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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拨既定,童贯把鞭子一甩,喝令大军出发。
且不说童贯如何行军,只说自四月十八日东京大乱以来,“楚王王庆”声名顿时大振——劫皇室帝姬,刺相府公子,勾结水泊梁山,阵斩太尉高俅,这一番操作下来,甚么方腊田虎晁天王,统统靠边站,王庆二字,响彻绿林。
消息传到房州,王庆又喜又忧,喜的是:许多好汉纷纷慕名来投,都要当从龙之臣,辅佐楚王作一番动地惊天事业。王庆手下原本不过一二十得力的头目,如今却有四五十个能征惯战的狠人,一时间,王庆都开始认为自己果有大帝之资了。
忧的是,羊肉没吃着,惹了一身骚。甚么康福帝姬,自己连面也没见过,如何就说是自己劫的?
王庆这厮乃是汴梁牌军出身,却不是没见识的土贼,如何不知闹得这般天下鼎沸,朝廷必派大军来征伐,那和之前来个统制官、团练使之流,可是天壤之别。
外面一堆麻烦事,内宅也一堆事麻烦——段三娘何等跋扈女子,惊闻王庆瞒了她,去劫了帝姬做相好,不由得怒不可遏。
她虽是个乡村恶妇,戏倒总是常看,心想那些帝姬一个个都是下凡的仙女,号称金枝玉叶,王庆这厮又是个溜骨髓好女色的,他得了这般好货,那不是恶狗叼了肥羊肉?岂能再把我三娘这身皮肉放眼底?若是那帝姬生下一男二女,更是贵不可言,我将来的孩儿却不是要遭他欺?
她独自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不由恶念横生,杀气腾腾来寻王庆,这时王庆正独自饮酒发愁,一见段三娘神气败坏,堆起笑脸道:“三娘,是谁惹了你?同我说来,必要你出气。”
段三娘见他笑吟吟,怒意更增,劈面一个耳刮子道:“你亲爹便要你出气!你个浪犬儿托生的浪畜生,如今有了美貌帝姬,却来浪笑惹你娘?”
所谓打人不过先下手,王庆武艺虽高于她,却挨了个冷不防,段三娘手又重,顿时一头歪撞在桌上,甚么金壶银樽,翻倒一片,正欲发怒,段三娘小船儿一般大脚丫早已飞来,劈胸口一脚,踹得连椅子倒翻。
王庆又羞又怒,大骂道:“没廉耻的泼银妇,倒敢殴打老公,今日若不打杀了你,我也没脸称作楚王。”
段三娘在裙子里一抄,抄出一条短柄狼牙棒来,上面一颗颗钢钉寒光闪闪,指着王庆大骂道:“没人心的狗,我全家人性命都不顾,替你反叛朝廷,厮杀出力,你如今做了大王,倒要翻脸不认人。也罢,今日老娘和你一命抵一命,打杀了你,自己也寻个死处,一个坟里埋了,却容不下那鸟帝姬。”
说罢挥狼牙棒乱打,王庆见她下死手,骇得连滚带爬,满口喊道:“护驾、护驾!”一个蟒走蛇游式,顺着地面就跑。
段三娘跟在后面追杀,那些小厮、丫鬟,哪个敢拦?被段三娘追杀了半个时辰,趁机下狠手打杀了王庆新纳的两个美姬,一直到金剑先生李助闻言赶来,方才阻住这场闹剧。
王庆缓过神来,见两个心爱的美人颅骨崩裂而死,顿时怒不可遏,壁上摘下一把钢刀,就要同段三娘火并。
这时段二、段五、方翰、丘翔、施俊五个人都赶了来,见王庆要杀三娘,一个个上前死死抱住道:“大王,如何肯忘三娘死心塌地也随你的情意?”
这些都是随王庆起兵的元老,各自封了高官,也都是段家的亲戚,王庆一时也不敢过分,愤然将刀一掷:“我没要杀她,她倒要打杀我,还问我要甚么帝姬,你们一个个说说,寡人派的谁去劫了帝姬?”
李助道:“娘娘,小臣插一句口,这却是你的不对。那个甚么帝姬,鬼知道是谁劫了去,栽赃楚王身上,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眼见朝廷大军就要来伐,正是大伙儿同舟共济之时,如何还惹大王着恼?”
回头又劝王庆:“大王,娘娘虽然闹你,也是爱你过甚之故,你乃是大丈夫,缘何同老婆计较?你且发个誓来,娘娘放下担心,自然体贴你。”
王庆无奈,逼得举手为誓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王庆若是遇见赵家的帝姬,一个个都打杀了她,决不让我家娘子为难。”
段二听了,露出满口黄牙笑道:“大王,打杀了却有可惜,若真抓住帝姬,都赐给我段二便是。”
段三娘冷笑道:“你腿脚的泥兀自没洗干净,倒起了心思睡帝姬?大王都是被你这等人带的坏了。”劈面一拳打得段二翻倒,回身搂住王庆,放出些娇嗲声腔道:“你既然发了此誓,可见心地无虚,却是奴家无礼,咱两个这就回房,本娘娘好好替你赔个罪。”
王庆只觉腰子一痛,脸色顿时惨白,比方才被她追杀还要惊恐几分,连忙道:“赔罪倒不必,眼前大事,却是要应付宋军的征伐,大伙儿既然来了,正好议一议如何对付。”
说着不动声色从段三娘臂弯里逃出,唤众人落座攀谈。
段三娘欲火高炽,见王庆不爽快,暗自恼怒,大剌剌道:“有甚好议论?宋军那些撮鸟,这一两年杀了多少?兵来将挡,如今来投的好汉越发多,你反倒胆小了不成?”
李助劝道:“娘娘,以往都是附近州府兵马,这遭闹大了,必然起大军来,闻得高俅那厮死了,故此领兵来的,多半便是童贯。”
段三娘冷冷道:“这厮胯下无一物,难道你等也怕?”
李助苦笑道:“他虽是个宦官,带兵却是不赖,西夏人那般狠厉,他也打了几场好仗,我等不可轻忽。”
王庆连连点头:“那厮与我,又有私仇,若来剿我,必尽全力,军师,你有甚么好计应对?”
李助摸着胡须道:“我在家也自思忖了许久,有道是久守必失,以小臣之见,干脆和他对攻,以攻为守,以守为攻,虚虚实实方妙。”
段二焦躁道:“你这厮偏爱装神弄鬼,说完也没一个人懂。”
王庆道:“舅子莫急,军师自有韬略。”
李助满意地点点头道:“说穿倒也简单,就是不可等他来打我,我们趁他没到,先自袭了襄阳、樊城,此处城墙十分高厚,又有襄水为凭,正好和朝廷大军相持!”
段五道:“若是相持得久,朝廷兵多将广,我这里如何耗得过他?”
李助微笑道:“大将军莫要急躁,相持之策,只是其一,我这里借地利挡住他大军,再遣一偏师,自南丰出,直取西京,西京一下,便可沿大河而下,劫掠东京属县,威压汴梁,以那赵官家之胆略,必令大军回援,届时我便好趁机掩杀,管叫朝廷以后不敢西顾我大楚也!”
王庆脑海中将此策略一过,甚觉可行,大喜跳起身道:“我有军师,胜似刘备之孔明、刘邦之子房也!”
当即下令道:“大舅子,你不是要帝姬么?寡人封你做讨北大元帅,让左谋为参军,与你八万兵马,给我拿下襄樊。”
段二喜气盈盈起身,抱拳道:“大王,你真个识英雄、重英雄,我段二此去,必然要天下人知道,有卵子的汉子,和那没卵子的阉狗相比,必然是有卵子的更奢遮!”
段五一听顿时焦急,跳起来道:“大王,一般都是舅子,难道我段五便没卵子么?”
王庆笑道:“小舅子莫急,寡人亦知你卵大,因此派你做平北大元帅,以奚胜为参军,领兵五万,屯于南丰,待朝廷兵马一到,便直杀到西京去。”
段五哈哈大笑:“大王,有我和我哥替你南征北战,你只管安心坐稳江山,早早和娘娘生个龙子才好。”
他这里调兵遣将,还未出兵,忽然消息来报,倒是纵横襄江的大贼刘敏,江湖人称“智伯”的,聚集一众绿林强人,偷袭打下了襄樊二城,投献王庆。
李助哈哈大笑道:“我本欲取,天已先予,大王,此大吉之兆也,可见天下归心,我王大业必成!”
王庆亦是乐得笑歪了脸,连连赞道:“这厮不愧叫做‘刘智伯’,当真智慧非凡,看得出本王乃是一条真龙。大舅子,你此去襄樊,万万不可怠慢了贤人。”
段二笑道:“我自理会的,自古成大事的,都要尊重这些有本事的人方得,大王只管放心。”
当下率兵八万,乱乱哄哄赶到襄樊,和刘敏相见,设下庆功宴,并拿出了王庆封赏的诏书,封其为骠骑大将军、智勇侯,与其同举事的鲁成、郑捷、寇猛、顾岑、韩蘩、班泽、张寿七个,皆封将军。
刘敏得了封赏,心中大喜,献策道:“段帅,大王要在此地和宋军相持,本是一条好计,我等速下此城,没费甚么手脚,更是占了天时,以小将之见,何不趁宋兵未到,径自去抢了宛州,先于那处挫动他的锐气,岂不更妙?”
段二没甚头脑,听他说的有条理,连连点头道:“不愧是智伯,这个高见,却和我家李助军师仿佛,正是以攻为守、守为攻什么的道理,既然如此,本帅拨给你两万人马,连你本部人马共是三万,去替本帅抢了宛州,宋军若是势大难敌,你便退回来,自有本帅替大家做主。”
刘敏领了将令,次日领三万人出城,杀奔宛州城,那城里太守闻听贼兵大至,把官印一挂,就此不知所踪。州中兵马使领人关了城门死守,刘敏也不攻打,径自退兵三十里,派一万军装作宋兵,绕到北门喝道:“童贯大帅领兵征王庆,速速开了城门放大军入内。”
那兵马使闻言,欢天喜地开了门,贼将张寿当先奔入,手起一刀劈死了兵马使,就此抢了宛城。
刘敏占了此城约五七日,童贯领十万大军,鼓荡西来,一路听见连续丢了襄阳、宛城,不由大怒:“贼子闻我童贯来,本该潜头缩身以待死亡,安敢攻城略地触吾虎须?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当即便令众军急行,誓要一举夺回宛城,昭显自家威武。
有分教:雄兵十万向西来,金剑先生展妙才。襄水宛城皆旧地,浮云白日映新台。
第264章刘智伯斗计孟德
五月十六这日,朝廷征剿王庆的大军陆续而至,正先锋段鹏举,副先锋陈翥,各领一万人马,率先开到。
宛城之北三十里处,有一座黄石山,乃是伏牛山脉最东处一座山峰,高二三百丈,昔年黄石公曾在此地传张良兵书,因此得名,又名之方城山、北武当。
段、陈两个先锋见此山雄浑,喜道:“过了此处,从宛城至襄樊,一带平原浩荡,无险可守,若是贼兵大举进攻,岂不是大糟其糕?我两个不如背倚此山结寨,以待枢相大军,正好多伐些大木,以备制造攻城器械,枢相来见我两个准备周全,岂无夸奖?”
两个议成此计,自夸自赞一番,当下合兵一处,就山脚下结成大寨,又令士兵上山伐木,尽数堆在寨内。
他两个欢欢喜喜,那里得知山势高处,躲藏着班泽、张寿两个贼将,带了数百个精锐的贼兵弓手,都藏在山上道观里,此刻看见宋军扎营,喜道:“刘骠骑不枉叫个‘智伯’,果然神机妙算,他如何便料定宋军要在此处扎寨?”
当下派了人悄悄下山,快马去宛城禀报。
原来刘敏打下宛城不久,便听说朝廷起兵十万,由童贯挂帅,前来征剿,顿时大喜,当下把周围地形尽数看了,苦苦思忖道:宋军前军,未必敢直抵城下,多半便是在方城山结寨,以待大军,如今正值草木繁茂,我何不使个火计,先烧了他前军,以摧敌胆。
因此预先伏下班、张二将,并五百弓箭手在山上,此刻听得山上探子来报,道宋军先锋两万,在山麓结了营寨,顿时大喜:“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自来投,昔年诸葛孔明出山三把火,烧出个名垂千古,今日合该我刘智伯成名也!”
当下赏那探子一锭大银,让他速速回去,令班泽、张寿二人照计而行,自己熬到日落,留了顾岑、韩蘩守城,亲自率领了鲁成、郑捷、寇猛三个副将及两万兵出城,人披软战,马摘銮铃,踏着星月杀奔黄石山。
及至三更,宋营中的军士皆已睡熟,少数巡夜士卒,也一个个精神不振,巴不得接班的立刻来到,自己便好去会周公。
营地外,火把、灯笼照不到的黑暗里,一双双贼兵的眼睛,渐生凶光。
山上班泽、张寿二将,带着五百部属潜下山来,一人一个背篓,里面瓶瓶罐罐,皆盛着预先备好的火油,都紧紧塞住了口,外面系着一二尺长麻绳。
只见这些贼兵排开一列,借着山势居高临下,扯着麻绳飞旋几圈,脱手甩出,一个个瓶罐便远远飞掷入宋营里,恰好正是后营堆放所伐树木之处,亦有掷得远的,直打到营帐上方落地,瓶罐碎裂,火油淌开满地。
巡夜宋军听见后营响动,连忙来看,却见后面山上星星点点都是细小火光,随即弓弦响处,一道道火箭流星般飞射,点燃火油,顿时间烧得火光通天。
大火一起,宋营乱哄哄炸开了锅,段鹏举、陈翥两个先锋惊醒,冲出营帐一看,拍着大腿连叫苦也,急忙催着众军灭火,不料后面山上箭矢如雨,将赶去灭火的宋军射杀了数十个,营中越发大乱。
这时刮得乃是东南风,那火头吹得不断蔓延,堆放得树木滚落下来,所过之处尽成火海。
眼见火大难救,段、陈两个当机立断,决定弃了营盘,正忙着整顿兵马,只听营外呼啸之声大作,黑压压不知多少贼兵杀了过来。
段鹏举惊道:“腹背受敌,如何是好?”陈翥咬牙道:“事已如此,还能如何?你我并力撞开条血路,待枢相大军来了,再报此仇不迟。”
当下两个大喝道:“不想做异乡之鬼的,都随我杀出去。”
可怜那些宋兵,大半都没衣甲、兵刃,慌里慌张跟着主将往外就冲。
陈翥一马当先开路,口中大喝道:“郑州兵马都监陈翥在此!挡路者死!”手中一口大刀奋力挥舞,一连斩杀十余个贼兵。
贼兵中副将寇猛见宋将勇猛,大喝一声,挥舞钉耙来战,两个你来我往打了三四合,段鹏举冲上来相帮,寇猛架不住他二将合力,呼救道:“谁来帮我?”话音未落,段鹏举使牛头镗搅住了对方钉耙,陈翥奋力一刀,将寇猛脑袋劈开。
刘敏见折了寇猛,不由大怒,喝道:“败军之将,还逞凶狂!”呼唤鲁成、郑捷,三人齐齐来挡,陈翥捶胸大呼道:“身临绝境,正是死战报答君王之时也!”
段鹏举被他豪气所染,只觉胸腔中一股意气直逼天灵,大笑一声,叫道:“好汉子!今日你我兄弟同生共死!”
说罢使劲一挟马腹,那战马猛然蹿向前去,段鹏举双脚踩着马镫站起,瞋目大呼:“逆贼,今日教你认得段将军!”
手中牛头镗闪电般刺去,他来得又快、刺得又急,鲁成抵挡稍慢,被他一镗豁开两个血窟窿,翻筋斗倒撞下马背。
段鹏举出手毙敌一将,豪气大振,兵刃一圈,将刘敏、郑捷尽数接下,叮叮当当打了十七八合,感觉有些难支,忽然想道:咦?陈翥怎地还没到?
扭头一看,顿时间七窍生烟——原来陈翥趁着敌军将领被他阻挡,早往西面人少处冲去,眼看便要冲出重围。
段鹏举这一口恶气憋在胸口,只觉手脚都颤抖发软,咬牙想道:原来这厮如此小人,老子这条命白白遭他害了。
刘敏眼珠一转,手上兵器一挥,反荡开郑捷的长枪,讥笑道:“蠢材,同伴都弃了你,何不投降楚王,不惟保全性命,还能雪此奇耻。”
段鹏举本道必死,忽然听得对方招降,连忙弃了兵器,叫道:“我愿投降。”
刘敏笑道:“你且唤麾下投降,方见诚意。”
段鹏举连连点头,回头大喝道:“睢州的兄弟,我老段如今已降了楚王,汝等不愿白送死的,都随我投降。”
他这一喊,不惟他睢州兵马尽皆投降,便是陈翥的郑州兵马,也多有跟着投降的。
陈翥远远听见,肝胆俱裂,回头大骂道:“姓段的,你这孬种,等着满门抄斩吧。”
段鹏举回骂道:“你个卖袍泽的狗贼,待我随楚王灭了大宋,亲手杀你全家。”
说罢跳下马捡起兵刃,请战道:“将军,给我支人马,不杀此贼,心中难平。”
刘敏摸了摸胡须,摇头道:“那厮也是个蠢材,往西就算杀出去,一时也回不得大军,理他作甚?本将问你,童贯大军,现在何处?”
段鹏举道:“按路程算,应当宿在叶县。”
刘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叶县离此也不过四、五十里……段将军,本将刘敏,人称刘智伯,乃是楚王麾下骠骑大将军、智勇候!如今有桩大功,你若肯成就,他日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段鹏举听了脸色阴晴不定,思忖了一会,猛然将牙一咬:“刘骠骑,可是要末将去诈开叶县?”
刘敏惊奇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笑道:“诈城怕来不及,我意思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可愿行?”
段鹏举听罢,重重一点头道:“既然做了楚王臣子,也只好对不住昔日袍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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