆天魔女,壮士名号扑天雕!
第545章亲卫挥刀斩巨酋
李应奋发神威,斩落康里定安首级,然而随他出战的百余骑,此刻也殁了大半,只余二三十人苦苦支撑。
除了段三娘舞起那条铁蒺藜骨朵,方圆一丈无人能近,强如杜兴、孙新,也不免险象环生。
尤其“小尉迟”孙新,长枪早吃敌将打折,此刻仗条铁鞭厮杀,只办得遮拦招架,左臂、右腿都带轻伤。
好在主将身陨,辽兵们也自六神无主,有那悍勇之辈,尚肯厮杀,也有些怯懦的,不由自主四下乱看,寻思走路。
李应见状,调转枪头,把康里定安人头一按,整支枪头自天灵盖钻出,李应一声虎吼,就舞着这杆人头枪,直杀入人群中。
辽兵们见主将人头龇牙咧嘴穿在枪上,死不瞑目的双眼也做斗鸡之形,都是未战先怯,被李应杀出条血路,接应了孙新、杜兴二人。
正待杀去段三娘处,便听一声呐喊道:“兄弟们莫慌,我李俊来也!”
却是李俊、解宝,领了五六百人,自城里冲杀出来。
李俊先见众人势危,顾不得许多,一面派人去调其余几门援兵,一面尽数点起南门守军,杀出接应。
辽军这时若有人指挥,只需分兵而战,缠住对方两股人马,再派一支轻军抢门,蓟州便可复得,然而此时群龙无首,场面一片大乱。
就在这时,忽然地面震动,战团外想起一声高呼:“哈哈,哥哥神机妙算,这厮们果然来打城也。呔!辽狗们听真,‘赛霸王’周通来也!”
李俊等人大喜,扭头望去,闻达、周通两个拍马当先,后面五百骑兵如墙而进,虽只五百人,声势却是惊天动地,仿佛万马千军,笔直撞入辽军队中,便似热刀切油一般爽利。
闻达毕竟是宿将,见辽兵一派强弩之末模样,立刻伸手一指:“我左你右!分头杀他!”
周通多么聪明的人,立刻会意,当下同闻达左右一分,后面骑兵也随之分成两股,他两股军便似大剪刀一般,喀嚓喀嚓几下,杀得辽兵四分五裂。
混乱间,辽兵也不知敌人多少,虽不断有低级武将挺身而出,欲要力挽狂澜,一来威望、本事不足,二来当不住这边几员猛将,哪处辽军刚刚有起色,闻达、李应等人立刻便要杀来,三招两式斩杀将领,再把辽军冲散。
又支持了片刻,辽兵终于土崩瓦解,溃兵四下奔逃,李应等人鼓起余勇,奋力追杀。
李俊见破了他这支大军,哈哈大笑,正见周通杀了过来,不由叫道:“周通兄弟,你等来得好及时!却是如何晓得我这里厮杀?”
周通得意洋洋上前,便同他诉说老曹如何定计,自己等如何来此。
原来闻、周二人领军寻到霸州军营,只见营内空空,搜了一回,不见一个活人,晓得来晚一步,辽军必是去打蓟州了,遂自后面赶来,正撞上双方厮杀。
只是这二将心急蓟州战事,并不曾细细搜索那营,却不知他们方走,营中五谷轮回之所,陷地深坑之内,一大坑厚厚的黏稠之物中,随着“波尔”一声响动,忽冒出三个大泡来。
那泡泡随即炸开,露出三个眼睛紧闭、紧捂口鼻的人来。
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抹了一把脸,恨恨道:“这伙霸州军,伙食恁地好,他才来蓟州几日,便有这许多存货,呕……”
阿不赉多智善思,摇头道:“倒也不然,据末将想来,这军营此前乃我军所用,怕是出兵前不曾打扫干净,也未可知,呕……”
潘巧云毕竟不通军务,却未参与两个谈话,傻乎乎失了魂魄一般,自言自语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做了娘娘便有享不尽的清福,我不知道竟还要吃……呕、呕、呕呕……”
阿不赉自信一笑,说道:“娘娘不知,这件事情亦有先例,小将闻得汉人昔日有个国王叫勾践的,呕,他和他的王后,也曾吃了吴王夫差的那个,呕……”
耶律得重心疼老婆,连忙道:“罢了,要说典故,上去再说不迟。阿不赉,俺的爱将,你且闭住气,蹲下身去,容本王踩着你爬上去,再拉你和巧云上来,呕……”
三个人你拉我爬,狼狼狈狈钻出那所在,走一步呕一步,好容易找了个水塘。
正要下水洗涮,耶律得重却把眉头一皱,不快道:“阿不赉,你虽是俺的爱将,也须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娘娘沐浴,你不快快避开,眼珠子不想要了?”
阿不赉忍气吞声,连忙退后:“是,是,末将一时情急,忘了法度,请大王恕罪,小将且去替大王、娘娘把风。”
正要走,又被耶律得重喝住,指着另一边道:“你去下风口,不然本王胃口一向甚浅,那风吹来你身上味道,平白叫俺作呕。”
阿不赉越发恼怒,低着头去了下风处。
耶律得重两个洗了良久,直到阿不赉身上都干了,方才听他叫道:“阿不赉,去找些干净衣裳,来让本王换了。”
可怜阿不赉,这时却去哪里寻衣服?只得在营中找了一回,胡乱找得几面破旧旗帜,拿来替他遮羞。
耶律得重见了大怒道:“本王不要体统么?披着这物事,岂不被人笑话?”
阿不赉强忍怒气,陪笑道:“大王,这不是英雄落难,事急从权么,又岂有人敢笑的?似当年汉人有个魏武帝曹操,何等了得一个人,也曾被杀得弃袍割须,以旗帜裹了面走,他那时千军万马看着尚不怕羞,如今此处又无人,大王何必介意?”
耶律得重大怒道:“那厮不要脸面,俺便要跟着不要脸面么?”
说到这里一停,重重喘了两口气,忽挤出张难看的笑脸:“罢了,事急从权,俺也不该难为你,不过这旗子实在没法穿,你且把本王的宝刀拿来,修裁一番,才好上身。”
阿不赉点了点头,去从一堆湿丑衣服中,取了他的刀。
耶律得重脸上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神色,伸手便去接刀。
眼见将要入手,潘巧云忽然尖叫道:“莫给他刀,他要杀你!”
阿不赉一个激灵,往后一跳,耶律得重一手捉空,暴怒道:“贱婢,胡吣什么羊屁?阿不赉是俺爱将,正要重重提拔他,如何会杀他?”
潘巧云一边拼命往后退去,一边飞快说道:“阿不赉,这老狗方才百般追问,说我和你有私情,我死也不曾说,他又说你看了他这般狼狈,绝不容你再活,要我从水中站起引你来看,他便趁机下手杀你……”
阿不赉一听此话,立刻断定不假,心知必是自己之前带潘巧云先逃一事,耶律得重此刻反应过来,再加上方才大伙儿丑态百出,他堂堂御弟大王,岂肯容自己再活?
耶律得重被潘巧云出卖,怒不可遏,神色狰狞无比,一面伸手去捉她,一面大骂道:“贱婢,原来你当真跟他有私情!便是有私,你也该选我这个大王,他区区一个匹夫,又能……”
话不及说完,潘巧云已经骂道:“呸!老狗,你当姑奶奶是傻子么?你那一身臭屎的模样,姑奶奶也看见了,日后你若想起,又岂容我活命?还有阿不赉身强力壮,姑奶奶跟他快活胜你百倍!阿不赉,救我啊……”
却是话未说完,已被耶律得重擒住,伸手掐住她细细的脖颈。
阿不赉如梦初醒,脸上凶光毕露,怪叫一声,噗通跃入塘中,一刀搠将过去。
耶律得重一让,避开了后心要害,左臂中了一刀,血自浑浊的池水中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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