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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学生喊叔叔他接受不了,自己倒是常把“年纪上来了,身材很难保持”挂在嘴边,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过了年就是虚三十岁的人了。
庄在好像误会她的意思,停了一下说:“那我去送?”
“啊?”
云嘉呆呆地看着他。
他忽然也不那么自信了:“我不行吗?”
云嘉觉得此刻的语境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拖着声音道:“你……行是行,但……是不是,不太必要啊?”
他好像没理解的样子,蹙了蹙眉。
云嘉深深吸气,心想算了,干脆省事,直接说:“那你喊服务生来吧。”
庄在说好。
拿上室友份的蛋糕准备走的庄蔓,又在一旁愣住。
她觉得自己可能就是心思歪了之后,看什么都不太正常了——他们不在一个频道沟通的样子,居然看着也很和谐。
云嘉又见庄蔓发愣,催道:“还不回去吗?刚刚还急室友要睡觉了,对了,你回去了,你们别又闹矛盾啊,明天早上要跟辅导员还有宋老师他们道歉的,知道吗?”
庄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云嘉这是在提醒她,她还没跟她哥哥道歉。
她立马喊庄在:“哥哥。”
庄在打完电话回来,看见庄蔓,第一句话也是诧异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跟你说对不起嘛,我今天做错事了,又让你替我担心了,对不起。”
“没事,以后做事要妥当一点,长点记性就好了,你走吧。”
庄蔓半信半疑:“真的?你不生我的气了?”
“没生你的气,走吧,早点回去睡觉。”
房间的门,在轻轻一声响中合上。
只是少了一个人,云嘉却忽然觉得庄蔓一走,她立刻感受了这个套间客厅的纵深感,好似空间大了一倍,桌椅墙壁都离她很远,只有眼前这个人,是离她非常近的。
为了压住这股孤男寡女的怪异气氛,她尝试开口说一点寻常的话:“你对你妹妹还挺温柔的,她也很在意你的,我们过来找你一起过生日,就是她怕你难过。”
“我难过什么。”他轻笑,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云嘉纳闷:“没有吗?感觉从董家出来之后,你心情不太好。”
“跟她没关系。”
云嘉追问:“那跟谁有关?”
庄在有极短一瞬的停顿,随后说“我自己的事”,为了转移注意力,岔开话题,他发誓自己只是看到什么就说了,偏偏第一眼看到了后面的酒架,“要不要喝点酒?”
“嗯?”云嘉愣住。
庄在正要懊恼改口。
云嘉又先他一步出声,耸耸肩,轻松道:“好啊,好像过生日不喝一杯也不太像话。”
她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微信里积了几条信息,是刚刚庄蔓传给她的由庄在拍的几张照片,她一边保存,准备去发朋友圈,一边对庄在说:“那你快点,我生日还有四分钟就要过去了。”
庄在找了两只干净的高脚杯,挑了一瓶不用醒的白葡萄酒,很快回来。
在云嘉生日的最后一分钟,两杯相碰,清脆一声,电子钟上的显示时间也一瞬归零,更迭进新的一天。
再倒酒时,庄在减少了给云嘉的分量,提醒她:“你喝慢一点。”
“放心,我还不至于两杯酒下肚就不省人事,让你照顾醉鬼。”
晃一晃手中的杯子,云嘉看着杯壁上细密的小气泡瞬时滋生又速速破灭,或许有一点酒精的芬芳作用,她想到第一次去看火山,当地的导游为他们介绍,说火山喷发的神奇之处——兼具孕育与毁灭,在都一瞬间。
庄在解释:“我不是担心这个。”
云嘉刚刚选了几张照片凑了四宫格发朋友圈,这时已经收获亲友点赞,她点开,看到“失踪人口”堂堂人的评论。
[生日快乐!这是谁学去了我男友视角的拍照大法?]
云嘉关了手机,放在一旁。
低下头,吃了两口自己的生日蛋糕,甜腻滋味充斥口腔,又得喝口酒来压,白葡萄酒配奶油蛋糕,多奇怪的组合,居然也觉得清爽。
她刚刚吃蛋糕一连几口,有点急。
庄在看见了,放下酒杯:“你晚饭是不是还没吃?你现在有吃晚饭的习惯吗?现在饿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下问出这么多问题,云嘉怔了怔,很慢地点了一下头:“……有点饿,想吃烧烤。”
于是庄在叫人送来夜宵。
他住的套房在一楼,推开卧室的通顶玻璃门,茂盛的绿植扫过裙边,外面就是铺着碎石汀步的雅静小院,石桌藤椅,天幕收起,可以看见深秋星子稀疏、朗月高悬的夜空,夜间有寒气,摸一摸植物叶片,都沾着一层凉凉的夜露。
但这情调,叫人甘愿披上薄毯窝进宽大的椅子里受冻,食餐赏景。
这张灰色的毯子是庄在拿来给她的,有一股清冷干净的木质淡香,她将毯子裹实,这气味便更加清晰。
而庄在看她裹紧毯子,问她:“还冷吗?要不要叫人拿取暖器来?”
云嘉摇摇头,笑着说不用了。
她觉得太夸张,即使是夜里,但现在还不到十一月。
庄在便没再起身,两人继续吃起夜宵。
这不是一个恰当的时间,但人,又很像器皿,某些情绪一旦积累到一定分量,就会毫无预警地溢出来。
暖饱后的思绪如一种回溯。
云嘉从此刻彼此的碰杯对饮,往前想到昨天下午,在大厅茶案旁,跟他你来我往地聊天说话,指点他泡茶……成年男女间,哪有那么多无由来的合拍。
成人世界讲究体体面面,却也不缺客客气气就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策略。
真心表达喜欢的能力,可能会随着年龄增长,似上锈的枷锁越来越不灵活,可绕着弯子体现不喜欢的方法,却是人生这场马拉松上免费赠送的礼包,一键获取且层出不穷。
云嘉原本以为自己不是很喜欢男女之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可看着对面帮忙烤肉夹菜的男人,此刻居然也并没有感觉到厌烦,彼此还能轻松聊着天。
“我那次去灼缘观,听电视台的编导说,灼缘观在曲州当地很有盛名,好像十几年前有个很有名的道长。”
庄在说:“以前曲州本地人大概都知道吧,现在没什么人提了。”
“听说他会相面,周边很多人家生了小孩都会抱去给这个道长取名字,真的吗?”云嘉停了一下,眼里有点好奇,“你也是吗?”
“你说我的名字吗?”
“嗯。”
“不是。”
如果是其他人的提问,这个问题到此就有问有答地结束了,因对面是云嘉,他既担心自己讲话很无聊,又会下意识多说一些。
好像以量取胜,就不那么无聊了。
“不是每个小孩都会抱去给道长取名。”
云嘉没宗教信仰,又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对国内的佛和道都不太清楚:“这个是有什么讲究吗?”
“没什么讲究。”庄在想了想说,“大概需要一些钱和很多爱吧,只有那种把孩子看得非常重要的家庭,才会那样做。”
好似这世上人力钱财能争取来的顺遂坦途都要尽数求来,盼着孩子富贵无难。
而他的名字并不是。
“我的名字是我妈起的。没有什么特别寓意,小学写过两次那种介绍自己名字由来的题目,我都空着。”
云嘉咬住唇,连忙找补说:“嗯……很好啊,我觉得你的名字很好,那个道长听说后来犯法坐牢,他起的名字,没准儿容易不吉利。”
庄在不由一笑。
她还是跟十几岁一样,很会安慰人,非常擅长带给别人愉悦。
“真的,我没开玩笑。”云嘉怕他不信,晃晃酒杯说。
庄在应和点头,说“嗯”。
云嘉身体前倾,放下杯子,用手指沾一点净手的水,在石桌空处写了一个字——迦。
“我本来要叫这个‘迦’的,是我爸爸起的,他这个人——怎么说呢,除了在个人感情里,都极度追求折中,寓意太好容易满招损,他觉得女孩子起名要中性,也鼓励女孩子有点男孩子气,但我现在这个‘嘉’是我爷爷起的,我爷爷非常独断,那时候难得我爷爷愿意为我操心起名字,我妈妈觉得这是我爷爷的示好,感恩戴德,就用了现在这个名字,但是我爸爸不喜欢。”
庄在看着石桌上渐渐淡去的水迹,那个字,因为跟云嘉有了牵连,好似忽然就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他说:“你现在这个名字也很好。”
“我挺喜欢的,但是我爸爸有点迷信,觉得上下结构或者左右结构的字,不稳定,容易在亲缘上有分离劫。”
“不会的。”庄在说。
云嘉一愣,转瞬便想到他的名字,两个字都不是上下结构或者左右结构,笔画简单,字型稳定,但在亲缘上,与父与母,却都没有好结果。
手肘搭在桌边,云嘉挽了挽头发,再次感觉自己把话聊进了死胡同。
好半天说不出话,她的视线已经在一旁的花花草草上游荡一圈,收回来,目光一抬。
对面的庄在淡淡看着她。
这人大概真的生了一双好眼睛,明明寡言少语,脾性枯燥,好像除了醉心工作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用白纸来形容不恰当,大概是一整页密密麻麻的专业文字,也不为了美观排版,充实而单调。
但他看人的眼睛很温和,倦意淡淡,仍有包容的光。
让云嘉想起曾经在旱季的非洲看到的离群的草原动物,从寸草不生之地,风尘仆仆,形单影只而来,会很想知道它到达这里之前,漫长的迁徙故事。
她提起嘴角,冲他露了一个笑。
庄在拿起酒瓶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一点,云嘉将杯子伸过去,说再来一点。
她最初的名字已经从桌角淡褪。
倒好酒,庄在将酒瓶放回原位,刚刚拿起酒瓶前,他准备说的话并不是问她还要酒吗?在十分钟之前,他就开始思考,要不要提醒她很晚了,她明天还有工作,应该早点回去休息。
应该是应该。
他犹豫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选择像忘记时间一样,想多和她待一会儿。
云嘉喝完最后一口酒,说时间不早了。
庄在酝酿多时的话,终于可以开口,出声的一瞬,他察觉自己并不是那么想说这句话。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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